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種牡丹花宜在通風排水優良處,院內多是精心養植的花卉,這一點自然做得到位。
魏妝側身查看四周,忽然被上風口的一盆長壽花吸引住。下意識走過去瞧了瞧,輕盈地翻看一下葉子,隱約竟在葉腹下發現幾點白色的孢子。
要知道,這種分-身孢子對於大多數花卉都是要命的。萌發後,不僅吸收葉片的養分,繁衍也迅速,能藉助風力擴散,若不根除之,七八日便可反覆一次。
孢子侵染植株後會阻礙綠葉生長,花芽不開,嚴重時整株都會停長,直至死亡。
她讓其餘二人上前來看孢子,小作解說一番,又補充道:「確如嚴伯所言,這盆牡丹的原種就不飽滿,又是去年十一月移栽,季節過晚,所以生長中更容易著染病害。」
謝瑩倒吸口冷氣,著急發問道:「那該怎麼辦才好?嚴伯,這盆長壽花誰搬來的,哪家的?怎就專專在上風口對著我的香玉牡丹?我多難才買到的呢!」
嚴管家也甚為難,低頭思索:「這個似是林府僕人搬進來的,我見花朵飽滿,並無蟲害,又與三小姐你的牡丹有一定距離,便未挪移。怎料竟藏了這種孢子,難怪堂主調理牡丹葉的過程中反覆多次。」
林府歹毒。
氣得謝瑩捏起小拳:「又是林梓瑤那個心機女,她果真一日不算計我都不過癮。」
這林府乃是三品光祿大夫,林梓瑤在謝瑩與奚家公子訂親前,似曾愛慕過。是以,日常總以各種名目使絆子。
嚴管家不由嘆氣,他一個普普通通花農,哪能猜出貴女們的那些繁複心思。
長壽花本身抗害能力較強,且花朵葉片堆簇,孢子隱在其中不宜被發覺。但上風口的風一吹,就容易落到本就基礎薄弱的香玉牡丹上,在牡丹葉上肆意反覆繁殖。
魏妝叫來那邊的小徒弟,把花盆抬至另一處,又從藤箱中取出一小瓷瓶粉末,用水兌了些淋灑到花葉上。
少頃,拿起一包土壤並剩下的粉末,轉身交給嚴管家道:「我這裡有些特製的養料,嚴伯且將它覆在花盆表面。其餘藥粉每日傍晚噴一次,若能有用,大約三五天就能看出變化來,七天左右白斑消失,之後便能修復茁壯。煩請嚴伯照應著,若見效請上門告知,屆時我再調整。」
嚴管家看著姑娘雖面生,卻妍姿俏麗,且說得條條是道,心下頗感詫異。
他們悅悠堂可以說是整個盛安京最出名的花坊了,即便地方不大,但花藝過硬。而眼下的烏堂主,嗜花似命,唯好自由,更比前任老堂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宮中出高價聘請,烏堂主都推拒了。
眼前這位小姐竟胸有成竹,莫非比自家堂主還厲害?
但總歸先試試才知道,便將東西接了過來。
謝瑩總算寬了些心,牽著魏妝往院外走去。
只見迴廊上過來兩名鮮亮的女子,左邊的身段略腴潤,穿寶藍紫金團花裙;右邊的則綰一隴單螺髻,纖纖婉曼,走路半頷首,弱不禁風我見猶憐模樣。
那寶藍微腴的一眼看見謝瑩,撇嘴嘀咕一句:「嘖,也是個無用的。頭上的綠草照料不好,土裡的花也養不安生,哧哧。」
順便護犢一般,攥了攥右邊纖曼女子的袖邊。右邊女子幾分酸澀地瞄了眼謝瑩,掠過去了。
「一盆牡丹而已,早晚給養死。」
謝瑩好歹也是侯府的嫡女,祖父當年流芳朝野,譽享滿門。盛安京雖說貴女遍地走,不一定誰與誰都熟,可不熟也不曾招惹過啊,為何挖苦自己?
她摸了摸頭上的花簪,只是枚淺翠的玉,和綠草有甚關係。
偏是個在窩內橫的,出了門一到關鍵耍嘴時只會氣呼呼乾瞪眼。相比之下,魏妝前世雖怯懦,反倒是冷靜思謀許多。
謝瑩搖著魏妝的手腕道:「怎麼辦,氣死我了,妝妹妹一定要幫我贏定她們!到時奚四郎也會在,我非要在他面前長這個臉!」
說起奚四公子,魏妝便想起來了,這是謝瑩的未婚夫,之後的丈夫。
其母親乃公主之女,也就是郡主,算是母系的皇宗親。府上也威風八面,奚四更生得桃花雋逸,身材修長,很得人悅目。
但前世不知道為何,謝瑩與奚四郎成婚後,卻時常往謝府娘家跑,且多年未曾生育。有時魏妝猜測她是否與丈夫過得不悅,謝瑩面上又總是笑泠泠,讓人覺不出什麼異常。
而斗妍會,除了京都未婚的貴女男郎,更有王公大臣諸多眷婦圍觀,魏妝自然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當下便寬撫地拍拍謝瑩的手說:「瑩姐姐放心吧,我且盡力!」
*
回到謝府,兩人去到瓊闌院給羅老夫人請安。
正值傍晚申時,大夫人湯氏、二夫人祁氏也恰好都在堂屋,同羅鴻爍飲著茶。
魏妝與謝瑩施過禮,謝瑩就撲去了湯氏身邊,對她告狀林府黑心的伎倆,又誇了句幸虧妝妹妹有辦法等好話。
湯氏早先見著魏家長女利落巧慧,應對有條有理,不像自個的大兒媳婦司馬氏,不吭不響悶葫蘆似的。心裡便不樂意,惱謝老太傅給老三又定了門好親事。
豈料魏女竟主動提出退親,舒爽得她那頓飯都多吃了兩碗。
如果退親,湯氏對魏妝倒沒那麼批毛求疵。再加上閨女謝瑩相處親密,便緩和了許多:「確是辛苦你陪瑩兒跑一趟。」
一旁祁氏聽得暗自發笑。
她雖不計較湯氏心頭那些彎彎道道,對鬥來鬥去的本無興致,但祁氏也不糊塗。
她卻是著急能找個接活兒的,那接下來的內宅季度賬本可就甩脫了。湯氏再想找茬,就找她三媳婦的茬去。
自曉得謝敬彥給魏女送了銀絲炭,還把賈侍衛安排給人照應。嘖,老三那般寡意的情性,未免荒謬。
祁氏便覺事兒應當有些眉目,到底從未聽過三郎關切哪個女子。
再又聽綠椒回來稟報說,魏女身邊的婆婦似是對這樁親事頗感可惜。祁氏便存心對沈嬤露出一笑來,說道:「昨日送去的點心可吃了?鴿姐兒覺得好吃麼?一會你們到我院裡來坐坐,我左右也是無聊。」
——待嫁閨中時最易心軟,拿下了奶娘,便相當於攻克一半。再則姑娘姿容窈姣,也配得上自個兒子,不怕生下的孫子遜色。
祁氏生得好,皮膚白皙細膩,應年近四十了,卻線條優雅流暢,似春日裡的桃花。
端看她的樣貌,就不無意外,難怪謝三郎那般雅俊無儔的澈湛謫仙風範。
看得沈嬤心熱了熱,瞧瞧多端妙的婦人吶,若是遇上這等矜持講究的做婆婆,小姐便不用怕受欺遭罪了。
沈嬤連忙搭腕,熱絡地應道:「是。」
祁氏既說出口,作為長輩的邀請,魏妝於禮也應前往。
羅鴻爍難得看這二房的現殷勤,只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但一想想,大前日謝敬彥半夜疾馳歸京,天不亮就去翡韻軒琴房,與盲女先生待了兩個時辰余。祁氏擔心的怕是這個。
但她若能與魏女走得近乎,外人看了就更易相信謝、魏兩家的婚約,老夫人便也樂見其成。
一會兒進到二房的茗羨院裡,在正中的堂屋坐下,奴婢上前看了茶。
魏妝打量了眼四周——祁氏擅伺弄,屋內陳設擺件與桌台時常更換,然而那些僕從的模樣處事她卻都熟悉。
女子坐下來也不顯得生疏,玉白纖指自然地捧起青藍梅花茶盞,謝過二夫人招待。
祁氏眼瞧著她的舉止,越發覺得可行。
便露出笑意,關切地說道:「鴿姐兒來到京城,過得還習慣麼?」
這聲叫得可親切,卻委實不必這般熱絡。
女子一旦嫁了人仿佛便失去名字,丈夫若待她好些,或許還能私下喚一喚閨名;若夫妻情愫寡淡,也就稱呼個姓氏。旁人就更不用說了。
前世祁氏便叫魏妝為「小魏氏」——當年謝敬彥把孤苦可憐的白月光領回來,慘白單薄著臉,進門開口喚魏妝一句「姐姐,容我留下」。
魏妝曾幾趟去過茗羨院找祁氏幫禮,祁氏便是對著胭脂盒子說:「小魏氏,他已官居高位,是你郎君。」
言下之意,莫擾我。
今夕往昔,卻鴿姐兒都喚起來了。
那勞心操持,隱忍伏低的十三載,也全非白過的。至少裹著糖衣的擋箭靶子,魏妝不會再當了。哪怕之後嫁了人,她也要牴觸「小魏氏」。
魏妝搭起纖盈手腕,柔聲含笑道:「尚好。二伯夫人您便喚我名字好了。鴿姐兒是奶娘沈嬤嬤從前喚習慣了,改不了口來著。」
祁氏聽得這麼說,端美的臉上稍露尷尬,也就不好攀親昵了。到底堂堂高門夫人,不能學僕婦做事。
便流暢地換了說辭,雍慢道:「讓你小姑娘家見笑了,我遺憾未兒女雙全,但見了你便覺得有緣。若能留在身邊,再加上三郎敬彥,便似多了個閨女。也是覺得『鴿姐兒』有趣,怎得起了這般討巧的乳名兒?」
這是二夫人主動在給三公子遞橄欖枝呢!沈嬤忙在旁解釋道:「小姐幼年學語時,與旁的小孩兒呀呀學語不同,口中喚的是鴿子般的穀穀叫。原來的夫人疼她,便給叫做『鴿姐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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