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格·沃爾登的確曾在密林會的蠱惑下昏了頭,走上岔路,放任過這個邪教的一些舉動,或許這樣的放任的確間接推動了後面的一些悲劇,但是……
就算伯爵曾在那一天告訴卡爾他們迪林斯的逃離路線,他們最多也只能抓住一個活著的蘭尼,迪林斯這個亡靈還是能跑掉,而且當時卡爾僅僅是命格2,一味追擊,只會給他和治安廳帶來更大的傷亡。
更何況在那之前,凱瑟女士就已經遇害了,改變不了這個結局。迪林斯和密林會在擄掠明斯特人製造失蹤時,並沒有知會過伯爵。
而且就算抓住了迪林斯,沒了他,密林會還會有其他人頂上,繼續迪林斯的任務,霜暮村依舊會遭殃。就算不是霜暮村也會是別的地方,迪林斯此行帶來這麼多的屍傀就佐證了這點。屍傀的數量遠超一個村落的人口——他們是不會停止、不會滿足的。
而即使密林會沒有伯爵這個合作者,他們也會有更有力的「盟友」,比如煉金教會。這個正教的為了達成自己的野心,早已準備好了一切惡行。
他們和密林會一拍即合,明斯特的災禍、如今的局面是註定會發生的,只是恰好發生在今天而已。
總有人會對現存秩序與執掌權柄者發起挑戰,只為成為新秩序的制定者和權柄的繼承者——曾經的諾德曼,如今的克倫特與沃爾登。
而這種種一切,怎能全部歸咎於沃爾登伯爵曾經那並不配合的合作與一次放任?
至少,該為之負絕大部分責任的,是密林會和煉金教會。
的確,正如伯爵自己的懺悔——做錯的事情不會消失,即使找補再多也的確存在過,但是……
伯爵他真的醒悟了,真的一直有在努力彌補,並且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去贖罪。
他親自面對了迪林斯,並當眾說出了一切,審判了自己。
他是抱著以死明志的心,自願站上了這片幾乎必死的戰場。
沒有人逼迫他贖罪,除了阿萊耶先生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做過的事,他本可以一直隱瞞下去,卻還是選擇寫好遺書,安排好死後的彌補,走出了最安全的地帶,與所有人不辭而別,甚至包括他一生中最愛的女兒。
他並不知道卡爾什麼時候回來,甚至不知道卡爾會不會回來,直到此時此刻,他都沒想過自己能得救。
齊格·沃爾登是真的打算以死償還那些亡靈的……
而他也的確這麼做了——現在他已傷成這般模樣,若卡爾沒有及時回來、若回來的只是再晚了半個小時,沃爾登伯爵,就真的死去了。
而即使他都成這樣了,奄奄一息,篤定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他還是選擇將過往的一切對女婿和盤托出,不求原諒,只求別和他的女兒因他而生嫌隙,求卡爾照顧好菲莉絲……可憐天下父母心。
所以,已經夠了……
就到此為止吧。
剩餘的罪孽,去煉金教堂討回,真兇還沒有任何懺悔的念頭,更沒有贖罪的打算。
「岳父……我知道了,已經夠了。」卡爾望著氣若遊絲的伯爵,輕輕說道,「我不怪你,你也別怪自己了。」
本跪在地上淌淚的阿萊耶管家,聽到這話時老淚頓時一滯,下一刻,卻更紅了眼眶,嗚咽出聲。
別怪自己了……
少爺是這麼的溫柔,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老爺長久的深重的自責,曾經的過錯對於醒悟後的伯爵而言,何嘗不是自我折磨……?
「少爺、少爺……」
阿比蓋爾掩面輕泣著。
「岳父,其實我也有事瞞著你,如果你最初就知道我的秘密,知道我究竟是誰、我面臨著怎樣的危局……恐怕你根本不會允許菲莉絲嫁給我,在我第一次踏進本宅那天,你就會用權杖把我趕出去了吧。」
卡爾笑了笑,隨即召喚出死眠提燈握在手裡:「所以你我之間曾經的互相隱瞞,就當扯平了。而且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你心愛的閨女胳膊肘拐得徹底,被我轉化成了『眷屬』……」
「當然,現在我也要用同樣的方式救你了…嗯,說起來我可能更過分一些?把沃爾登家徹底帶進了我的命途。」
「少爺……無論如何,無論您說的是什麼意思……!」阿萊耶先生抹去淚水,低頭認真地懇求道,「老爺一直把您當成親生兒子一樣,您是知道的!而無論少爺隱瞞了什麼秘密,又會把沃爾登帶到何方,無論是我還是老爺都不會有任何猶豫……」
「沒錯,我們與您同在,少爺!」阿比蓋爾也激動地說道,「無論如何!我們都永遠相信少爺,永遠和您在一起!」
「是的,我知道,阿萊耶先生,阿比蓋爾,我都知道……」
卡爾溫柔地對老管家微笑:「我們是不可分割的家人,而家人就是這樣一回事,無論何時何地,牽絆和糾葛,都輕易斷不開的。」
「哪怕是與少爺雙雙走向毀滅……」阿萊耶和阿比蓋爾對視一眼,互相點頭,「我們也不會猶豫。」
「那倒不至於,我也不會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
上一任死眠之主的結局,卡爾不會讓它再一次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
但現在麼……
死眠提燈在卡爾的指示下,散逸出熟悉的蒼白微光,籠罩起沃爾登伯爵。
先救人吧。
「岳父,當你再次醒來,你會知道關於我真實的一切。到時候,我們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家人』了,連未來的命運和結局都綁定在一起。」
「所以,若你還是想贖罪、彌補什麼,我也會陪你一起的。」
「菲莉絲生來就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她不能再沒有父親……」卡爾的掌心蓋上伯爵傷痕累累的手背,柔軟地微笑著,「我也一樣。」
「所以,爸……」
「別丟下我們不管啊……」
卡爾的墨瞳中藏著心疼與一閃而過的委屈。
「請別讓我…再當一次孤兒了。」
蒼白的光暈之下,他們看到——陷入昏迷的齊格·沃爾登伯爵,眼皮似乎動了一下。
他蒼老褶皺的眼尾,因濕潤而泛了光。
……
離開格倫納劇院的廢墟之後,卡爾行走在他熟悉的城市裡,而目力所及的滿目瘡痍,為明斯特添上了一種陌生。
物是人非的陌生。
可他分明離開了還不足一個星期。
卡爾路過了坍塌的格勞夫酒店,看著那碎成殘渣的廣告牌,上面「當季新品」的菜品字樣全被血與火染黑,而他上一次在這裡用餐,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他又看到了因爆破而淪為廢墟的治安廳,若不是位置和那熟悉的通往辦事大廳的長階,他險些沒認出來自己曾經的單位。
遠遠的,他又看到了半掛在倒塌牆體上的赫爾墨斯集團的logo,搖搖欲墜,若風再大一些,恐怕就會被吹掉,可能會砸到人,得儘快把這高空墜物的隱患處理一下……
就這樣,將一切的熟悉與陌生盡收眼底,卡爾一直沿著走過太多次的路線,走回他最熟悉的街區。
香榭麗街。
他終於回家了,重新站在了他家的門前——香榭麗18號。
17號和18號,同樣只剩大火燃盡後的廢墟,焦黑的牆體與殘垣,無言鐫刻著鐵與火的陰謀和暴行。
兩世為人,卡爾第一次親身直面了戰爭與陰謀、野心與瘋狂造就的殘酷。
往日對這般殘酷的全部理解都只存在於他讀過的歷史與前人的描述,可這一次,卻化作他的現實擺在了面前。
沒有能比這更深刻徹骨的史書。
凝望香榭麗18號的廢墟,卡爾握緊審判之鐮,想像著之前自家遭受如此劫難的畫面,想像著菲莉絲和米婭是如何的害怕……
煉金教會……
卡爾握拳又鬆開,側目看向從半途開始與自己沉默並行的人,平淡又自嘲地說道:
「這還是你第一次來,但我卻沒辦法請你進去坐坐,泡一杯茶招待你了。像我們曾經初次見面那樣。」
伊莉雅感受著卡爾心底的怒火,恍然憶起百年前,自己在帕迪斯·蘇爾的儀式醒來之後,望見的空無一人的艾斯特領。
他們感同身受。
伊莉雅沒有接話,只是從口袋裡取出一本有些焦黑的皮革證件,遞給卡爾:「斯卡曼德清理屍傀時撿到的,他讓我帶給你,說你可能有用。我想至少……可以給那位指揮官女士一點念想,或者作為下葬的替代品。」
證件內部沒有損毀,只有包裹它的皮革有焦黑的灼痕,想必是證件的主人一直隨身攜帶,當時或許是因為奔跑、著急,不慎掉出口袋的。
卡爾接過證件,打開。
【明斯特治安廳發證——總監,肖恩·伍德】
卡爾沉默地合上總監證,收入長袍內胸口附近的口袋裡。
「寒鴉軍的隊長還發現了一個地方,說那裡有不少煉金律衛的屍體。」伊莉雅輕聲問道,「要先去看看嗎?我的投影還能支撐一會,可以陪你一起去。」
「好。」
「那,卡爾……」伊莉雅擔憂地問出只有他們二人能理解深意的問題,某個字眼被無意加重了語氣,「你的狀態呢?『你』還能支撐多久呢?」
「足夠了。」
卡爾平靜地說道:「足夠我在人間做完該做的一切。」
隨後,他們齊齊消失在原地,潛入陰影之中,在伊莉雅的領路下快速朝目標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