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衡現在看到魏妝便天然犯怵,這厲害的女子,看似嬌慵柔嫚,卻叫人招惹不得。
再一瞥旁邊清執俊雅的三公子,神色也不太好。說起來自從魏姑娘到府上,三公子便有些沉鬱。
其實細想也能理解,到底被退親了。京中輪得到公子拂人無數,未料竟被一筠州府屯監之女拒絕,換誰心裡能舒服?
賈衡便匯報道:「魏小姐是去褚府上拜訪的,前日褚老夫人送來回帖邀請,還是我給拿去她院裡。對了,公子今日也去找褚二公子,可須換個時間再去?」
謝敬彥找褚琅馳是為正事,斷不必因魏女而避諱。不知這侍衛緣何自作主張,替自己做了迴避的建議?
他肅著容色道:「照去無誤,她去她的,互不影響。」
哦。賈衡點頭,看見魏妝沖內門笑了笑,生怕過去又被她捏著哪句話說。這般犀利又美得稀罕的女人,別說自己了,感覺公子早晚也要被吃定!
賈衡又道:「不如等她先走了,我們再出去吧,省得兩輛馬車擠到一處。」
言詞恁沒骨氣,好像偌大豪闊的謝侯府門庭,就巴掌大地兒似的。言罷,掏出一個收縮口的錦袋,扔了一顆芝麻糖在嘴裡嚼起來。
酥脆的芝麻味中,還有著花生、核桃、麥芽、紅棗碎等香味,彌散開來。
謝敬彥聞著了,隨口問:「在吃的什麼?」
賈衡愣怔一下,略不情願道:「芝麻糖,別人送的就她、魏小姐昨日硬塞給的。」
謝敬彥也喜歡吃芝麻。淡味系。
但他自律清修,無食零嘴的習慣。賈衡隨主,也就管住了口欲,而且身為侍衛,守護主子安全,也不可隨便把偏好泄露出來。
但謝敬彥了解賈衡唯好一口甜食,尤其堅果類,只是少有人知道。為何那魏家女卻送得極為恰好?
謝敬彥未語。
他總不會覺得,對自己漠然冷視的魏妝,是因著十五少年時去到筠州府,看到他多吃了幾顆盤子上的芝麻酥,而將他表露的喜好記住了。
魏女根本就無意自己!
男子清絕凜澈,修長疏朗的身軀,仿若謫仙蒞塵一般,氣宇叫人臣服。賈衡雖比謝敬彥大一二歲,濃眉豁獷,卻最為敬重三公子。
侍衛莫名生出了叛-主的心虛,連忙解釋道:「我估計她是看公子將我安排給她差使,過意不去,這便送了我一盒芝麻糖還說是她親手做的。我便想正好替公子嘗嘗她手藝,若是難吃,則說明廚藝堪憂,女子無德不賢,這婚退得倒也對了,公子不用尷尬。」
謝敬彥根本無須尷尬,婚姻本就是兩廂情願,她不喜或者自己不喜,都是一樣的。
他本意對這樁親事的態度也淡。
若僅聽前兩句,他並不多想。只曉得是魏妝親自手作,忽覺那香味愈發地刺鼻起來。
對他無視,對賈衡一個侍衛卻熱絡?
他問:「那麼,嘗過手藝如何。」
賈衡低頭支吾:「就還算有點難吃,不夠甜,顯淡。」
又補充道:「反正三公子不受等閒女子饋贈,這個你就不用嘗了。」
侍衛卻不知,謝三郎比之更喜食芝麻淡糖。
這點心是魏妝在筠州府第一出名的老字號買的,她尋思一出發不定得什麼時候回來,又念及彥哥哥似喜歡芝麻,便特地叫綺橘去店裡排了老長的隊,比她自己做的都要好吃許多。
當然,她重生回來便忘了這一出,隨意贈給了賈衡收買人情。
若真有點難吃,你小子早吐出來了!
謝敬彥忽想起沈嬤說的,魏妝為了來京城,繡許多張手帕,挑著最符合他氣質的帶來。既帶了怎不見送?莫非又那婆子巴結,信口胡謅。
謝敬彥噙唇笑笑:「少嚼些甜的,仔細牙。」
漠然無波,拂衣袂攜風過去。
這話竟分不出是提醒又或震懾,聽得賈衡連忙緘口,幾步隨了上去。
有異於三公子一貫的作風,不是他自個命自己照拂好魏小姐的麼?
真費解
*
半個多時辰後,魏妝到達了褚府。
因官居鴻臚,須常於內外務奔波,褚府處在金烏大街的西側,臨近皇城的樂賢坊,離著熱鬧的西市也不遠。還沒進府內呢,便覺著與高階森然的謝侯府多有不一樣。
台階前,褚老夫人早已安排著一等的近仆在迎接了。
一路往內宅行去,雕樑畫棟,飛檐翹角,莫名地舒適而放鬆。
卻說褚府人丁簡單,褚老夫人就得了一個嫡子,恐未能給夫家開枝散葉,便納了一房妾室。妾室早故,留下一子一女。庶女多年前外嫁,庶子則在府上住著,褚老夫人也都一視同仁。而嫡子承襲了大鴻臚之位,也就生下兩個兒子,其中褚二公子還尚未婚聘。
上院裡,褚老夫人與大夫人阮氏端坐在八仙椅,臉上殷切地等候著,露出亮光般的笑容來。婆媳二個皆慈眉善目,和氣而周全。
當年謝、褚、魏三家感情尚好,只魏家去筠州府之後便漸遠了。褚家以為魏家與謝府定了親,故而刻意避嫌,也就不便走動。乍然聽說長女魏妝上門來拜訪,真是好不歡喜。
瑞獸彩繪的掛屏前,婦人仔細打量著跟前的魏妝,越看越可心意。家中少閨女,尤其十六七歲青春撲面的小姑娘,怎麼看都想當成個寶。
眼瞧著魏妝送的一盆波斯木蘭,將養得生機綻放,更嘆心靈手巧。
阮氏還忍不住說了,要認魏妝作乾女兒。被褚老夫人悄悄瞪了一眼——這是謝府定下親的,人羅氏不一定樂意,以為高攀。
問過些家常之後,褚老夫人不由感慨起魏老侍郎的風骨。
當年造河渠,當地官員偷工減料、剋扣錢款,工程築造一半竟塌陷了。雖無人員損失,卻耗費巨萬。朝廷主張把工部魏侍郎罷黜,魏老大人立扛壓力,籌資聚銀,仍將工程一定修好。而後說到做到,築好河渠後自請辭官,皇帝多番挽留亦未果。
只這一點,時隔多年講起來,仍然讓人好不敬佩。
褚老夫人抬起眼帘,念叨道:「如今阿妝你入京城來,這可太好,常到府上走動,便如在自個家中一樣。」
魏妝乖覺地應好:「謝褚老祖母與阮伯姆的抬愛。」
午間在上院用了飯,褒了蛤蜊米脯羹,另有五味杏酪鵝、姜酒龍蝦、什錦鴛鴦飯,婆媳二個看著姑娘淡定大方,食相美好,自是越發地喜愛起來。
吃罷飯在花廳里坐著品茶,又聊到了魏妝與謝三郎的親事。
卻說褚老夫人與謝府羅老夫人原本關係尚好,但羅鴻爍唯把門第掛在嘴邊,自從丈夫升太傅且賜封侯爵後,便越發地拿捏起排場。
一次某家設宴,因曉得她二個老婦熟絡,便安排在鄰座。誰知羅鴻爍覺得被輕慢了,定要調換個高處的座位。
褚老夫人也是個識趣的,只覺這地位一高吧,人情也變化,也就主動不奉承了。
兒媳婦們看臉色,逐漸跟著疏淡,倒是不影響幾個男郎走動。
本以為魏妝進京,大抵也忌憚這層隔閡。怎料親睦如常,委實叫人舒暢。
同時,又覺得姑娘是個好福運的。
不然以羅鴻爍的做派,那樁親事恐怕要作廢。剛好,逢謝府解除了丁憂,怡淳公主開始擇婿,估計便想起來魏家長女了。
好在謝三郎雅量風華,淑人君子,與他成親卻是安心相配。
褚老夫人便笑道:「姑娘來了,大抵也不用再回州府去。年歲相當,是該與謝三郎成親則個。」
魏妝掃了眼旁邊的綠椒,婢女眼神期待,蠢蠢欲動。果然,一開始便做著奪-床的打算。
把她當跳板呢,謝公子可真吃香。
母親莊氏去得早,沈嬤又總事無巨細,諄諄叮嚀。前世魏妝怯懦避藏,可真是毫無防備心吶,誰若對自己親厚些,便以貼心待之。
想起最後被堵在花亭吐血倒地的一幕呵,不定其間做過多少勾當。
這就讓賤婢聽清楚吧!
魏妝搭手,柔聲笑道:「入京主要為給羅老夫人賀壽,再則便是與謝三哥的退親。褚家祖母快別取笑我,屆時還須麻煩您老人家作個中間人呢。」
竟是退婚,好好的姑娘上哪兒再能找得出來。
褚老夫人看向阮氏,這回不干涉你認乾女兒了。
探問道:「確屬意外,當年親事莫非太傅定下的麼,如何突生變動?」
魏妝含唇解釋:「小女向來敬重老太傅與羅老夫人,但因距離遠,今時不同往日,未能常探望,深感愧疚。這也是祖父與父親多次提及的意思,魏妝謹遵囑咐。三哥卓爾優異,當配得上更好的女子。」
她這卻是把羅鴻爍當日初見時,那番含沙射影的門第挑剔給化用了。
褚老夫人聽著,約莫也猜出些枝節。姑娘是個靈巧通慧的,應對確然從容,只是可惜了謝家三郎,多麼匹儔登對的小兩個呢!
便措辭道:「那還真是」本想說點可惜的話,忽又想起了自家的老二褚琅馳,那小子,給找了多少戶都不滿意,早晚孑然單著。
褚老夫人後半句就改了口:「既是家中的長輩之意,我也不好相勸。中不中間人倒不要緊,便按你們心意去辦就是了。」
魏妝必定要讓作證,以此徹底絕了謝府拿自己當擋箭牌的算盤。
做著柔軟為難道:「當年太傅與祖父定下這門親,褚老大人亦在場為證,退親還須請老夫人或大伯老爺出面才好呢。」
話音落下,一抬眼,看到花廳門外何時出現了兩名年輕男子。其中一個魁梧郎將,她下意識沒想起來,另一個則是謝敬彥,鳳眸頗為深邃。
仿佛未見過她這般韌、柔擅變。
她偏是對他鄭重地盈了一笑。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