蕭從簡是真要給皇帝好好上課,倒不是說其他老師不想好好上課。畢竟這是難得的能給皇帝灌輸自己政見的好機會,皇帝還必須坐著聽一兩個時辰。
但算是學術大牛,教學水平也有差別。何況皇帝還有些私人情況。
李諭聽其他人的課,雖然努力去聽,不幸在有些時候聽著聽著走神了。有的是因為口齒口音,有的是太晦澀難懂。正好春天好時節,天氣和暖,和風煦日,在老先生語調悠長的講讀,李諭只覺得四周是那麼安靜,舒適,他努力睜著眼睛,但視線中的畫面漸漸失焦……
一會兒恍惚醒來時候,皇帝覺得自己好像並沒有漏掉什麼重要的東西。
但蕭從簡講課不一樣,完全不一樣。首先他不老,其次他好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蕭從簡不像老先生們滔滔不絕沒完沒了,他節奏感很好,用典少,更通俗易懂,講完一小節會有個小結,中間還不時看看李諭,似乎是為了確認李諭有沒有聽懂。
李諭與他目光相觸,總是不由自主點點頭——他當然不能肯定自己百分百都聽明白了。只是蕭從簡不論講什麼都很有說服力。蕭從簡說什麼他都同意。
蕭從簡準備經筵時候考慮過了,必須深入淺出,皇帝才能吸收點兒。不過他講課時候,總能感覺到皇帝的視線,一抬頭看皇帝,皇帝在沖他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這倒讓他有些擔心起來,皇帝到底是真聽進去了還是在裝模作樣。
經筵並不是上完課之後結束了。上完課之後,一般會有茶會,碰上特別日子,會有宴席。本意是犒勞先生的。正好時下人都茶會,煮茶是件風雅事。宮中自然也常有茶會。
李諭現在還是經常指點宮中的御廚。只要是皇帝指明要的新菜式新點心,在宮中立刻都會風靡起來。李諭覺得正月時候水果湯圓的改良不太成功,只有顏色好看。然而靠顏值在宮中頗受少女們青睞。奶酪餅乾在口感上是最成功的,因為原料基本與後世無異。李諭不過傳話告訴廚房大師傅一個大概,被完美地複製了出來。然而因為顏色比較質樸,廚房嫌棄上色不夠好看,只將這小餅乾上印些花紋,當做鑲邊的點心。
然而李諭在茶會上注意過了,這種小點心似乎對了蕭從簡的口味,蕭從簡很少吃其他果子,只會拈幾片這種新點心。
這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發現,這根本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但是李諭是忍不住。若感受不到這種樂趣,暗戀不成暗戀了。
這日茶會結束之後,李諭又單獨留蕭從簡一會兒。眾人早習以為常,皇帝不管什麼事,事無巨細,都與丞相商量。
等參加經筵的其他人都退下了,李諭從袖中取出份精緻的手抄小本。蕭從簡接過來,打開了一翻,不由一笑。
李諭留心了平時蕭從簡在宮中宴席時候下筷多的幾樣菜,命人將這幾樣的宮廷菜式抄下來。蕭從簡雖然只瞄了一眼,也看出上面幾道菜都是自己喜歡的。
他謝過了皇帝。
李諭又道:「這是小事。朕還有一件大事想問丞相。」
他頓了頓,收斂了神色,問:「丞相想對外用兵嗎?」
蕭從簡居然又笑了。他原來以為皇帝問的大事大不到哪裡去,但這次皇帝終於是問起了件大事。他以為皇帝會一直裝聾作啞下去,把事情拖到最後才出手。
「陛下,」蕭從簡雖然感慨,但他拿不準皇帝的態度,「用兵是大事。」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李諭剛上了課,現學現賣。
這段時間以來,李諭並不是完全不思考國事——當然,他有自知之明,若自己一股腦把自己的思考說出來,恐怕朝中大臣很快會發現他完全是個政/治素人,一個白痴。雖然原來的汝陽王也被人當白痴,但這兩種白痴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
但這幾個月下來,他從原來的兩眼一抹黑,到開始漸漸看到一些東西。雖然朦朦朧朧,看得模糊,但一個大輪廓已經逐漸顯現了。
好像突然有一天,李諭把所有線索都拼湊起來了。所有朝會上的議論,周圍人的明示暗示,他想了好幾個月,終於十分確定了一件事,是朝中有人想對南方邊境用兵。
李諭補了歷史,知道其實本朝的用兵從開國打下天下之後,並沒有徹底停止過。高宗皇帝時候有兩次大舉出兵,是蕭從簡一戰成名的時候,不過那兩次都是對北方用兵,從此北方安寧。
之後高宗停止用兵,留些時間給國家休養生息,對南邊用兵的事情暫時按下。幾年後高宗駕崩,國喪時期,不宜出兵,孝宗繼位之後沒兩年,又駕崩。今年到了延平元年,總算安定了些,出兵之事眾人終於漸漸議論開始多了。
李諭想起之前蕭從簡說過「陛下的天下,不只是在京中」,想起了馮家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貢馬匹,許多點點滴滴都可以相互映襯。
今天他終於把話挑明了,問蕭從簡:「依丞相所見,該不該對南邊出兵?」
蕭從簡看向皇帝,他終於點了點頭。他會好好向皇帝分析眼前的境況。皇帝笑了起來,那笑容讓蕭從簡想起當年的高宗,那時候他才露頭角,高宗當年也一樣這樣問過他——「以朴之所見,現在是不是對北邊出兵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