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夜寂靜無聲,蘇思琪躺在睡袋裡,輕輕閉著眼睛,卻是豎著耳朵聽男人的動靜。
沈孟青把她安頓好,就鑽到賬篷外面去了,她問他幹什麼去?他說去抽根煙。
抽根煙哪裡需要這麼久,他還是在躲她。他想等她睡著了再進來。
許久許久,蘇思琪都有些迷糊了,突然聞到淡淡的檸檬清香,那一絲香氣立刻讓她清醒起來,卻是一動不敢動,沈孟青就在她身邊,大概在擺弄自己的睡袋。
過了一會,他的氣息離遠了,蘇思琪偷偷把眼睛睜了一條縫,看到男人把睡袋擱在賬篷的門邊,離她遠遠的。
他背對著她,可是突然轉身望過來,蘇思琪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她和他單獨在一起,遠離了所有的是非和麻煩,這一刻,她希望他是屬於她的,可是他不肯回到她身邊,連睡袋也擺得遠遠的。
沒關係,她能等,沈孟青等了她四年,她可以等沈孟青八年,等他熬過了眼前的難關,等他想重新找回她,她就回到他身邊去,告訴他,其實她一直未曾離開。
真安靜啊,雖然隔得有些遠,可他們還是在一個賬篷里,只有他和她。
漸漸的,男人的呼吸輕淺均勻起來,她知道他睡著了,又耐著性子等了一會,然後悄悄從睡袋裡鑽出來,抱著睡袋,輕手輕腳的走到男人身邊,象上次一次,讓兩個睡袋緊緊挨在一起。然後再悄悄鑽進去。
剛鑽進去,男人就睜開了眼睛,「你幹什麼?」
「我想挨著你睡。」
男人的臉上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說:「你要是睡不著,我們聊會天吧?」
男人沉默著。
蘇思琪料想他也不會開口,還是問:「你怎麼不說話?」
沈孟青心裡在翻江倒海,他聽出來了,蘇思琪仍是重複著上次的那些話,她想讓歷史重演,想讓他再感受一次曾經的溫馨和浪漫。原來她和他一樣,把在這裡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在了心裡。
可是……他的心揪起來,再往下,她會不會說出那一句?
他不想聽,也不能聽,可是卻無法阻止。
女人的聲音又輕又緩:「沈孟青,我愛你!」
沈孟青閉上了眼睛,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果然說了,在他擔驚受怕的時刻,就那樣坦蕩的說了出來。那三個字,象一把尖刀,深深扎進他的心裡,拔出來會失血過多而死,不拔出來是劇痛。
蘇思琪一直盯著男人的表情,見他閉上眼睛,把臉扭到一邊去,知道他在難過,因為她跟他一樣的難過。
他們的愛太重太重,隨時都能將他們壓垮,連沈孟青那樣內心強大的人也不能倖免,何況是她?
如果真的分了手,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們都不會再快樂,只有痛苦,無窮盡的痛苦將伴隨著漫長的歲月,直到他們老去。
沈孟青許久都不能讓心平靜下來。其實那三個字是他先說的,還記得蘇思琪聽到後,那副面紅耳赤,又嬌又嗔的樣子,儘管難為情,她還是羞澀的回答了他:我也愛你。
那樣的四個字,是他這輩子聽到過最動聽的話。
後來,她還說了許多話,每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說:沈孟青,謝謝你可以忍耐這麼久,謝謝你一直愛著我,謝謝你包容我的一切。我人生的精彩之處就是遇到了你,那樣漫長的四年,你是如何煎熬著過來的!你不說我也知道。
她說:或許從前我還不確定,但是沉睡了四年之後,你依舊站在原地,我知道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象你這樣守著我。
她說:從前我說過,想讓我們分開,只有一個辦法,除非你親口告訴我,但是現在我要說,哪怕你親口跟我說分手,我也不同意,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纏著你,纏到你煩為止。
所以她現在纏著他,死死的纏著他不肯罷手。
那時侯,他聽這些話只覺得歡喜,但現在……全成了苦澀的回憶。
「沈孟青,」她又輕輕的開口:「你放心,我說話算話,這次回去後,我們就分手。」
他沒作聲,只是眉心皺了皺。
其實她的話沒有說完,她想說,分手後,她會重新追求他。但是現在不能說,得等到她把事情弄清楚,掃除了一切障礙後,再明目張胆的追求他。
等待是煎熬的,可是沒關係,等多久都沒關係,不管是四年還是八年,她都會等下去。就象沈孟青說的,或許奇蹟會出現呢?
聽到女人的呼吸輕淺均勻,沈孟青才把頭扭過來,借著一點點蒙蒙細光,看著近在咫尺的女人。
全世界都睡著了,只有他獨眠,這些天他的睡眠極差,抱著她的枕頭幾乎是徹夜未眠,總是到了清晨才迷糊一陣,然後爬起來去上班。現在,她就在他身邊,只要將她摟在懷裡,或許這個晚上他就能睡個好覺,可是不能,他不能……
第二天早上,蘇思琪在山間的鳥聲中驚醒,睜開眼,身邊是沉沉入睡的男人,英俊的眼眉,高挺的鼻樑,潤薄的唇。她呆呆的看著,這個男人長得真好看,總是讓她這麼著迷。她伸出手,沿著他的輪廓輕輕描繪著,想將他的容顏刻在腦子裡。
突然,她的手被男人握住,那雙漆黑的眼眸里有凌厲的光芒,語氣沉沉:「你在幹什麼?」
他抓得她有點疼,所以她掙扎,「沒幹什麼。」
他鬆了手,鑽出睡袋,飛快的走了出去。
蘇思琪看著自己的手,那上面還留著男人的餘溫,昨晚他對她態度好了一些,怎麼早上起來又翻臉不認人了?
她慢吞吞的坐起來,用濕巾擦了臉,把頭髮整了整,也走到賬篷外面去。
下過雪後,總是會有一個大晴天,紅日高掛,萬道金光灑向大地。昨晚的雪很大,將大地覆上一層厚厚的銀裝,陽光一照,有些刺眼。
蘇思琪用手遮在眼睛上看風景,冷不丁男人遞了一副墨鏡過來,聲音冰冷:「戴上。」
蘇思琪便接過來架在鼻樑上,這下可以睜大眼睛看了,連綿起伏的山峰一座接一座,山間那條蜿蜒的巨龍亦變成白色,雄偉壯觀,仿佛就要騰空高飛。
她情不自禁的感嘆:「真美!」
男人卻轉身回了賬篷里,過了一會,他的聲音傳出來:「進來吃飯。」
蘇思琪以為會象上次一樣吃自熱食品,沒想到進去一看,男人用小鍋在煮麵條,他的手藝從來都不錯,賬篷里香氣四溢。蘇思琪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這才覺得肚子餓得厲害。
她蹲下來,看男人把麵條拔到碗裡,多的一碗給她,少的一碗自己端著。
蘇思琪心裡暖暖的,細微之處就可以看得出來,男人還是習慣性的照顧她,關心她。她沒推辭,接過碗,埋頭吃起來。
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是默默的吃著麵條,大冷的天,有熱燙的麵條吃,在這空寂的山上,實在是一種享受。
蘇思琪吃到還剩一小半就放下碗,打了個嗝,站了起來,「我吃飽了。」說完,她轉身出去。
風颳在臉上是刺骨的寒冷,可心裡是熱乎的,不只是那碗面,還有男人不動聲色的關心,以及她的回報。
過了一會,她裝作回賬篷里拿水喝,瞟見男人的碗裡空了,自己剩的那小半碗也空了。心裡暗暗一笑,拿著水壺走了出去。提前給他,他肯定不會要,但是留在那裡,他就不會矯情了。
下山的時侯遠比上山難,那麼陡的坡,幾乎呈直角,蘇思琪有過一次下山的經驗,但仍是覺得害怕。
男人一聲不吭,象上次一樣,自己先下去,然後伸手將她接下來。全程不說話,不象上次那樣一直叮囑她要小心。
到了最後一個大陡坡,蘇思琪揪著一顆心,顫顫巍巍,一點一點往下滑溜,突然踩著早晨剛結的薄冰,一下就滾落下來,男人想去接已經晚了,女人直接滾到了他的腳邊,他趕緊將她拉起來,聲音不覺帶了緊張:「摔著哪裡沒有?」
蘇思琪低頭看自己的腳,好象小小的拐了一下,她彎下腰用手輕輕按了按,估計問題不太大。
沈孟青見她微蹙著眉,二話不說,直接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大步往前走去。
「我沒事,可以自己走,讓我下來。」蘇思琪掙扎了一下。
男人冷冷看著她:「你以為我想抱?我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這話有點傷人,蘇思琪抿著嘴沒作聲,看著男人緊繃的下巴出神。她想伸手抱著他的脖子,好讓他省點力,又怕他再冷言冷語,一時間有些無措的樣子。
男人並沒有再看她,兩眼正視前方,大步流星的走著,幸虧前面都是平坦的路,所以走起來不算費勁。
蘇思琪又記起來,上次她下山的時侯,沈孟青接住了她,然後她就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沈孟青嚇唬她,說抱在一起倆個人會一起摔到山溝子裡去,她才不信,嬌嗔的說他捨不得讓她掉下去。等到她要下來的時侯,男人又不肯了,抱著她不肯鬆手,然後她就親了他,高興得他一直傻笑著。
甜蜜的場景歷歷在目,歡快的笑語猶在耳邊,可是……蘇思琪幽幽的嘆氣,都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