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從簡從宮中一回到家中,命人叫蕭桓到自己書房來。
侍從很快來回話,說蕭桓還沒有回府。蕭從簡併不很拘束蕭桓,他知道年輕人想要在外交友遊玩,管也管不住。何況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蕭桓從小知分寸,這個優點是隨了母親。
蕭從簡叫幕僚先拿了地圖來,他將已有的幾份地圖和最新收到的消息一一對比。高宗還在時候,說過南邊必有一戰,總得要徹底掃平。只不過當時北方更危急兇險,兩線作戰太過吃緊,因此先暫時將南邊放下。
這兩年對外用兵的國力早已經足夠,蕭從簡心中早有一套方案,等的無非是一個時機而已。
與幾個幕僚議論了許久,有人顯出疲態,蕭從簡讓他們先退下了。他獨自又在書房等了一會兒,侍女來剪過一次燭花,蕭桓才終於回來。
蕭從簡見他並沒有大醉,衣著整齊,沒有責怪他,只問他去了哪裡。
蕭桓只說去了舅舅家。蕭從簡知道他一向與舅舅家的幾個表哥交好,他也樂於看蕭桓與妻子娘家關係密切,便不再問。蕭桓反問:「父親等我,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蕭從簡道:「皇帝今天問起了對南邊用兵的事情。」
蕭桓差點跳起來,他按捺住自己的激動之情:「父親如何說?」
蕭從簡淡淡道:「這事情我還在斟酌。即便下了出兵的決心,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今年年中之前,先屯兵吧。」
蕭桓聽到父親這麼說,知道出兵十有八/九是勢在必行了。他到底還是少年,說起打仗,臉色都發紅了。蕭從簡看著他這樣,不由想起自己當年,十八歲為將,並沒有半分喜悅興奮。
蕭從簡搖搖頭,道:「今天晚了,不說了。」
蕭桓笑著應了是,他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似乎比回來時心情好了許多。蕭從簡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應該張口叮囑蕭桓些什麼,但還是沒說出來。
他想,罷了,何必要蕭桓事事都像自己。他當年可沒有一個做丞相的爹。
夜深時候蕭從簡躺在床上,又想了半天事情才睡著。
宮裡這邊李諭倒是躺下的早,只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下午和蕭從簡談了很久。蕭從簡說著說著幾乎為他把全國的情況整個梳理了一遍。各州的人口,財富,交通,尤其是南方六個州,再延潯江向上到最富裕的雲州,湖州,用兵之後可以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南邊邊患由來已久。大盛立國之前,與高祖皇帝爭天下的幾人都被消滅,只剩下一人叫做楊鼎成的,見大勢已去,知道自己已無力與高祖相爭,領著不到一萬人馬,帶著搜刮來的大筆錢財,逃竄至烏南國。
楊鼎成去烏南國起初是受烏南國國王庇護,幾年之後殺了老國王另立新王,自稱國師。高祖正邊正忙著平定中原,暫且讓楊鼎成蹦躂。烏南小國,自古向中原稱臣納貢,翻不了天。
高祖稱帝開國那一年,楊鼎成已經病死,他的兒子在烏南也改朝換代,自立為王,從此烏南國王都為楊氏子孫。楊鼎成兒子比楊鼎成更為狡猾,高祖在位時,起初十幾年間都老實稱臣,納貢頻繁。後來楊家在烏南坐穩了王位,高祖又年邁病重,無心朝政,烏南那邊開始推三阻四,不再殷勤朝拜。
從此楊家在烏南國十分快活。大盛不缺小國那點納貢,關鍵在於名義和歷史。烏南國在幾十年間不斷騷擾邊境,大盛不勝其煩,大軍雖然不曾出動,但小型戰役隔段時間會有。
烏南前幾年安靜了些,這幾年又開始騷擾邊境,甚至在邊民中有了傳說,說大盛皇帝立國不正,註定李氏皇帝都會死於非命,代代早亡,遲早天下都歸楊氏所有。
不巧在高宗皇帝不算長壽,之後孝宗皇帝又是少年而夭。竟有不少人信這套。
李諭還是第一次從蕭從簡這裡聽到這件事。這傳言太過惡劣又太過不祥,民間雖有傳聞,朝中卻都捂著,斷然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起,誰都怕說出來觸了霉頭,給了政/敵攻擊的把柄。
蕭從簡說出來時候,李諭聽著只覺得一股惡寒。
當然他是不相信這些的,只是這神神叨叨的詛咒有斜教風格,他吃不消。
夜深人靜時候躺在龍床上想想,李諭又乍喜乍憂起來。蕭從簡對他,似乎是越來越真心相待,至少在君臣這一層關係上是。這是喜。然而他們的君臣關係越穩固,另一種關係的可能性越發遙遠。這是憂。
李諭睡意朦朧時,還忍不住在心中自嘲——魚與熊掌啊魚與熊掌,對他來說,到底哪個才是熊掌?做丞相的蕭從簡,還是做情人的蕭從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