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看了?」周澤問道。
小luoli搖搖頭,「上面黑呢,什麼都看不清楚。」
話音剛落,小luoli就緩緩走下來,然後,站在了周澤面前。
她個頭很矮,衣服穿得很多,精緻的臉蛋像是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但周澤清楚,她的舌頭,可以很長很長,長得……讓人頭皮發麻。
「叔叔,我繼續看書啦。」
小luoli嬌憨一笑,在塑料小板凳上重新坐了下來,拿起那本插畫少兒讀物,繼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周澤站在她身後,雙手放在身後。
掐死她,
掐死她,
不管她安的什麼心,
但沒必要再裝神弄鬼下去了!
這聲音在周澤心中響起,這不是其他人的聲音,而是周澤的心聲。
比起隔壁的麵館老闆許清朗,眼前這個小luoli,給了周澤很大的刺激和反感。
是他將她救回,
她很可愛,
很懂事,
很乖巧,
很知書達理,
有著這個年紀的孩童所罕見的本分和規矩。
或許,
正是因為她一開始給自己的觀感實在是太好太好,也因此,當周澤見識到她的真面目之後,那種人際關係上的扭曲和落差反轉,讓周澤對其的反感和排斥更加強烈。
小luoli繼續看著自己的書,似乎對身後的周澤,完全沒在意,也沒留意。
周澤盯著她,連她後頸上的細細絨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掐,
不掐,
到底,
掐不掐?
…………
「爹娘,今兒個兒子休息。」
裡屋里,許清朗在小桌上擺了幾道冷盤幾道熱菜,還擺上了兩杯酒。
一杯是茅台,他老子生前最喜歡這種口味,
另一杯是自家釀製的米酒,他母親生前不喝酒,也很反感自己父親喝酒,偶爾去吃席,主家人太過熱情,母親只會適當喝一點米酒。
母親常說,米酒養人。
小桌東西兩角,還放著兩根燭台,光火搖曳。
兩張人皮分別掛在位置後面,無風自拂。
許清朗先和自己父親幹了一杯,然後又陪著自己母親小飲了一口。
拿起筷子,對著父母道:
「吃菜,吃菜,爸,你又要和我搶肉吃了!」
他自己夾了好幾塊肉,狼吞虎咽地送入嘴裡。
記憶中,自己小時候,父親總是喜歡裝作和自己搶肉吃,每次卻都讓自己趕忙狼吞虎咽下去,最後嘴巴鼓得大大的,咽不下去。
而自己的母親則是在此時一邊嗔怒父親一邊輕拍自己的後背。
今兒個是年初一,
一般人都是在年前祭祀先人,
而許清朗則不同,他是在這一天,因為他父母,是在這一天因為一場意外,一起去世的。
過年,
在尋常人眼裡固然比起以往失去了一些所謂的年味兒,但在許清朗這裡,則意味著自己心酸時刻地再次來臨。
深吸一口氣,
許清朗笑了笑,
道:
「爹,娘。」
抿了抿嘴唇,
許清朗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白酒,然後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水讓他本就嬌弱的可人的臉變得愈發鮮紅水嫩,
他是男人,
卻紅顏禍水,
若是放在古代,必然是諸多帝王王公的禁臠,當然,哪怕是現代,他如果願意,也能混得順風順水。
一個能把直男扳彎的男人,是多麼的可怕,自是不言而喻。
猶豫良久,
沉思良久,
許清朗還是忍不住了,
道:
「隔壁……隔壁那人,我會找機會去問問他,問問他……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來的!」
許清朗沒喝醉,但口齒有些不清晰,
顯然,
他自己心裡清楚,這個答案,隔壁的那個人不會好生生地坐下來像是以往聊天一樣就這樣告訴自己,
這個過程,
終究是有些不愉快的,也會讓自己去使用一些手段。
兩具人皮停止了擺動,
似是不喜。
「爹,娘,沒事的,兒子我肯定讓你們還陽!」
「吧唧!」
「吧唧!」
兩雙筷子落到了地上,
手裡拿著自己筷子的許清朗愣了一下,
但還是搖搖頭,
「不行,這次不能聽你們的,你們不同意,我也會去撬開他的嘴!」
…………
掐,
還是不掐?
周澤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猶豫,也不明白自己現在糾結的地方到底是在哪裡。
他是個鬼,
不再是前世的醫生,
他很危險,他的處境也很不妙,也因此,他清楚自己應該把所有危險都提前掐死在搖籃里。
這個小luoli,就是自己的威脅。
她來找自己了,
她主動地來了,
正如那日她的靈魂,找自己說話一樣,
她,
應該早就盯上了自己。
農夫與蛇的故事,小孩子都懂,周澤並不認為自己曾救過她,就能一切安好了。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仇,都是由恩進化而來。
周澤十指指甲已經慢慢的長長,同時,一縷縷黑霧正在周澤指尖環繞。
同時,
周澤的眼眸深處也有黑色的光澤在流轉。
必須要掐死她,
掐死她!
周澤在心裡一遍遍地對自己說道,他好不容易獲得的重生,自己還有生活,自己還有想做的事情。
他還想懶散,還想懷念,還想思考,
不想像黃泉路上的老老少少一般,麻木空洞地只知道一步一步向前走。
周澤舉起雙手,
慢慢地靠向小luoli。
小luoli在看書,看得很認真,嘴角帶著笑,很是可愛喜人。
忽然間,她感知到兩根手指放在自己兩側太陽穴上。
她有些疑惑道:「叔叔?」
「給你捏捏,保護眼睛。」
「嗯。」小luoli應了一聲,繼續看自己的書。
太陽穴傳來了力道恰到好處的按壓,小luoli覺得很舒服。
隨後,
小luoli看見叔叔默默地走到了櫃檯後面椅子上坐了下來。
「叔叔,你怎麼了?」
「沒事。」周澤擺擺手。
小luoli繼續低下頭看書,
然後,
「啪!」一聲脆響,
小luoli抬起頭,再度看向櫃檯那邊,發現周澤一側臉通紅。
「叔叔?」
「打蚊子。」周澤徹底長舒一口氣,然後身子靠在椅子靠背上,心裡發出了一聲嘆息:媽的,還是下不去手,自己怎麼這麼沒用?
小luoli顯然沒意識到大冬天哪裡有蚊子,但還是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像是在幫周澤找蚊子。
媽的,
你繼續裝,
你戲精上身了啊!
還在演!
還演得這麼逼真!
快把你舌頭伸出來啊,
我們來打一架啊!
你弄死我或者我弄死你多好,
還披著一張luoli臉,是吃定我下不了手?
我……還真下不了手。
艹!
周澤有些無奈,轉身去了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將冷水狠狠地拍在自己臉上。
「以前是醫生,治病救人是本能,是職業,
你他娘的都變成鬼了,
怎麼還爛好人!
沒用的東西!」
周澤對著鏡子開始罵鏡子裡的自己。
緊接著,周澤又發現,自己最近罵自己的頻率好像要高出罵徐樂的頻率了。
而原本坐在書店裡看書的小luoli,卻在此時放下書,
目光有些深邃地看了一眼衛生間門方向,卻沒向那裡走去,而是走出了書店,
來到了隔壁。
…………
「爹,娘,你們怎麼勸我都沒用的,我想你們正兒八經地和我坐在一起吃飯,他能這樣,我也能把你們變成這樣!
我們一家子,還能繼續生活在一起,就像是以前那樣。」
許清朗還在繼續絮叨著。
倏然間,
原本掛在小桌邊的兩張人皮開始發了瘋一樣搖擺起來。
許清朗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他抬起頭,看向自己裡屋上面貼著的黃色符紙,卻發現那幾張符紙不知道為何已經變成了灰色。
他猛地掀開帘子沖了出去,
他看見一個小女孩,站在他家的麵館里。
女孩張開嘴,
長長的舌頭伸了出來,
很長,
很長,
長得嚇人!
「陰司有序,亡者上路。」
女孩兒嘴裡傳出了陰沉的童聲。
下一刻,裡屋的兩張人皮開始萎靡,變質,變得不再有光澤,也沒有了柔韌,兩道白色的氣流滴淌出來,落在了小女孩的身邊,化作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形象。
他們搖搖擺擺,
似乎忘卻了一切,
只知道渾渾噩噩地沿著女孩兒從嘴裡吐出來的長舌頭一步一步地走去,仿佛女孩兒的舌頭,就是他們的歸宿,通向某處未知。
漸漸的,他們的身形開始越來越淡,也越來越模糊。
「你……你居然……你居然是……」
許清朗指著自己前不久才抱起來過的甜嘴小luoli,滿臉震驚之色,但當他看見自己父母已經在慢慢消失之後,
他又當即歇斯底里地企圖衝過來,然而,他的雙腳像是被桎梏住了一樣,沒能跑起來,反而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指著自己的父母,開始哀求道:
「不要帶他們走,不要帶他們走,
我沒害人,
我從來沒害過人,
我只想一家人在一起,
他們也沒害過人!
不要,不要,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然而,面對許清朗聲淚俱下的哭求,
小luoli依舊無動於衷,一直到兩道靈魂徹底消失不見,她才重新收回自己的長舌頭,而後,重新變回了那個可愛luoli形象。
許清朗感覺自己胸口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了兩塊,
他的父母,
徹底離開自己了。
許清朗的眼眸布滿了血絲,他用力地捶打著瓷磚地面,狠狠地敲擊著,
忽然間,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
馬上手指著隔壁,吼道:
「他也不是人,他也不是人,
為什麼你不去收了他,為什麼你不去收了他!
這不公平,你做得不公平!
他也不是人啊,
為什麼你只收走我父母,
他也不是人啊,
不公平啊,
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