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人不講武德 163. 「空舞」的奧義

    二十年前，東京某海邊公園

    夜風拂過婆娑的樹葉，皓月在微波粼粼的海面留下一道潔白而扭曲的圓影。深夜的海邊公園裡空無一人，寂靜得有些沉悶。

    岸邊的欄杆前站著一個青年男子，他身穿舊襯衫和寬鬆牛仔褲，兩側分開的捲曲長發和黑色細繩頭帶容易讓人聯想到新約福音里的聖子耶穌。

    他靠在欄杆上，一言不發地抽菸，用力吐出一連串憂愁的長霧。

    「boss，怎麼大半夜把我約來這裡？」一個盤發的年輕女孩走了過來，語氣中的尊敬勉強蓋過抱怨：

    「現在條子可是在滿世界找我們，聽說都已經發布通緝令了，你還敢出來亂跑？」

    這個髮型酷似「聖子耶穌」的男子，便是二十年前關東最大暴走族團體的首領，圈內人稱「耶穌律動」。

    他曾刷新了關東地區多個賽道的速通記錄，也是群馬縣榛名山賽道的記錄前三保持者。

    他也曾帶領幾名手下干翻了另一個幾十人的暴走族團體，搶下一條炙手可熱的賽道。

    大家都說他是飆車界的福音聖子，許多崇拜者們慕名而來，爭相加入他的暴走團「天國造物」。

    可這樣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今天卻像是蒼老了二十歲的中年大叔一般，佝僂著背悶聲抽菸。

    「狂人亞當.花江前幾天飆車死了。和他相撞的卡車失去控制，正巧把一輛路過的警車也撞下大橋。」首領靠在欄杆上，悲傷地仰望雲端皓月：

    「這起車禍引起了不小的社會騷動，條子們打算趁這個機會好好收拾我們已經有同伴被抓了。」

    「所以說，boss才更要躲起來啊！」盤發女孩焦急地勸道。

    「舞子，這次警方是動真格。」首領搖頭，認真道：「我們躲得過一時，躲不了一世。」

    「那那也不能怪我們！」舞子低下頭，委屈巴巴地撅起嘴：

    「他那天喝了這麼多酒，說什麼都要打破boss在彩虹大橋的記錄！我們勸了他也不聽.真是的，明明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舞子，說實話，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首領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當初為什麼要組建「天國造物」？」

    「那是因為boss你很會飆車，還有號召力，這就是boss命中注定的使命啊！」舞子回答道。

    「使命嗎也許吧～」首領又吸了一口氣香菸，將苦澀的笑容隱藏在朦朧的煙霧中。

    「加入「天國造物」的成員，有學生，公司職員，藍領工人，黑道，尼特族，也有被社會拋棄的無業人員…」

    「其實我和他們一樣，最初成為暴走族是為了釋放壓力，逃避現實生活中的苦悶。」

    「因為只要踏上機車，疾馳在望不到盡頭的賽道上，眼前只有不斷征服的道路，耳邊只有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我就能暫時忘了一切，忘了我在現實中是一個多麼平凡，多麼毫無特色，需要向上司和前輩低頭哈腰，連換個輪胎都要擔心交不起房租的普通人。」

    「boss，別這麼說.」舞子捏緊拳頭，也顯得有點失落：「大家都很崇拜你，肯定不希望聽到伱說這些話！」

    「舞子，我記得你是高中輟學吧？」首領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你是我們組織年齡最小的一批人，卻能坐到頂層幹部的位置，非常了不起。如果有一天「天國造物」解散了，你準備去做什麼？」

    「我不知道.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舞子為難地低下頭：「我最近在和一個男人交往，他說讓我搬到千葉縣住。」

    「哦，那個混黑道的男人啊。」首領想了想，微微一笑：

    「我找道上朋友打聽過，他們都說那個男人脾氣衝動，不過格外講義氣，比那些頂著「仁義」名頭胡作非為的混蛋好多了。」

    首領頓了頓，又問道：「可就算是做全職主婦，也得會做家務和燒飯，還要養育孩子吧？只會飆車有什麼用？」

    「boss，你這話太失禮了…」舞子不悅地蹙起眉頭。

    「我一開始玩飆車，只是為了宣洩生活中的壓力，尋找活著的意義。所以我還組建了飆車團，想要與大家分享這份快樂。」

    首領用寬大的手掌捂住雙眼，將頭顱微微揚起，繼續自顧自地說：

    「可直到這幾天，我才發現我錯了。什麼「暴走聖子」「耶穌律動」.哈哈，我不是你們的聖子，我一直都在逃避現實，逃避未來！而且我還害了大家！」

    「就是因為我當初告訴花江，只要能跑過我的記錄就把首領位置讓給他，他才會奮不顧身地跑上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出事的那個晚上，他還大叫著說今晚絕對能讓我把首領拱手相讓。」

    「boss也別太自責了，其實我們也有錯。」舞子也變得內疚，低頭說：

    「我們明明都知道他很較真，還總是起鬨讓他和boss比賽。如果我們能早點勸他收手，那天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沒事，不怪你們。」首領用力一拍欄杆：

    「我啊…一直都最喜歡你們了。大家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所以我才想創造一個美好的飆車家族，讓大家盡情享受。」

    「可是我現在才醒悟過來，我終究害了大家。就算刷新榛名山的記錄又能怎麼樣？冒著生命危險去過那個該死的髮夾五連彎，只為了比最快的記錄再快上半秒一秒…這種事情真的有意義嗎？這種不知所謂的記錄，值得我們給社會惹麻煩，連生活乃至生命都要拋棄嗎？」

    「boss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奇怪？」舞子擔憂地問。

    「因為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解散「天國造物」！」首領一拍欄杆，毅然決然地說道：

    「我會主動露面被警方逮捕，擔下所有責任，以此來警醒所有兄弟姐妹們」

    還未等舞子從震驚中緩和過來，他便走上前，用力拍住舞子的肩膀：

    「我走之後，「天國造物」就是你的了。解散的最後一步也交給你，舞子抱歉，突然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你這個孩子，但是我相信只有你能理解我，請讓「天國造物」的故事從此終結吧！」

    「boss你真的.決定放棄飆車嗎.」舞子雙腿顫抖，幾乎要跪在地上。

    「說真的，飆車真是一個魅力無窮的運動，我一輩子都不想放棄。」首領顫抖著笑了一聲：

    「每個飆仔都以為自己是天命之子，怎麼鬧都不會出事。可只有等到自己或者身邊的人受傷喪命時，才會幡然醒悟自己到底是多愚蠢.」

    「在賽道上奔馳固然很帥氣，但是我更希望我的兄弟姐妹們我更期望大家能夠向各自的生活奔馳，向著未來奔馳！」

    「所以說暴走族這種東西，從一開始就是沒必要存在的。」

    「還有一件事，舞子。你上次給我演示的「空舞」非常不可思議，但我希望你這輩子都別用這一招了一不留神就會死無全屍的。」

    花江聖音將一支紫色藥劑飲盡，任由殘液從嘴角淌下。

    他的大腦開始劇烈顫抖，眼前仿佛出現了無數幻影——樹葉在兩秒後被風吹得猛晃，路邊石子在三秒後被氣浪掀下山坡，一隻飛蟲在四秒後從他身邊掠過。

    還有，他會在接下來的五秒之內，以他能想到最完美的弧度完成連續貼地過彎。

    他第一次喝下妖化藥劑後，便覺醒了名為「未來眼」的能力，可以將他的大腦功能激活到極致，預測出接下來五秒內發生的事。

    不過這個技能一天最多只能使用三到四次，超過這個次數就會造成大腦永久損傷。

    前方的連環髮夾彎道已經近在咫尺，花江聖音撇過頭，想要趁著「未來眼」還在生效期間，看看鴉川舞子準備如何駛過這段兇險的連續彎道。

    如果她也想和自己一樣壓地過彎，那自己就提前堵住她的行進路線，讓她被迫降速乃至急停。

    可下一刻，花江聖音卻吃驚地瞪大雙眼，脫口而出：「她飛起來了？！」

    如他所視，鴉川舞子並未沒有過彎的打算，而是徑直衝向彎道護欄，就像是要飛出賽道，跌下萬丈深淵。

    可就在她即將撞上護欄時，她卻猛得壓低重心，並且按下一枚按鈕。

    她那輛紫綠相間的摩托車裡竟然如同山地自行車一般加裝了特製彈簧，她動用腰部力量一壓一跳，整輛車竟然直接騰空飛了起來。

    「轟隆隆——！」與此同時，她的摩托底盤下噴出了幾叢青藍色的火焰，就像是啟動了小型火箭推進器。

    在花江聖音驚悚的注視下，鴉川舞子與「強襲夏娃」飛躍彎道護欄，在月光與薄霧中劃出一道高高的拋物線，隨後「砰」地落入下一個彎道的轉彎口。

    要知道，兩個彎道的轉彎口之間相距五到十米，而且中間就是懸崖，中途還有一顆繁茂的大樹阻攔。

    這種用平地起跳的技術，如果對起跳點，飛行路線，落腳點，以及車輛操控力沒有精確到極致的把握，哪怕只是一個微小的失誤，就會導致車毀人亡。

    最重要的是，唯有抱著直面死亡的勇氣，才能使出這種充滿想像力，匪夷所思的技術。

    事實上，鴉川舞子的手臂也確實在半空中被一根樹枝刮到了手臂，機車服都被撕開了大口子。

    如果不是她口袋裡的一張符籙也跟著碎掉，那她的手臂恐怕會撕裂出一道深可見骨的駭人傷痕，甚至當場骨折斷裂。

    見到這一幕，原本還自信滿滿的花江聖音頓時陷入了絕望。

    即便他能連續做出三次完美的貼地過彎，可對手卻直接飛躍賽道，抄了一大段近路…他無論如何都贏不下這場比賽了。

    「可惡！」花江聖音用力一捶儀錶盤，目光變得憤恨無比，卻只得繼續加速，以更快的速度轉彎。

    最終，在眾人們的嘶喊聲中，鴉川舞子的「強襲夏娃」率先衝過終點線。

    花江聖音的「伊甸園之蛇」緊隨其後，黑著臉衝過了終點線，與第一名相差了兩個身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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