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
路明非想過這一次來日本會面臨殘酷的景象,他有這個預感,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提醒他,他離那場戰爭越來越近了,路鳴澤的旁敲側擊,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的噩夢的景象。
在那個噩夢裡,他獨自一人站在東京塔的頂端,眺望著一半陷入火海,一半陷入汪洋的燈火熄滅的城市,紅色的風暴在遙遠的天空旋轉,天空無時無刻都下著紅色的雨,一直下,染紅了東京每一條街道,人們失魂落魄地行走在坍塌的大廈與陷落的廢墟之中,仿佛地獄裡失家的魂靈。
在那個噩夢裡,他問路鳴澤,如果那場雨一直、一直下,不再停止,之後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路鳴澤告訴他,那就是世界末日了呢,好人和好人擁抱著哭泣,壞人和壞人手牽著手舞蹈。
血水澆在了路明非的頭髮上,溫熱,濕粘,順著發梢滴落在臉上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看著那一排排的無頭屍體,他的眼神有些怔神。
路鳴澤告訴那是世界可能迎來的最壞的結局,無論路明非喜不喜歡,它都在那裡。
路明非問他,要怎樣才能避免那個結局的到來,走出一條新的路,一條沒有人見過的路。
「那就做好準備吧哥哥。」路鳴澤的聲音依舊縈繞在他耳邊,仿佛是在預言,「那必將是一條充滿荊棘的血路,叢莽上會掛滿數不盡的屍骸,它們被困縛在命運的灌木叢之中,唯有手持利刃目不斜視的人,才能將它們與荊棘一同劈開,前往那條誰也沒有踏足過的道路。」
路明非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這種準備。
實際上,他也的確做好了這個準備。
但做好準備要走上荊棘叢生的道路,甘願舉起屠刀讓那個結局永遠無法到來的人,從來都不止是路明非。
「fuck.」愷撒低聲說。
一旁的楚子航也握緊了村雨,看著這紅光照耀的充滿著邪性和莫名宗教儀式感的怪譎場面有些神經跳動。
無論是對任何人來說,這一幕都會顯得震撼和富有衝擊性,人類這種東西總是會因為同類的死亡而感到震懾,聞見屍體的味道會嘔吐,看見大量同胞屍體堆疊在一起的場面會感到靈魂震顫,歸根結底,都是一個理由——對死亡的恐懼。
如今這條荒無人煙的跑道上到處都在釋放著那無形無質的,但卻時時刻刻將每一個人的警鐘敲響的死亡氣息。
風魔美都和犬山愛子在一個冷戰回過神來後,都仿佛受驚的野獸一般身體微傾,步伐卻是向後退,這個動作可以向前猛撲撕開敵人的喉嚨,也可以轉身就進行最快速的逃亡。
可遠處那個有著熔火的瞳眸的魔鬼的大部分信息它們是知道的,也很清楚如果背身逃亡,可能在自己的視線偏離那雙瞳眸的一瞬間,死亡就會如期而至。
可就算凝視著那雙熔火的黃金瞳就能避免那即將到來的死亡了嗎?成為無頭屍體的成百的那些猛鬼眾的「精銳」們難道在死之前將它們的視野挪開過那個男人的身上了嗎?
誰都會死,誰也知道自己會死,但當你知道自己下一秒可能就會死的時候,那種恍惚感,那種不真切感,那種後悔感會像是洶湧的浪濤將你的胸膛、喉嚨、皮囊里每一個縫隙都填滿,直到出現生理不適的嘔吐欲望來。
「美都,愛子,是時候了!向那位大人,向猛鬼眾盡上最後一份忠義的時候!」
兩個冷汗早已打濕內衣的女人聽見了背後櫻井秀春喑啞的聲音,那聲音里充滿著恐懼,對現狀的不解以及絕望。
她們兩人分別從振袖的衣擺下,以及正裝的內抄里摸出了兩根彩虹色的針管注射型藥劑,在同樣的絕望以及對生的希望中扎進了自己的大動脈。
「不阻止她們嗎?」楚子航看著那兩個女人揚起的天鵝般的脖頸的血管因為那神秘藥劑流入而凸起蠕動的模樣低聲問道。
愷撒微微搖頭,因為沒有意義。
注射了彩虹藥劑的犬山愛子和風魔美都兩人都同時趴在了地上,美麗但卻趨近猙獰的臉頰緊貼地面的紅毯,就像是癲癇發作的狗,沒有任何的美感可言,從那兩具嬌軀上拔起的是新的猛鬼,她們的恐懼減弱了,但卻依舊深深恐懼著。
「林年君!」櫻井秀春忽然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吼叫,那雙幾乎充血的黃金瞳與平淡的熔瞳四目相對,「那位大人讓我向你托一句話,她說——」
西瓜爆裂的聲音響起了,那麼的清脆,內腔的空氣以及水分一口氣從破裂的外殼飈射出去,連帶著下方的地面一起崩裂開。
櫻井秀春的近前,犬山愛子和風魔美都兩個才完成了血統強化的女人下半身挺直著與地面呈現了六十度的夾角,腦袋卻是一人被一隻手砸在了地上成為了兩灘濺射形狀的花來,頭部完全消失化為了一片血漿。
楚子航默然地看著那生命如野火燎過的秋葉般瞬間成為灰燼的風魔美都,在這之前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應該藏了一些故事,有著一段值得他永遠記住的不為人知的往事,可現在看來,那些故事大概是沒什麼機會說出口了。
輕微的滋響在路明非耳邊響起,他側頭看見愷撒竟然掏出了那盒高希霸的雪茄,從中拿了一根在地上君焰的火環上引燃,放到嘴邊抽吸了兩口緩緩吐出煙霧,那枚黑曜石的小雕像也被他丟到了火環之中。
櫻井秀春站直了,兩道混合著腦漿的鮮血濺射在他的兩邊臉側,那動也無法動彈的頭顱餘光只能看著地上的男人緩緩站了起來,站在了他的面前。
櫻井秀春開口想說什麼,但卻發不出聲音,他的脖頸有點濕潤,下意識抬手摸了一下,是血,但喉嚨卻是完好的沒有被割開,那這是哪裡來的血?
他低了一下頭,脖頸的血更多了,兀然看見林年的左手上不知何時抓著一片血淋淋的東西,那是一副下顎,人的下顎,帶著整齊的下排牙齒。
櫻井秀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不出話來是因為自己整副下顎都被扯掉了,後知後覺暴露在空氣中的舌頭有些涼,拼盡全力也只能發出嗚嗚呃呃的聲音。
遠處的路明非已經側開頭不想看了。
完全是虐殺。
他極少見到林年這種暴怒的模樣,這不是在單純的殺人,這是在施虐,這是貨真價實的私仇。
林年手中的那幅下顎落在了地上,「她想說什麼,當著我面說就好了。」
櫻井秀春茫然地站在原地,伸手去摸消失的下顎,他明明已經變成了一個猙獰的怪物,這副形態的他就算是在猛鬼眾之中也是受人恐懼的存在,本家的執行局也將拿他頭疼不已,可現在他卻像是一個挨了一巴掌的孩子,那麼的委屈,茫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發脾氣,可無論是哭,還是發脾氣,那下一巴掌都會如期而至。
口號叫得是多麼的好,喊出一些看起來奉行著大義精神的話語可以給予人赴死的勇氣,可對方甚至殘忍地不想給予他們拾取這個勇氣的機會,就是要讓擊碎他們的信仰,抹消他們的勇氣,讓他們在恐懼中死亡。
在櫻井秀春身後傳來了金屬落地的聲音,龍馬葵,那個青春靚麗的女孩,不知道哪兒迸發出了勇氣,轉身就頭也不回地朝著遠處的漆黑的曠野逃去,彩虹的藥劑落在紅毯上,到最後一刻都沒有被注射進血管里。
遠遠的,路明非看著龍馬葵的背影,心想她現在一定很醜吧?一定很難看,讓人不忍直視地難看。
事實證明,就如同路明非想的一樣,那張背對著那森羅地獄一幕的漂亮臉蛋充滿著恐懼的扭曲,鼻涕和淚水被風吹得糊在了一起,哪兒還有之前圍繞在路明非身邊活潑調皮的模樣?
「愷撒,槍借我一下。」路明非伸手向愷撒。
愷撒頓了一下,看向路明非,似乎像是重新認識這個男孩一樣,可還是沒說什麼,將左手提著的沙漠之鷹遞給了路明非的。
路明非舉起沙漠之鷹對準了那個逃亡的女孩的背影,目光有些複雜,但還是毅然決然地扣下了扳機。
子彈出膛,掠過林年的身側,擦過櫻井秀春的耳朵,以超音速旋轉飛向了逃亡的龍馬葵的後腦勺。
也就是這個時候,林年忽然將視線從面前的櫻井秀春身上挪到了龍馬葵逃走的方向。
沙漠之鷹的子彈還未飛至,龍馬葵先一步停下了腳步,在她的正前方,黑色的曠野里,有一道影子向她襲來了,帶著呼嘯的暴風以及橫掃周圍一切的音嘯!裹在黑色颶風中的是一雙蒼老而銳利的黃金瞳,與龍馬葵錯身而過!
沙漠之鷹的子彈命中了龍馬葵的後腦勺,同時,那道颶風也撕碎了龍馬葵的身體,稍縱即逝的錯身,那初長成的青澀身體在黑暗中分為了四段,心臟、脖頸、腰椎、臟器盡數被斬斷,化為一灘污穢散落地面沒有了聲息。
那颶風停在了紅毯的遠處,暗紅的光照亮了那暮老但精神卻雄如朝陽的身影,對於愷撒、路明非、楚子航來說,這位老人是陌生的,但站在櫻井秀春面前的林年卻是認得他。
犬山家主,犬山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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