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府!郭大帥……」
李財翁的話一出口,別說秦越愣住了,就連李秀娘也立刻捂住了小嘴,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幾乎瞪成了圓形。
須知此時雖然已到五代亂世後期,但依然是個隱形割據,誰強誰稱王,朝廷不過是最大軍閥的時代。節度使作為管理數州之地的最高地方長官,完全是軍政全抓,對治下一言生殺絕非虛詞。論起權勢來並不比南方十國里那些實力不夠,不敢稱帝的割據政權君主差。
普通節度使已經夠牛了,而郭威更不是一般節度使可比。他與楊邠、史弘肇、王章四人同為後漢太祖劉知遠為兒子劉承佑留下的顧命大臣,位高於丞相。四人之中郭威是樞密使,統管後漢軍權,可稱軍中第一大佬。此次雖然出鎮鄴城,但同時還有另一個身份:總管河北軍政,黃河以北所有後漢節度全部歸他節制。就算稱之為河北王,半天下也不為過。
這根本就是一個已經頂到了天的恐怖存在。就算秦越不知道他將來要當皇帝,但如今這位爺突然知道了自己這麼個小老百姓,並且還要派人前來祝賀自己「金盆洗手」、「重獲新生」,這裡頭意味著什麼也不由秦越不好好掂量掂量……
「岳父不要慌,進家再慢慢說。」
秦越雖然也是滿心裡打鼓,但還是沉住氣和李秀娘一起把已經不知道該先邁哪只腳的李財翁攙扶回了家裡。前廳里坐定,這才連忙問道:
「岳父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唉,別提了。」
李財翁又是皺眉又是嘆氣,搖頭擺手的稍稍穩住情緒才苦著臉道,
「郭大帥來鎮鄴城不過月余,咱們哪能跟節度府的人說上話?此事是縣衙許縣丞跟老夫說的,老夫因為這還落了好大埋怨。唉,許縣丞說,節度府按察房巡查得實,你翻然悔過,意在經營,又誠心周濟貧苦,實為當世迷途子表率,故此上報郭大帥。郭大帥聽了以後大是欣慰,又聽說你要辦宴謝罪,特遣團練使李重進、兵房主事魏仁浦前往相賀。唉,這事縣衙沒先得知,反而是節度府先聽說了,縣尊很是沒面子。你說,你說,唉……」
「誰?李重進?」
「聽說是郭大帥的親外甥,唉,這面子可給大了。」
聽到這裡,秦越心裡總算有了譜。魏仁浦他知道,宋初演義的重要人物。郭威反後漢時第一個出謀劃策,居功至偉,可算郭威第一心腹謀士,而到了趙匡胤陳橋兵變時,他又起了關鍵作用,是個見風使舵的狠角色。至於李重進,雖然聽著耳生,但鬧清楚他和郭威的關係,也不難知道他是誰。
這樣看來就沒什麼好激動的了。秦越雖然實在想不起來這些天進店的人哪個像按察房的探子,但查證這種事兒也未必非得去吃飯才行。
而且郭威剛剛到鎮一個多月,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抓幾個典型表彰表彰或者懲處懲處,以樹立他捍衛道統,維護正義的形象也屬正常。只不過這種事一般派個禮儀官去表示表示也就行了,可他居然讓跟這種事毫無關係的兩個心腹高官來做,這面子確實給得不小。
不過不管是誰去,這事依然還是在為郭威博取聲譽,秦越僅僅只是那顆恰恰到了他們手邊的棋子而已。大人物們往那一坐,接受完對郭威歌功頌德的馬屁話,抹抹嘴往節度府一回以後,誰還認識你秦越是哪根蔥。
然而就算當棋子也有當棋子的好處不是,至少這次宴席必然比李財翁獨自折騰影響力更大。李財翁害怕縣老爺埋怨,秦越可沒這個心理負擔。不就是面子問題嗎,你不關心治下百姓,栽這個面子也活該。再說這也不是我們爺們兒造成的,你一個馬上就要到任滾蛋的官兒能拿我們怎麼樣。
這是絕對的好事兒,只不過情況巨變之下還得為未來的長遠打算好好思謀思謀。但是不管怎麼說,秦越總算長出了口氣……
……
節度使是土皇帝,郭威這種節度使更是鍍了金的土皇帝,一舉一動對於治下來說絕對是焦點中的焦點。於是沒出兩天時間,秦越設宴謝罪,節度府遣派高官相賀就已經成了鄴城內外最大的新聞。種種傳言紛紛揚揚,反正只要有點身份的人都在考慮是否應該去。
別人怎麼說怎麼想秦越管不到,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按李財翁原來預計,大概會來七八十人。如今顯然不止這個數,倍計肯定都是少說的。別人就算願意不請自來,但你好意思真不相請?這樣就得好好捋捋都有哪些人不能「得罪」了,如此一番算計,最後居然制撰了三百多道請柬。
請柬倒也用不著秦越一家家的親自去送,不過宴席的籌備工作可就得他親力親為了。李財翁對這事兒也不敢怠慢,畢竟就算不替秦越考慮,他女兒嫁給一個浪蕩子,並且剛過門兒就帶了孝也實在是個大笑話。他撿到這個機會於情於理都得把面子拾回來,讓人好好看看他並非老糊塗,而是眼光獨到。
老丈人全力支持,這事兒就好辦了。
人手不夠,沒成用的人?好說。李家有的是人,你二舅哥親自帶隊壓陣,需要什麼人都管夠。
錢不夠用?好說。李家雖然還不至於良田萬頃,但請頓飯的錢還是有的。
雖說你那菜到底能多受歡迎誰也不知道,但老爺子求的不是這個,只要你今後真能本分做人,老爺子還能求什麼。
哦,當初實在是不想把閨女嫁給你,最後幾乎鬧翻,秀娘雖然不是淨身出戶,其實也差不多。如今看你還算有點樣子,她那個從小的貼身丫鬟便接過去吧,總不能讓她連個趁手支使的人都沒有。不過你要是……那可別怪老爺子翻臉不認人。
……
這麼大的事滿城都是驚聞,劉老七他們當然也不可能聽不見。雖說心裡清楚秦越已經不想跟他們牽扯了,但臉面和肚子那個重要誰心裡都有數。
再說他們也不知道這事兒根本就是秦越被人當猴耍。一見節度府都和他掛上了鉤,今後恐怕更沒機會攀這「高枝兒」,所以沒過兩天也便厚著臉皮殺奔了過來。雖然看得出秦越那個二舅哥李繼成又是訕笑又是見了就躲,完全是一副躲瘟神的架勢,實在連殺他的心都有,可在秦越面前賠笑臉還是得做的。
「如今店裡也缺人,用誰不是用呢。各位哥哥既然不嫌委屈,那便來就是了。不過小弟有句話雖是不中聽,卻又不能不說,還得請哥哥們見諒。」
秦越此時正忙得四腳朝天,確實也沒工夫去考慮劉老七他們四個。只是他們已經登了門,該處理的還的處理才行。不過人可以留下,但該說的話還得說。
六虎里的人沒有傻子。雖說吃喝嫖賭、欺凌弱小樣樣精通,但臉還是有的。一聽秦越這話,作為大哥的劉老七臉接著就拉了下來,倒是孫黑子反應快,連忙點頭哈腰的笑道:
「哪裡話,哪裡話。六弟能給我們兄弟這口飯吃,那就是兄弟們的再生父母,哪有什麼中聽不中聽的,只管說就是。」
「那就好。」
秦越滿意的點了點頭,把哥幾個往中間一籠,特意用旁邊來回奔忙的人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哥哥們也知道小弟這宴席的名頭,那是謝罪。謝什麼罪?還不是咱們兄弟胡鬧招惹了鄉里。原先看著沒什麼,可如今郭大帥往鄴城一坐鎮,就咱們這般的連個屁都不是。如此足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咱們原先的見識還是太短了些。今後要想謀生,還得本分做些事才行。只要咱們兄弟一心,今後不愁富貴。」
「……好,有六弟這話在,咱們兄弟幾個命就是你的,絕沒二話。」
所謂一樣話兩樣說,這些話理解成「你們少給我找麻煩」也行,理解成「我在為大家考慮前途」也行。特別是「咱們兄弟」如何如何更是直擊人心的說辭,哥幾個不就是兄弟麼,雖說是狗肉兄弟,可……
唉,還是自家兄弟靠譜,話越直白越說明是真心,更何況還是躲著別人說的,看樣子當年的雞血沒白喝。劉老七四個人聽到這裡眼圈都紅了,更是把秦越看得比親兄弟還親。
有了這番話做鋪墊,後邊的話再難聽秦越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說出口了,又莊重的點了點頭道:
「大哥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只是這次來赴宴的人里認識咱們兄弟的不少,雖然咱們真心改過,一時半會又如何取信於人?所以這些日子哥哥們在店裡該怎麼忙就怎麼忙,不過到設宴那天還得委屈哥哥們躲一躲。至於……今後再慢慢來就是。」
「嗯,沒問題。老六今後就是咱們兄弟的主事人。誰要是敢不聽話,別怪老子……嘿嘿嘿嘿,六弟只管吩咐就是。哦,對了,兄弟們都是真心想洗心革面,你看哥哥改個名字如何?就叫……嗯,劉慶義。要不是六弟你講義氣,兄弟們哪能有飯吃。」
「……好。」
趙匡胤那死胖子交友範圍真廣,連個街痞都能成他的義社兄弟……面對如此情況,秦越也只能無語了。不過語言絕對是一門藝術。這樣一番話下去,秦越笑微微地望著面前的四虎,總算徹底放下了心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