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
趙貞上一次這般心慌,還是和霍承安說分手的那天。眼下,她的心情比當時還要更複雜,茫然無措,手腳僵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接完電話,又是怎樣跑出徐家大門的。
林恆拔腿追上她,才剛抓住她的手腕,就被她甩開。
她只說了一句話:「我會把他帶回來,這是我們的事。」
林恆一頓,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叫出徐家的司機,讓司機送她去要去的地方。
有些事情,的確只有她和霍承安兩個人可以解決。
羅馬的夜晚不冷,薄雲混著璨星,高高掛在城市之上,所有街道和建築安詳睡著,一片靜謐。
大街在羅馬東北部,遠離市中心,與徐家更是相距甚遠,司機開了很久才把趙貞帶到那兒。
那條街上有一段古城牆,霍承安就站在牆下等她。
徐家的司機受了林恆囑託,不敢就此調頭離開,只好開到稍遠的地方,默默等著趙貞回來。
忐忑和不安已然在來的路上消化乾淨,手心的汗濕過又被風乾,下車時,趙貞心裡居然很平靜。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只有牆下那個背對自己的身影挺立著。
趙貞一步步朝霍承安走過去。
在她出聲之前,他緩緩轉身,無波眼眸深沉如夜。
&來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趙貞覺得喉頭乾澀,像是梗著些什麼,好久才發出聲音,「你在這裡幹什麼?」
霍承安轉回去,抬頭看向老舊不平的牆體。
趙貞在他身後幾步站定。
長達幾分鐘的沉默有點難熬,就在她快要捱不住的時候,身前突然響起他低沉的嗓音。
&來過這裡。」
寂靜的黑夜下,無人的街道上,霍承安的聲音尤為清晰。
他說:「幾年前,我來過羅馬。」
趙貞一滯。
霍承安並不想從她嘴裡聽到什麼,「那一次我在這裡站了三個小時。」
隔著夜色,能看得見那道光禿禿的牆面,時間在其上留下過許多痕跡,卻都與愛情無關。
電影裡男主角說,這是面許願牆,許多人曾在這裡虔誠祈禱。等有朝一日,實現不了的願望成真之後,他們便會回來,將相框或木牌掛在牆上。
&前是有很多牌子,但不是還願者掛上去的,而是宗教聖人牌。」霍承安依舊沒有轉身,他的聲音和夜一樣濃重,「這座城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浪漫。」
它很美,卻不是不遠萬里奔赴而來的情侶們想像中的那種美。
趙貞說不出話來,血液凝滯,緩慢流動,只有心口在急速跳動著。
她聽見霍承安的聲音繼續:「派克帶公主來的地方是假的。」
霍承安說完這句,停了停,突然話鋒一轉:「你還記得當初和我說過的那些話嗎?」不等趙貞回答,他道,「我記得,每一句都記得。」
&和我說從前,說當下,說未來,每一句話都說的那麼懇切,於是我也真的信了。」
他輕笑出聲,「假如你一開始就告訴我都是假的,我想我也不會那麼容易……」
如鯁在喉,戛然頓住。
趙貞聽得出他的不對勁,她一點都不比他輕鬆,千鈞壓在心口,石縫裡裂出銳利尖刺,瞬間扎的血肉模糊。
&沒有騙你……」她艱難開口,或許是被夜半冷氣侵襲,鼻尖居然酸澀起來。
&貞,你真的很可笑。」霍承安望著她,「你說愛我,但你根本不信我。以前是,現在也是。」
&不信,不信我們會有未來。」
&
霍承安一步步逼近,臉色冷凝,「不論做什麼,你在意的都是你自己,離開也好,想要重新開始也好,你的出發點始終是你的喜怒哀樂。我呢?在你眼裡我究竟算什麼?」
趙貞怔愣,被他的表情所嚇,下意識想後退,手卻被他一把捉住。
&知道我這些年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他瞪著眼,壓抑的痛苦掙扎糾纏,凝成了瞳孔里化不開的黑色。
&不知道!」他緊緊捏著她的手腕,直捏的她吃痛不已,「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僵滯的糾纏,進退不得。
他的氣息裹挾著露氣而來,趙貞突然心頭一痛。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她明白霍承安有多不好過,即使以前不懂,現在也懂了。
就像她一樣,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一刻輕鬆過,永遠不敢探究心底最深處的想法。因為許多年前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是一根刺,是埋在心裡,永遠消融不了的刺。
然而此刻,她除了紅著眼哽咽,卻說不出更多的話。
強行開始的人是她,強行結束的人也是她。
是她的錯。
霍承安捏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趙貞不動,也不掙扎,眼圈越沁越紅,視線渙散。
也許今夜他要她來就是為了算賬,他忍了這麼久,終於要和她清算了。
&貞。」
手腕仿佛快要被捏斷,痛得她牙關輕顫,心上被剖了一道口子,她已經做好準備,等著他往傷口裡塞沙子。
霍承安的聲音透著一股濃重的無能為力,似痛非痛,壓得人喘不過氣。
預想中的一切卻沒有發生。
沒有尖銳言語,更沒有諷刺挖苦……
她聽到他說——
「……可是我一點都不恨你。」
呆愣抬眸,就那樣望進了一雙微紅的眼裡。
下一秒,她被拉進一個溫暖寬厚的話里,胸腔傳來有力的心跳聲,重重敲擊在她的耳畔。
&了你,是不是只要殺了你……你就不會再干擾我了……」他抱得很緊,喉頭哽咽,有些語無倫次,「是不是……」
趙貞想動,他卻抱得越發緊。
&到底……」
&霍承安閉緊雙眼,無力地嘆息著,「我輸了……趙貞,是我輸了。」
愛不愛?
當然。
他一直都愛,從沒有一刻停止。
失望過,掙扎過,糾結過,決絕過,這九年來他做過無數次決定,無非是放棄和堅持,在這兩個選項中,他不停變換著,他以為自己有選擇的餘地,可是事實證明,其實根本沒有。
從少年到青年,等待的痕跡已經深入骨髓,他註定無法把趙貞從生命中剝離。
羅馬,想和她一起來的羅馬,其實他早就來過了,白天陪她去的地方,每一處他都已經走過一遍。
他曾在這面牆下站了三個小時,不是為了許願,也不是為了祈禱,他站在這裡,腦海中不停來回,浮現出當時和她一起看電影的每一個細節。
她笑的樣子,臉紅的樣子,隨著情節進展瞪眼驚呼的樣子……
那時候他突然發覺,原來他曾經也做過這種事,把時間花在自己不感興趣的電影上,陪著她發無聊的夢,說無聊的話。
為的只是她,只是她而已。
聲音傳達至天外,需要兩億八千多秒時長,也就是說,俗世之人的虛妄執念,須得十年如一日的持續不斷,才能超越九天,到達神明耳中。
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心誠則靈,心誠,即有神明。
霍承安埋首在她頸間,久久不曾抬頭。
&克帶公主來的地方是假的。」
趙貞被他擁在懷裡,已經泣不成聲,她感覺到頸間有微微濕意,把他的聲音沾染地模糊不清——
「……可是,它實現了我的願望。」
.
林恆焦急地在徐家等待趙貞和霍承安歸來,一整夜坐立不安,來回在房間裡走動了幾個小時,打了幾十個電話,霍承安的、趙貞的,可是都沒有人接。
就在他急的想讓徐家派人出去找時,他們終於回來了。
&去哪了?!」
飛奔迎上去,林恆氣的想揪住霍承安的領子,要不是見他懷裡抱了人,他或許真的會付諸行動。
低頭瞥了一眼,他問:「她怎麼了?」
被霍承安抱在懷中的趙貞雙眼緊閉,林恆有點拿不住她是睡著還是暈了。
&了。」霍承安示意他噤聲,說著就要往客房去。
&哎……」林恆叫住他,「你跑出去這幾個小時,我們沒和徐家老爺子說,不過徐家兄妹倒是在客廳里等了好久,剛剛才回去休息,徐顏柳說你要是回來了讓你和她說一聲>
&必了。」霍承安淡淡道,「已經很晚,明天再說。」
說罷不再多待,抱著趙貞提步便往樓上而去。
林恆愣了幾秒,隨即大步跟上,一會兒打量他,一會兒又打量趙貞。
&們這是……?」
霍承安眉梢輕挑,沒有答他,徑自上樓回房,腳跟一撞門沿,砰地一聲把門關了,差點讓他撞塌鼻子。
林恆在門外無語半晌,最後只好悻悻回房。
沒辦法,這倆人的事情,他一向搞不懂!
.
幾天後,徐老爺子的壽宴如期舉行,只是本該隆重的,反倒辦得簡單,還不如之前的晚宴來的熱鬧。
對此,徐老爺子說:「我喜歡清靜,親朋好友一塊吃頓飯開心開心就夠了。」順便還誇了一下霍承安,「你和林恆能來給我祝壽,抵得過千八百個不相干的人!」
在場的都是徐家親戚,聽徐老爺子這麼說,一個個順著他的話湊趣,霍承安只是含著淺到看不出的笑,默然不語。
壽宴沒什麼特別,對於旁人的排擠冷待,趙貞已經習慣,躲在角落倒也自在。霍承安卻不肯讓她一個人,硬是牽著她的手,把她拉到身旁,不管走到哪都不肯鬆開。
林恆酸他:「喲,你什麼時候長兩個身子了?」
剛來的時候還糾結擰巴著,轉眼又如膠似漆成這樣,實在讓人看不順眼。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霍承安和趙貞誰都沒有告訴林恆,林恆只知道自那夜起,他們兩人就好了。
這個好是怎麼個好法,林恆說不上具體的,霍承安對趙貞依舊是從前那般,但是臉上時不時流露的溫柔,總能讓他又驚又怕的掉一地雞皮疙瘩。
而趙貞,對待霍承安也隨意了很多,以往她身上的那股鬱氣消失不見,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蕩漾氣息,走路都是用飄的!
林恆摸不著頭腦,但他真心希望霍承安能過的好,霍承安什麼都有,唯獨不開心,因此,看到他和趙貞在一起時能夠那般輕鬆,雖然嘴上總忍不住嗆兩句,心裡卻毫無惡意。
當然,他有眼睛,別人也不是傻子。
感受到這種變化的不止林恆一個,徐家兄妹也有所察覺。
就在霍承安被徐老爺子叫走的空擋,徐顏松慢慢走到了趙貞身旁。
&來這幾天你和霍承安相處的不錯?」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趙貞嚇了一跳。
徐顏松欣賞著她微微受驚的表情,勾起唇角。
&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笑到最後的,才是最好的。」他眼裡閃爍著深沉的光,壓低聲音道,「就讓我們來賭一賭,看看霍承安究竟會不會成為我的妹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