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何體統!」沈羽臉色一沉,「去務妖司指認妖獸後,速速離開天劍門!」遂拂袖而去。
公輸平張了張嘴,嘆了一聲,將花腳毛驢牽回門前拴好。
片刻後黎倫出現在客舍便,將公輸平帶往務妖司,不經意問起沈羽的事,公輸平只惶恐道:「不敢非議沈仙長。」
到了務妖司,便有天劍門弟子帶黎倫進入一間屋子內,暗室里四排燭架上燭光通明,但還是讓人覺得陰森森的,只因四壁上俱是妖魔的漆畫,猙獰可怖。
公輸平幾乎只掃了一眼,便見到左側牆壁上那隻幾欲從牆中伸出的手,不由自主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那天劍門弟子見狀,找出一本圖冊,指著上面那手問道:「可是這個?」
公輸平忙不迭點頭,雖然他沒親眼見過,但見過的人都說,那妖怪就是從牆裡伸出的一隻手。
「居然出了地握……」天劍門弟子看了看公輸平,「你在這等著。」便出門離開。
公輸平看著四壁陰森可怖的妖獸,心裡一萬個不答應,也只能老老實實說好。
不過那個天劍門弟子剛出去,公輸平就聽到外面傳來沈羽的聲音:「他指認的是何種妖獸?」
那天劍門弟子猶豫了一下,沒說話,公輸平不知的是這天劍門弟子本想先將此事告訴親近之人,好讓他們去拿了地握,但沈羽是這一代弟子裡佼佼者,這弟子也不願交惡於他,終於還是說了:「八成是地握。」
腳步聲又接近了,沈羽進門走到公輸平身邊,又拿那天劍門弟子拿出來過的畫冊讓公輸平指認:「可能確定是這個?」
「這……」公輸平不敢一口應承,但想起村里人還在等著,便點了點頭。
沈羽身邊的黎倫道:「沈師兄醉心修行,好像還沒精研遁法吧?若得了這隻地握,便能省去不少功夫了。」
沈羽沉吟不語,問公輸平:「還有一隻呢?」
公輸平又在四壁搜尋,四壁上刻繪的妖獸數以千計,他專找紅毛的,小半刻鐘,便見到一頭紅毛豹子,跟李狗剩三娃兒所說的很相像,便伸出手指:「是它,應該沒錯。」
沈羽與黎倫齊齊面色微變,是他們那日遇見的赤豹,那頭赤豹有主了,怎會危害聯星村?
「應該沒錯?」沈羽直直盯著公輸平的眼睛,「若你一句應該,引得我白跑一趟,那又如何?」
他的目光就像兩柄劍,戳得公輸平只想往後退,公輸平後背發涼,咽了口唾沫,他想忍。
但脖子上的青筋就像蛇一樣爆出,他憋了許久的一團火從胸中騰地冒起。
沈家娃子福緣深厚被天劍門收去,瞧不起故地鄉人也就罷了,怎的還對他百般刁難,憑何拿全村人性命當兒戲!
他咬牙低眉吸氣:「那小老兒便伸出脖子,讓你斬了!」說完,對這幾個神仙的畏懼也被一股氣頂了下去,他怒目瞪著沈羽。
沈羽面沉如水。
黎倫忽然道:「地握還在聯星村中,恐被他人奪去,事不宜遲,沈師兄,即刻便出發吧。」
沈羽冷冷看了公輸平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
李長安與赤豹趕到聯星村時恰好入夜,星光如水,村里偶有犬吠聲響起,更顯寂靜。
幾乎家家戶戶都點了油燈,聯星村雖然不窮,但燈油也不是大風就能吹來的,這油燈平時夜裡也就在趕工時候偶爾點亮。
「防備到了如此地步……」李長安皺了皺眉,對赤豹道:「我走後村里可有大事發生?」
赤豹嘿嘿一笑:「這裡邊有多半都是防著我的。」
李長安道:「哦,你做了什麼?」
赤豹不知為何一聽李長安問話就有些心虛,忙道:「你別誤會,還不是那日咱們一起被人瞧見,這村里就更加人心惶惶了。」它小聲道:「這些凡人空有斤兩,我還不稀得吃。」
「你惹的麻煩。」李長安從赤豹身上翻下,「那顆棗樹在哪?」
「在村口。」
赤豹抬爪指了指前方三十丈外,那是村口的位置,而棗樹就生在一戶人家的前院裡,這戶人家包括邊上幾戶人家都亮著燈,若要悄無聲息接近容易,但要降伏地握就免不得要驚嚇他人了。
李長安對赤豹道:「你變化人形,隨我同去。」
赤豹忽的神秘道:「你暫莫出手,先交給我來辦。」
李長安見它神神叨叨的模樣,笑了笑,袖手道:「看你能耍出什麼花樣。」
赤豹就地一滾,驀地變成一個瘦骨嶙峋,留著一綹兒山羊鬍的老道士,嘿然道:「這幾日我以妖身不便進入村中,就化作人形,那些村民還向我求救,我便應承了下來。」
「捉妖妖道?」嘴角一勾,「有點意思。」
赤豹得意一笑,捋著一綹兒山羊鬍,大搖大擺走向聯星村。
到村口時,他仰天長嘯一聲:「道爺我回來了!」
寂靜的聯星村轟然沸騰,家家戶戶湧出人來,不一會兒就聚到村口,一個個殷切望著赤豹,但又沒靠太近,似乎對它十分尊敬。
「神仙爺爺總算回來了……」
「神仙爺爺救命!昨夜我又見到那妖怪了!」
「神仙爺爺這回前來,定是有了降妖之法。」
「神仙爺爺離開時說過,他會帶他徒弟來降妖,他身後那位想必就是他徒弟了吧,果然一表人才。」
赤豹被眾村民一口一個神仙爺爺叫得十分舒坦,往日雖能號令一些妖怪,但那些靈智不開的蠢貨除了會嗷嗷叫喚兩聲外,哪會說什麼恭維話。
它耳邊忽的傳來李長安的聲音。
「徒弟?」
赤豹身軀一震,壓低聲音。
「只是為了瞞過他們……」
「有點意思。」李長安皮笑肉不笑,「這賬過後算,事不宜遲,先捉了那妖再說。」
「哎,冤枉啊。」赤豹心中暗暗叫苦,苦著臉看了李長安一眼,又和煦如春風對眾村民道:「諸位稍安勿躁,道爺我已經探出那孽畜的藏身之處。」它伸手在半空壓了壓。
村民登時鴉雀無聲,赤豹便帶著李長安來到棗樹前,讓村民們在院外等待。
早熟有一尺多粗,地下有個樹洞,樹洞裡像是被老鼠咬爛似的,通向地底。
「這東西會地遁,金石土中皆可隨意穿行,雖知道了它待的地方,但若動手的話,它八成能逃脫。」赤豹仙風道骨地捋著鬍子,只不過外貌有些猥瑣。
李長安道:「我們在此說話,它難道就不知我們要對付它,逃到別處?」
赤豹輕蔑笑了笑:「它若有靈智能聽懂人言,也不至於蠢到在窩邊吃草了。」
李長安點點頭,若有所思。
赤豹又問:「你想怎麼抓它?」
李長安道:「怎麼,你是妖,還巴不得它快些被抓住?」
「這……」赤豹變化的老道臉上有些尷尬,「之前我可向他們說好了,我若出手,那可就……」
「你們說神仙爺爺到底能不能抓住那妖怪?」門外有人大聲問。
當即有人吼道:「公輸沖你怎麼說話的?神仙爺爺說過了,這事就算交給他徒弟,也是手到擒來。」
「聲望還不小。」李長安似笑非笑看了赤豹一眼,「你去問問他們,聯星村邊可有蜆木生長?」
赤豹心虛之下,沒敢問李長安要做什麼,當即一溜煙出了門。
沒一會,它回來說:「長得最粗的那棵被他們鋸下做菜板了,不過還有幾棵。」
李長安點點頭:「帶我去。」
出聯星村後,眾村民只見李長安與赤豹尋到了兩棵蜆木,李長安手起刀出,堅硬如鐵的樹身豆腐似的被直接切斷,眾村民頓時歡呼不已,雖不明,但覺厲。
李長安拖著那兩棵有一人合抱粗的蜆木回了聯星村,用刀切成數十塊兩寸厚的木板,蜆木質地沉重,堅硬如鐵,若做成木刀,就算刀口不鋒利,憑著重量與硬度也能砍下人頭。
聯星村村民就在那院子外圍著李長安看了小半夜,心裡犯起了嘀咕,這是來捉妖的還是來做木匠的?若非李長安輕易就砍斷了他們得鋸大半天才能弄斷的蜆木,只怕現在就要有人跳出來說不是了。
李長安把木板削得下端尖,上端寬,形成三角,整塊板子長六尺,有一人高,這樣的木板他削了八塊。
來到棗樹不遠處,李長安問赤豹:「它還在裡面?」
「還在。」赤豹點點頭,「方才有人說它黃昏時就出來偷吃了半頭豬,現在多半入睡了。」
李長安便拿起一塊木板,來到棗樹邊,對著棗樹根部斜插下去。
他運起龍象術,萬斤巨力加持於身,一下直接將整塊木板都打進了土地里。
不動則以,一動則雷霆萬鈞,他毫不停歇,幾個呼吸間,就把八塊木板都打進地里。
赤豹看得一愣一愣,聽到院外質疑聲,轉頭對它們強行解釋:「此乃鎖妖木,是道爺我的不傳秘術,這小子倒學去了幾分真髓。」
李長安插完木板,俯身抱住棗樹樹根,雙足如鐵釘穩穩紮在地面,腳踝一動,巨力從足底升起,到膝到胯到腰,一節節增大,他低吼一聲,衣服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棗樹樹葉嘩啦亂響著,被他從地里慢慢拔了出來。
咚咚!
咚咚!
棗樹下忽的傳出擂鼓般的聲音,起初只是一兩下極其沉重的,讓人心臟隨之抽動。
眾村民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恐懼,齊齊後退,好像那徒里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要出來一樣。
「道爺在此,你們有什麼好怕的!」赤豹對他們瞪眼,「看道爺那徒弟,一身舉鼎之力,亦是道爺所傳的秘術。」
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此時,撞擊聲疾風驟雨般響起,如鴷鳥啄木。
李長安大喝一聲,將棗樹狠狠拋飛,泥土簌簌灑落,他便在此時握住了刀。
坑底剩下的一層黃土中,一個白色的東西不停動著。
院牆頭坐著的李狗剩發出尖叫:「手!是那隻手!」
那白影正是一隻手,手臂白皙,手腕到指尖的線條修長而優美,就像一個女人的手,那隻手緊握著拳頭,正在一下一下捶打著蜆木板。
李狗剩是村里為數不多見過這隻手的人,就在半月前的晚上,他起夜時聽到雞叫聲,到了雞窩,就在月光下看到只手從自家雞窩裡伸出來,握住那隻母雞的腦袋,隨著一陣咀嚼聲,母雞腦袋不見了。那隻手又握到雞翅,雞翅也不見了……
他當時就看著這隻手吃掉了他家的老母雞,尿流到了褲襠里都不自覺。
但蜆木板嚴絲合縫,從地面向下合併成一個倒錐,它找不到脫身之處。
正是地握。
它能穿行金石土中,卻對這木頭沒辦法,而且尋常木板也就罷了,若是櫸木松木的,它定能在李長安抓住它之前將其打碎,遁入土中。
但眼下它已無處可逃了,前後左右下方都被蜆木板阻擋。
除了上方。
坑中的人手如蟲子般一縮,一彈,向坑外跳去。
但此時,李長安已躍入坑中,一腳將它踩在坑壁上。
地握吃痛,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它身軀痙攣著,女人玉手般的拳頭驀地張開,五指猙獰蜷曲著,露出掌心裡的血口,血口裡滿是皺褶,皺褶上長滿細密的發黃的利齒,上面兀自掛著一些血絲。
「掌為口,臂為腸。」李長安此時見到地握的樣子,才知道神洲述異志里簡單的兩句描述到了真親眼見到時如此倒人胃口。
書上說地握視金石土若無物,食之可土遁,但要吃的是這麼一個東西,該如何下口……
地握掙扎的力氣極大,身子一彎,那女人一樣的手抓向李長安腳腕,血口中發出怨毒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吱吱聲,李長安腳下一加力,地握尖叫一聲,五指一松,軟倒下去。
李長安一松腳,地握向坑底滑落,他足尖一挑,把地握挑飛起來,同時已扯來早已備好的帛布,將其捲入,包好,隨後對著赤豹扔去:「提著!」
赤豹一把接過,眾村民見狀,歡聲震天,鬧得村里人心惶惶的妖怪終於被除去了一個。
門前水缸常滿的趙寡婦靠到赤豹身邊,拉著老道的手臂,胸脯有意無意在他身上蹭著:「道爺功夫當真的好,又好行俠仗義,當真走路都帶風呢,不過還有一件事……」
赤豹捋著山羊鬍,仙風道骨幹咳一聲:「但講無妨。」
趙寡婦嬌聲道:「村邊還有一隻紅毛豹子作亂,道爺您呀,就把它也一起宰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