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 第58回 煙火燦燦升

    沒有雪霽後的朗朗星月，天空一片深黑絳紅色，顯得陰沉混沌，原本迫近地面的濃雲不知道何時已經消散了，只留下半空中單薄的幾綹，孤單的為原本濁色的夜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

    剛邁出堂外幾步的桃喜，忽然聽到身後有極速的腳步聲傳來，像是一直追尋著自己，這讓她心裡怦然跳動。以為是邵雲，不知不覺中，桃喜放慢了步子，再抬首時他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希翼在桃喜的眸中一點點消失，直至殆盡，原來，竟不是他……

    桃喜失望的神色在臉上一閃即逝，卻並沒有逃過邵文的眼睛，他心裡莫名的不安和恐慌起來。

    並沒有多看邵文一眼，桃喜匆匆掠過，繼續往前行，卻聽到身旁的他低低的道：「失了一場雪，還你一場煙火……辜負了，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桃喜錯愕的迴轉頭來，久久沒有說出半句話，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的，為何如此篤定她是因為雪止了而空悲切的。待到再回首時，桃喜發現早已尋不見了三姨太清雅的身姿，而邵文的眼眸在沒有星辰的夜中顯得如此灼然生光，讓她定在了原地，愣愣失神。

    此時青瀾正大腹偏偏緩步走來，阿籽和邵雲靜靜的跟在後頭。

    來到邵文的身旁的青瀾，立刻粘了上去，緊緊的挽住他的胳膊，狐疑的睨了一眼丈夫，方才他尾隨著桃喜出去，讓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可她卻不好發作。

    「桃姨娘，你不是說要送娘回屋嗎？怎么娘都走了，你還在呢？」青瀾好奇的眨著靈秀明亮的大眼問著桃喜，其實她心中只是對邵文的舉動耿耿於懷，她想知道邵文說了什麼才讓她改變了主意，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要跟著他們一塊出去了。

    「我……」桃喜囁嚅的回道，心中茫然一片，只剩下熠熠的漆黑眸子，還有那還她一場煙火的奇怪承諾。她不敢抬起頭來，她怕自己一抬頭會再次看到能把人燒成灰燼的光芒，也怕看到被自己推給阿籽的邵雲。變的不再忸怩的阿籽，是什麼改變了她，而慢慢對阿籽顯得自然的邵雲，又是什麼改變了他。始作俑者都是自己，她卻背離了自己的心境，並且越行越遠，這又是什麼改變了自己。太多的問題讓她理不清頭緒。

    不等桃喜道出口，邵文嘴角微微上傾，似笑非笑的看著邵雲說：「大哥可要好好感謝我。」他的意思淺顯易懂，邵雲看著他，輕輕額首。

    邵文語畢，桃喜才緩緩走到邵雲的身後，輕輕的道：「三姨太走的太快，我出了門她已經不見了，我想還是等你們一塊……」

    剩下的話盡數被吹散在清冽的風中，邵雲突然看著她笑了，帶著淡淡的苦悶和悽然。邵文只是一句話就能讓她停下腳步，而她卻一味的只會無視自己期盼的目光，將自己越推越遠，是否直到自己忘記了回去的路途她才會變回原來的她。那也似解釋的話語究竟是為了掩飾什麼，心中的鬼嗎，邵雲並不想聽，也不想明白，就讓它們隨風而去吧。

    「好啊，桃喜姐姐，你一個人守歲會很悶的。」阿籽歡快的攜起桃喜的手。桃喜的手冰涼一片，帶著絲絲抗拒，帶著微弱閃躲，最後緩緩與阿籽的手掌合攏。

    「走吧！走吧！」青瀾招呼著各位，迫不及待的挽著邵文徑直往外，她的笑容如此燦然，卻在迴轉身後瞬間退卻。

    跟在身後的三人卻無暇顧及到她歪著腦袋斜靠在邵文側身的親昵樣子，每個人都各懷心事。

    五個人只帶了兩個人從人，翠靈和碧璽跟在自己主子的身邊隨時待命，桃喜最後一個拾著府前的青石階梯而下。她故意行的極慢，默默的走在一行人的最後。望著府外空曠的橫街，她突然有一種陌生感，自己這是有多久沒有出來了，記得最後一次與邵雲上街還是在冬至前，當時親密無暇的兩人，現在卻在當中生生夾了個阿籽。

    偌大的滴水檐下，兩扇朱漆大門上掛了一副描金的連年有餘和一副喜迎財神年畫，八盞紅紗黃穗六角宮燈各四排開，重新粉飾後的泥金大牌匾威嚴高懸。桃喜翹首回望，兀的想起了那個昏天暗地的大雨日，心中一痛，埋首轉身，不敢再看。

    直直穿過府對街的小巷就到了鎮上出了名熱鬧的永祥街，巷內鮮少燈光，顯得幽暗寂寥，遠處對街的爆竹聲隱隱傳來……

    行至巷口，就見幾個七，八歲的孩子正蹲在地上點著盒子花。隨著火苗燃起，孩子們朝後退開了數步。火樹銀花迸射出三尺有餘的高度，撒花般四散開去，銀白爍金甚是炫目。圍成半圈的孩子拍著手，開心的蹦著。

    青瀾急忙拽著邵文的手臂，讓他過去一塊看，見他走的極慢，不滿的朝他嘟著嘴道：「哎呀，你就不能快點。」

    「小孩子心性。」邵文不以為然的說道，腳下的動作依舊緩慢。

    青瀾懊惱的放開挽著邵文的手去，扭頭看見身後的阿籽也一臉好奇想往，向她招了招手道：「阿籽，我們自個兒去看，走。」

    阿籽抿嘴笑了笑，上前攙了青瀾，翠靈和碧璽也跟了上去。幾人站在孩子們的對邊，也看的樂開了花，不過只一會，盒子花就哧哧的冒著最後的火星，燃盡了。

    「哎呀，那麼快就沒了。」青瀾指著一個像是帶頭的小男孩問道，「唉，小孩，你們還有別的煙火沒點嗎？」

    孩子們見突然來的幾個大姐姐，站在當中的兩位儼然一副大戶人家少奶奶的打扮，立刻顯得有點拘謹，男孩左顧右盼才意識到青瀾指的人是自己，侷促的搖了搖頭。

    「好吧，這些給你們，我們來負責看，你們負責給我們放炮竹，如何？」青瀾說完，吩咐碧璽把帶來的爆竹煙火都分給了那幾個孩子。

    孩子們頓時變得眉開眼笑，拍手叫好，異口同聲道：「謝謝姐姐！」

    見青瀾和阿籽幾人和孩子們玩的正不亦樂乎，邵文囑咐了碧璽幾句，又同青瀾交代了下，「我對這些著實提不起興趣，和大哥去街上逛逛，你自己注意點，一會完了你讓碧璽來尋我們。」

    青瀾此時早已玩心大起，無暇顧及邵文，朝他擺了擺手道：「沒事，你們去吧，一會我們完了再去找你們，不過估計還早的很呢。」說完，又聚精會神的看著孩子們玩兒。

    邵文輕揚唇角朝身後的邵雲說道：「大哥，我們去街上走走，就留大嫂和青瀾在這兒與孩子們玩如何？」

    邵雲並沒有看向這些圍著煙火手舞足蹈的大人和孩子，淡淡的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而阿籽卻從人群中調轉頭來，朝著邵雲喚道：「大少爺，等等，我與你們一道去。」阿籽並未理會青瀾的抱怨，留了翠靈，和碧璽一同照看青瀾。

    邵雲僅僅看了一眼阿籽喜笑顏顏朝他們三人走來，她嫣然的笑容不再是當初那般青澀稚嫩，宛如初開的玫色薔薇，但那薔薇藤上細微的刺兒一不小心就會被扎傷，流血的不光是他，還有桃喜。邵雲不再看她，獨自掠過邵文，走上了街中央。

    邵文看到了邵雲臉上的表情，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笑，也跟著他移步而行，只是步履甚緩，因為桃喜還在後頭。

    等阿籽抽身而出，卻已見二少爺邁出了幾步，而邵雲已踱步遠走，只有桃喜姐姐在原地靜靜的等著自己。失落漲滿了她的心間，但當面對桃喜的看過來的眼神時，臉上依舊端起微笑。

    淺淺笑魘浮現在桃喜臉頰的兩側。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阿籽那份堅韌，如果不能成全著她，那麼最後良心不安的定會是自己，輕輕握住阿籽的小手，「阿籽，你去，跟著大少爺，我就在這兒附近走走。」

    阿籽望著桃喜削尖的下巴，淡淡笑容下難以掩蓋的倦怠顯而易見，握著自己的手稍稍用勁，似是在鼓勵她，繼續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知為何，阿籽面對這樣的桃喜，久違的愧疚之情又湧上了心頭，可世間原來並沒有兩全之策，只是此消彼長而已。但阿籽卻無法放下自己那顆蠢蠢欲動的心，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兒每分每秒都在思念著一個人，他就在自己的身邊，誰都妄想阻擋自己，誰也不能讓自己放手，也許再努力一點，時間再長一些，大少爺的心中總會騰出一個位置來給她。

    阿籽加深了微笑，匆忙收回被桃喜握在手心裡的手，重重點頭道：「桃喜姐姐，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大少爺的。」話未完，已朝著邵雲的背影小跑而去，阿籽不忘回身向桃喜揮了揮手，那樣子還跟以前一般，帶著萬般依戀。

    桃喜抬手解開了脖頸上的絲帶扣，攏了攏披風領襟，再重新繫緊，自己打的蝴蝶扣並沒有邵雲綁的好看，可絛子松松垮垮的卻讓風灌了進來，讓她覺得好冷。素白蔥根捻著披風上的連帽，輕輕覆起，桃喜頓時暖和了許多。桃喜不再看遠去的邵雲和阿籽，而是轉身向他們相反的方向蓮步輕移。

    杏紅的纖姿隱裹藏在藕色的披風下，弱不經風，真真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一抹身影正定格在一個人的眼中，讓他無從猶豫，隨著她靜靜踅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