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營派出所之所以不缺水有兩個原因,一是派出所和隔壁的鄉政府辦公樓是新建的,搞基建時考慮到蓄水問題,不僅院子裡和院子外的地下建了好幾個大水窖,而且地面全是水泥的,集水措施搞得非常好,要下雨時把地面打掃乾淨,雨水便能流到窖里。
二是老天爺似乎比較垂青新營鄉的幾個村!
昨天下午杭教導員「老家」就零星下了點小雨,新營這邊雨挺大,且下了近四十分鐘。記得來時經過一道山樑,西邊路上很乾,東邊路上卻濕漉漉的,那邊不下,這邊下,老天爺就這麼任性。
正因為不缺水,昨晚沒搞清楚情況不敢浪費哪怕一點水的韓朝陽,早上準備很奢侈地洗個頭。本以為要用電茶壺燒水,沒想到正在廚房做早飯的老常,竟拿出茶壺接滿水,放到院子裡的一個太陽灶上。
「常警長,這是燒水的,我昨天沒注意看,以為是衛星接收器!」
「哈哈哈,看上去是有點像。」老常把水壺擺正,回頭笑道:「沒見過這東西的不只是你,市里來的幾個包村幹部以前也沒見過,也以為是衛星接收器。」
一個「大圓鍋」,上面像貼馬賽克一般鑲滿小鏡子,如果不走近,乍一看真的很像衛星電視接收器。
韓朝陽不無自嘲的笑了笑,又好奇地問:「常警長,太陽剛出來,這麼能燒開嗎?」
「能燒開,但肯定沒中午快,不過你又不是喝,洗頭只要燒熱就行。」
想到值班室里有一台飲水機,所里人喝的全是桶裝水,韓朝陽追問道:「水窖里的水是不是不能喝?」
「也不是不能喝,主要是水質偏硬。現在條件好了能喝上純淨水,以前沒條件還不是一樣喝窖里的水。」
「老常,早上吃什麼?」正說著,何所微笑著走了過來。
「讓小韓嘗嘗我們這兒的特色,漿水面,他肯定沒吃過!」
「行,趕快搞,等會兒要去鄉政府開禁毒工作會議,接下來有得忙了,要組織各村幹部搜山踏查。」
他們說得全是本地方言,韓朝陽又是一句沒聽懂。
何所似乎意識到他在這兒語言不通,用普通話笑道:「小韓,不好意思,平時不怎麼說普通話,你來我們這兒不習慣,一下子要說普通話我們也不太習慣。」
「何所,沒關係。」
「我普通話不太標準,說著說著就變成龍道普通話了,我說話你能不能聽懂。」
儘管只能聽懂一半,另一半基本靠猜,韓朝陽依然笑道:「能。」
「能聽懂就好。」何平原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門口打電話的教導員,又轉身指指廚房,「剛才我問老常早上吃什麼,他說要讓你嘗嘗我們這兒的特色,漿水面,你估計沒吃過,可能都沒聽說過。」
「真沒吃過。」
「就知道你沒吃過,漿水面就是把洋白菜、芹菜用開水焯一下,放進有水和面的瓦罐里,蓋上密封,跟西川人醃泡菜差不多。用的時候把瓦罐里的水配上薑末、蔥花和油潑辣子調成漿水,吃的時候把漿水澆在『拉條子面』上,說起來『拉條子面』也是一個特色。」
「聽起來就好吃,何所,這邊主要吃麵食吧。」
「嗯,我們這邊以麵食為主,有時候也吃點雜糧。糝飯,估計你一樣沒聽說過,我們這兒雨水少,種植不了水稻,但適合糜子生長。今年不行,今年太旱,往年到了秋天,有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糜谷,沉甸甸、金燦燦的。收穫之後把糜子經過碾磨去掉皮糠就成黃米,做糝飯時,先把黃米淘乾淨,倒進沸騰的開水鍋里,等米煮得快爛的時候,一般是七八成熟,糝入面,攪爛融合,燜熟就能吃,特別好吃。」
「何所,要說特色,漿水面算不上,糝飯也算不上。」杭教導員打完電話走了過來。
「老杭,那你說什麼算特色?」何所笑問道。
「我們這兒人生活好啊,早上吃羊,中午吃魚,晚上吃蛋,一天到晚吃的都是洋(羊)芋(魚)蛋!」杭教導員擔心韓朝陽聽不懂,說得是很標準的普通話,說完又回頭道:「所以說,洋芋才是我們這兒的特色。」
「馬鈴薯?」韓朝陽下意識問。
「就是馬鈴薯,剛才說得是外地人揶揄我們這兒人的笑話,我們這兒自然條件惡劣,其它農作物種不了,種了收成也不好。洋芋耐旱,所以只能種洋芋、吃洋芋,有些地方洋芋就是主食。」
杭教導員輕嘆口氣,接著道:「現在條件比以前好多,我剛參加工作時去外地辦案,一個外地同行就問我,你們那兒的人是不是一天只吃兩頓飯!不怕你笑話,當時許多偏僻的農村一天真只吃兩頓。我老母親你昨天見過的,到現在還一天只吃兩頓,已經養成習慣了。」
「養成習慣?」韓朝陽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奇怪。」何所接過話茬,苦笑著解釋道:「以前不像現在這樣,就算地里絕收還能出去打工,只要肯干多多少少能賺點錢,至少混個溫飽沒問題。那時候真是靠天吃飯,男的要下地干體力活,不吃飯扛不住,女的早上起來做好飯讓丈夫吃了去幹活,她不吃早飯,把剩下的熱一下中午吃,晚上再吃一頓飯,所以在家不幹活的一般都只吃兩頓。」
「何所,教導員,其實我不是城裡人,我老家也在山區,不過我老家自然條件沒這邊惡劣,雖然旱地也比較多,但沒這邊這麼旱。」
「你不是城裡人?」杭教導員覺得很奇怪。
「不是,我出生在農村,也是在農村長大的,不過我家後來就沒地了。我爸是鎮裡的民政幹事,我媽是中學教師。」
「在農村長大的,在農村怎麼學會拉小提琴,學會彈鋼琴,還考上東海音樂學院?」
他顯然上網搜過「燕陽最帥警察」,在網上走紅了就沒隱私可言,韓朝陽一臉尷尬地笑道:「我六歲時跟我爸我媽從老家搬到我們鎮中學教師宿舍住,學校有個老師是東海人,上山下鄉時去我們那兒插隊的,在我們那兒成了家,剛開始是民辦教師,後來轉了公辦。
他沒上過音樂學院,但他父親和爺爺上過,他爺爺年輕時還去法國留過學,他們一家全懂音樂,而且演奏水平很高。他姐姐後來定居英國,有一次回國探親,問他想要點什麼,他沒要錢,也沒要彩電、冰箱、洗衣機等電器,就管他姐姐要了一把小提琴。」
「知青?」
「對,就是知青,跟我家關係特別好。我媽讓我跟他學拉小提琴,一學就學了十幾年。他兒子和女兒對音樂尤其對演奏不感興趣,所以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考上音樂學院。可惜在我念高二時,他因為食道癌去世了,沒能看到我考上他年輕時一直想去的東海音樂學院。」
「原來你也有故事。」
「要說故事,您二位故事比我多。」
「這倒是,我們那些經歷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哎呦,飯好了,走,一起去吃飯,嘗嘗老常的手藝,他好久沒做漿水面了,也不知道手藝有沒有退步。」
……
極具特色的漿水面,對韓朝陽而言實在算不上好吃。
不過所領導和所里民警吃得津津有味,他只能硬著頭皮吃,硬撐著吃了一碗。
吃完早飯,上樓換上執勤服,佩戴齊從原單位帶來的單警裝備,回到樓下時江立正在把攝影器材往警車上搬,見他全副武裝覺得有些好笑,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微微笑了笑,示意上車,沒說別的。
他昨晚沒開玩笑,李家窯真的很遠。
昨晚說大概半個小時車程,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安全開得比較慢,趕到李家窯整整用了五十五分鐘。
公路沒通到村里,警車只能停在山腰處的一塊平地上。
二人背著扛著辦二代身份證所用的器材,從陡峭的小路下坡,沿著參差不齊的民房,先找到一個村幹部家,再同村幹部一起繼續往下走,最後來到李家窯四組的一個小院子,跟村民打了個招呼,把背景布掛在土牆上,支起照相機,打開筆記本電腦,接上電源,開始工作。
所謂的開始工作並不是拍照、採集指紋,而是先做群眾的思想工作!
迄今沒辦二代身份證的大多是老人,雖然聽不懂他們跟村幹部及江立正在說什麼,但能猜出他們是不願意辦。
這麼大年紀了,不可能出門打工,辦了也用不上。
更重要的是辦理二代身份證要交錢,二十塊錢對別人來說算不上多,可能只是一盒煙的事,對他們這些年純收入不超過一千五百元,今年甚至沒收入而且會賠本的老人而言,能不花當然不花。
工作很難做,說了半天只有兩個老人很不情願地坐下拍照,很不情願地在紙上摁手印。
人家說什麼都聽不懂,韓朝陽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正好奇地打量湧進院子看熱鬧的村民,江立突然站起身,緊盯著門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