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道人看著露出腦袋的西門懷,笑容滿面,喜色溢於言表。
言語之間略有嘲諷,放在往日,西門懷也只能認了。
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但是今天剛剛遭受極大打擊。
再加上,又喝了不少的酒。
此時酒意上涌,勇氣泛至心頭,一雙眼珠子登時就紅了。
尤其是『沒什麼本事』這幾個字,更是深深地刺入了心口,忍不住兩眼一橫,對著這平日裡不敢招惹的烈火道人,就破口大罵。
許是借著這酒勁,如今思維竟然是比平日裡還要靈動幾分。
以至於口若懸河,罵的那叫一個髒。
偏生別開生面,罵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停一下。
只給烈火道人罵的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原本聽到西門懷罵他,第一反應是愕然。
小小西門懷,哪裡來的勇氣罵他?
繼而是暴怒,給他臉了?罵起來竟然還沒完了?
最後想要還嘴……
可偏生西門懷罵的跌宕起伏,密集如雨,以至於他連還嘴都插不上話來。
偶爾拿手點指,氣的手指頭都哆嗦。
但這也於事無補啊。
最後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放平了心態,打算仔細聽聽,學兩句,將來跟人罵仗的時候,不至於詞窮。
這一聽,就聽了足足一盞茶。
西門懷說的口乾舌燥,最後不得不停了下來。
兩個人面面相覷之下,烈火道人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被人白罵了這麼長時間,豈能如此平靜?
忍不住對西門懷怒視:
「你敢罵我!?」
「……罵都罵了,你待如何?有本事,殺我就是,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西門懷滿心酸楚絕望,想到今日自己奪門而出,確實是有些衝動了。
而自己這一走,那上官菁菁又會如何?
她……她可會傷心?
她若傷心,會不會撲到那蘇陌的懷中,尋求安慰?
那……那他們……
一陣的胡思亂想,更是心如刀絞。
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西門懷如今是真的傷心,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隨著臉頰滑落。
烈火道人一見,卻是樂了:
「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矣,你哭哭唧唧的作甚,好似個娘們一般丟人現眼。」
「……你才像個娘們,你爹也像娘們,你爺爺也像娘們。」
西門懷死都不怕了,又豈會怕這烈火道人?
當即便反唇相譏。
烈火道人臉色一黑:
「夠了啊,禍不及家人。」
「放屁!方才我就已經罵完了你祖宗八輩,現在說這話不覺得太遲了嗎?」
方才我也得能插得上嘴啊!
烈火道人不禁滿心憤懣,狠狠地瞪了西門懷一眼:
「若你不是我的發財樹,今日非得將你活活打死不可。
「不過,你這性情大變,卻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
這話算是戳到了西門懷的癢處。
他滿心鬱悶,正不知道該跟誰說起呢。
如今又落入了這烈火道人的掌中,不知命運如何,再加上這酒意作祟,索性便算是打開了話匣子。
將自己如何跟上官菁菁相知相戀,怎麼決定的私奔。
於碼頭之上,發生了什麼岔子,導致兵分兩路。
路上他這邊還出了意外,結果被烈火道人所擒。
千辛萬苦的抵達了天齊島之後,上官菁菁這邊竟然還帶著一個男人。
說到苦悶之處,聲音顫抖,雙拳緊握,整個人都在哆嗦。
烈火道人聞言撇了撇嘴:
「原來如此,你也是受了女人之累。
「我說你怎麼沒有留在齊家,其中原來還有這樣一番糾葛。
「哼,天下女子多涼薄,此言倒是深得我心。」
「嗯?」
西門懷一愣:「你難道也……」
烈火道人橫了他一眼:
「我的事情,你最好少問。」
「……我將我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你就不能跟我說兩句?」
「年紀不大,打聽這許多作甚?」
烈火道人看了看廟外的天色:「時辰也差不多該到了,他們也要來了。」
「他們……他們是誰?」
西門懷微微一愣。
「還能是誰?」
烈火道人咧嘴一笑:「買主唄。」
「買主……」
西門懷眉頭緊鎖:「你一直叫我發財樹,原來是想要將我賣掉。卻不知道,是誰打算買我?」
「一會人來了,你自然知道。」
烈火道人從懷中掏出一隻由荷葉包好的燒雞,放在火上稍微熱了一下,撕下了一根雞腿扔給了西門懷。
「不過放心吧,他們對你也未必就有惡意。」
西門懷拿著雞腿,卻有點神思不屬,眉頭緊鎖。
烈火道人廝混江湖多年,也不是白混,看他表情有異,不禁心頭一動:
「你在想什麼?」
西門懷下意識的搖頭,只是思忖片刻之後,又想要開口。
可嘴巴尚未張開,烈火道人便已經看向了破廟之外,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來了。」
話音至此,他卻是一把按住了西門懷的腦袋,在他的身上點了幾個穴道,這才將口袋套起,反手打了個結,最後扔到了柱子後面。
這一切剛剛做完,便聽到衣袂破風之聲,由遠而近。
烈火道人升起的那一團火,不免獵獵作響,火光大炙。
待等這光芒一攏,火星自半空落下之後,這荒廢已久的山神廟中,就已經多了三個人。
這三人一般形容,都是一身黑衣,臉上各自帶著半截面具。
抬眼之間,當先一人看向了烈火道人:
「人呢?」
「錢呢?」
烈火道人一笑。
為首一人也不說話,只是伸出了手。
身後一人便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包袱,將其放在了為首那人的掌中。
那人伸手入包袱,摸出了一個金錠扔給了烈火道人。
烈火道人也不客氣,掂量了幾下之後,送入口中一咬,便即點頭:
「好好好,果然言而有信。」
話說至此,他探手到了柱子後面一摸,臉上的笑容一僵。
抽手之時,掌中空空如也?
對面三個黑衣人靜靜地看著烈火道人,眼神略有疑惑。
烈火道人則又往柱子後面摸了摸,神色一定,忽然笑著說道:
「先將錢給我,我就將人給你們。如今我已經捏住了他的脖子,你們若是不給我錢,我就掐死他。」
「……」
為首那人眸光仍舊平靜無波,只是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依你。」
說完之後,甩手便將包袱扔給了烈火道人。
烈火道人拿到之後,也不著急,反而是放在了地上,將包袱打開,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
火光照耀之下,金光燦燦,好生動人。
只看得烈火道人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然後拿起了三枚元寶:
「請幾位喝茶的。」
「???」
三個人都是一愣,這是買人的錢,沒聽說過買東西花出去的錢,店家還會奉還一部分拿來喝茶。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只是這一愣之下,就聽到那金子破風之聲,好生激烈。
當即各自臉色一變,側身閃避,探手去拿。
待等這金子接在掌中,再回頭,就見到烈火道人胡亂的將那包袱一攏,腳步移動,施展輕功,已經快要到了那破廟之外了。
一時之間可謂是勃然大怒:
「好膽!!!」
那烈火道人一邊狂奔,一邊喊道:
「我也不想如此,奈何這廟中有……」
話未說完,兩道血色刀芒分左右而至,眨眼便已經到了跟前。
這刀芒並不瑰麗,然而森森殺意內斂,讓人觸之生寒。
百忙之中烈火道人只好舉起兩掌,雙手一抬,兩個紅色掌印脫出虛空。
碰碰兩聲響。
掌力和刀芒碰觸的剎那,烈火道人一聲悶哼,今日被蘇陌折斷的兩根手指,舊傷復發不說,整個人更是被硬生生被逼回了這破廟之中。
腳下未曾站定,鋒芒已經自後而來,當即只好腳下一點,人在半空之中轉了個圈,頭下腳上之餘,就見到那黑衣人掌中刀芒一閃,自下而上出招。
烈火道人無奈,不得不以這個姿態,又跟此人鬥了三招兩式。
待等身形回落,兩把短刀又到了跟前。
烈火道人一時之間叫苦不迭。
卻也只能抬臂攔截,剛剛架住了兩把刀,尚未等運功將人震飛,背後已然一震,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向前跌扑。
他左手在地面上一拍,藉此飛身而起,就見到廟外的人此時也已經到了廟中。
這前前後後,一共有七個人。
全都是同樣的著裝打扮,掌中皆為短刀。
到了此時,烈火道人方才注意到,他們這七個人掌中短刀的刀身之上,都刻著一個鮮紅如血一般的『殺』字。
一時間心頭劇震:
「你們……難道是七殺殿!?」
七殺殿並不多見聞於江湖,只在少數人的口口相傳之中。
因所見者有限,往往難以取信於人。
過去烈火道人固然聽說過這一類傳聞,卻也從未真箇放在心上。
卻沒想到,今日竟然真的撞見了!
「真真活見鬼了,先前怎麼就沒有認出他們的身份?」
烈火道人心中嘟囔一句,忍不住暗道倒霉。
倘若這當真是那傳說中的七殺殿,那今日之事怕是不好善了。
所謂七殺殿,便是得自於一句話【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
故此,殺殺殺殺殺殺殺!
這幫人來歷神秘,不知根底,不知目的。
唯獨有一點印入烈火道人心頭。
他們但有行事,絕不留下一個活口。
若是換了平時,烈火道人也不介意跟他們玩玩。
然而今日白天本就傷在蘇陌手中。
晚上這破廟之事更加離奇。
他明明將那西門懷,放在了柱子後面。
距離自己,不過是探臂之間的距離。
結果,便是這咫尺之間,西門懷影硬是不知所蹤。
可見此地古怪,絕不是久留之所。
此時彈身而起,更是不敢有絲毫停留,飛身直奔破廟窗口,就要逃出生天。
「且留步!」
七殺殿這七位,豈能容他走脫?
說好的交易不完成也就罷了,還騙他們的金子。
當真可惡至極。
七道身形騰飛而起,就要追出去。
卻沒想到,已經跳出了破廟之外的烈火道人,忽然哼都沒哼一聲,整個又倒飛而回?
一時一愣,還以為這烈火道人是打算以這『去而復返』之態,騙過他們七人追殺呢。
只不過,這手段縱然有效,也至少應該等他們追出去之後再說吧?
當即幾個人於半空折返,重新落在了破廟之中,將這烈火道人圍了個嚴嚴實實。
七殺殿每出必有七人。
七人成陣,名曰:天地七殺陣!
此陣法殺機無限,配合他們的天地七殺刀,更是宛如人間凶神,屠戮一切眾生。
烈火道人陷入這陣法之中,翻身而起,忍不住破口大罵:
「到底是誰?」
他自然不是去而復返,而是人剛到了窗外,還沒看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呢,便是當胸一腳,直接將自己給『送』了回來。
想來正是此人暗中盜走西門懷。
壞了自己的大事不說,如今更是將自己扔到了這七人圍攻之中。
一時之間著實是氣的心口隱隱生疼。
七殺殿中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怕變故至此,他們的眸子裡也仍舊是一片平靜。
「先拿下再說。」
為首一人定下章程,七人當即同時出手。
霎時間,刀光如雨,殺機如雷。
「真以為我怕了你們嗎?」
烈火道人看的明白,這會功夫哪怕是告訴他們七個,這破廟之中另有古怪,他們也絕對不會相信。
最重要的是,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把話說出來。
當即也不再多想,兩手分合之間,一雙肉掌驟然變得血紅。
雖然指傷仍舊疼痛鑽心,卻也顧不上這麼許多了。
他飛起兩掌,整個人宛如化為了一團火焰,於這刀光之中穿梭不休。
烈火道人,以烈火為名,只因為修的是一門【玄極烈火掌】。
此掌法暴烈如火,但失卻了陰陽制衡之道,劍走偏鋒,以至於內功生至表象,讓他有了一頭紅髮和一張大紅臉。
然而此時運使起來,威力卻也非凡。
只可惜,天地七殺陣的七殺刀芒,更是非比尋常。
烈火道人於這陣法之中穿梭,前後不過十餘招,身上已經處處掛彩。
驟然間脖頸一涼,被斬出了一道血痕。
猛然抬起兩掌往前一送,兩個紅色掌印當即飛出。
原本正要衝上前來的兩個黑衣人,立時分開兩邊,掌印落在破廟的木門之上,頓時燃燒起了熊熊烈焰。
逼退這兩個人之後,烈火道人也沒有絲毫耽擱,忽然後退兩步,任憑他們七人陣法重新排列。
緊跟著隨手從腰間取下了那個大紅葫蘆。
隨手摘走葫蘆蓋,酒香登時四溢,讓人熏熏欲醉。
烈火道人也不多言,仰天就是一大口!
這一口酒灌下去,一抹深紅驟然自上而下,不過眨眼之間就已經走遍了烈火道人的全身。
隨著內力一展,豁然一聲響,烈火道人周遭竟然燃燒起了熊熊烈焰。
烈火道人將這酒葫蘆重新掛在了腰間,人於烈焰之後,兩手一運,周遭火焰竟然登時隨心而動,在他的掌心凝聚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火球。
至此,烈火道人忽然怒喝一聲:
「天火燎原!!」
口中怒喝招式名稱,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增加招式威力。
只見得,隨著他兩掌打出,一道道掌影裹挾著自那火球之上帶出的火焰,頃刻之間奔赴四面八方。
七殺殿這七人的目光之中沒有絲毫異色。
對於這迎面而來的烈焰,七人卻是忽然聚在一處,於烈火道人跟前站了一排。
雙手持刀,自上而下,七人同時劈出一刀!
嗡!
七道血色刀芒,驟然合而為一,形成滔天之勢,整個破廟都被這刀芒自當中貫穿,似要一分為二。
霎時間那裹挾著烈火的掌力被這刀芒生生劈開,自破廟四方宣洩而出。
「不好!」
烈火道人臉色一變。
方才這七人忽然變陣,他就已經知道不妙。
天火燎原威力驚人,憑他如今的修為,尚且需要這一葫蘆的『純陽釀』,方才能夠勉力施為。
倘若這七人仍舊如同先前那般分散七個方位。
哪怕無法將他們打殺成灰,也必然受到重創。
卻沒想到,這七個人忽然變陣,以至於七式合一,正是以點破面之法。
天火燎原威力分散,如何抵擋?
正要閉眼等死,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笑道:
「慢來慢來,這紅毛我留著尚且有些用處,卻是不能任憑你們隨意打殺了。」
有聲音自天上而來,隨之而落的卻是絲絲流水。
流水成劍,橫縱十方!
只聽得嗡的一聲,那滔天而起的血色刀芒,頃刻之間便已經煙消雲散。
七個臉戴面具的七殺殿中人,更是悶哼一聲,身形同時趔趄後退,嘴角已經各自溢血。
抬頭之時,一直平靜的眸子,已經多出了一分凝重。
卻見到這煙熏火燎之間,一個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正站在破廟一角。
一個大布口袋正坐落於他腳邊。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蘇陌。
烈火道人扭頭瞅了一眼,連連點頭:
「告辭!」
眼見蘇陌出現,他哪裡還不知道這廟裡的『鬼』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即想都不想,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