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起碧紗窗, 迎面的晨風多了幾分涼意,李玉華記起今天是立秋, 遠遠望去花園露出的幾株老樹枝椏愈顯蒼翠, 倒是窗外閒散種植一叢的薔薇花嬌艷依舊,點點晨露點綴在花葉之間, 晶瑩漂亮。隨夢小說網 m.suimeng.co
薔薇是一種極好種植的花, 春天在地上插幾枝花枝, 不需如何管理, 就能自己生根發芽。開出的花朵碩大豐腴, 香味馥郁持久, 不過, 也因無需侍弄, 故而並不珍貴。如在許家,僅能被植於跨院。富貴人家,更喜嬌蘭牡丹, 前者嬌貴難養, 後者花開雍容。
李玉華晃了下神,聽到外面腳步聲響,回頭見到孫嬤嬤並兩個小宮女過來, 李玉華笑, 「嬤嬤起了。昨晚睡的還好?」
「都好。今天立秋,天氣轉涼,姑娘別在窗口久站,當心風涼吹著身子。」
「早上的風涼爽, 頭腦最清楚。」
李玉華請孫嬤嬤坐在臨窗榻上,雲雁端來溫茶,李玉華說起學規矩的事。孫嬤嬤雖是被臨時指派的差使,經昨晚一夜,顯然對李玉華的功課心中有數。而且,二人相處時間雖不長,孫嬤嬤卻是看人老道,知李玉華性情精明,故更沒有半點敷衍。孫嬤嬤手邊放著一本《禁宮律》,一樣樣的為李玉華列出來:
「宮中禮儀大致分四種,見長輩的規矩,見平輩的規矩,見晚輩的規矩,還有奴才見主子的規矩,咱們先學這四種。待這四種學好,我再從慈恩宮、昭德宮、鳳儀宮開始為姑娘講宮中各位主子所居宮殿,六宮十二局的女官,內侍省各品階的內侍,宮中賞罰禁令,另外,宮外出嫁的公主郡主皇親國戚,也要講到。暫時先學這些,如果姑娘還有感興趣的,也只管告訴我。」
李玉華一笑,「我聽嬤嬤的。」
李玉華積攢了十幾年的聰明與耐力在一個適合的土壤迅速的生根發芽生長出碧綠枝葉,早上在許老太太那裡用過早飯,她沒再等許箴一家人過來說話。李玉華起身道,「老太太,我的規矩與旁人比還相差極多,就不等父親過來了。我先回我院裡和孫嬤嬤學規矩,待父親過來,您代我跟他說一聲。」
「行。」許老太太笑應,看向孫嬤嬤,「我這丫頭就都托給嬤嬤了。」
孫嬤嬤欠身,「必不負老太太的託付。」
李玉華學起禮儀極為心,便是許惠然許婉然相攜過來瞧她,她也只是讓雲雁端出茶果招待,請二人去挑些喜歡的衣料子,自己沒有停下學規矩的事。
姐妹倆看她這般,衣料子也沒挑就告辭而去了,在屋裡都能中到許婉然不滿的哼聲,許惠然輕聲勸了她幾句,才把她拉走了。
李玉華一臉平淡的繼續禮儀姿態,孫嬤嬤溫聲道,「其實坐臥行走,都是練習。再有姐妹來訪,姑娘略坐一坐,只當是練習坐姿,也是一樣的。」
「雲雁,你各挑兩樣鮮亮料子,與鄭嬤嬤一起給二妹妹、三妹妹送過去。同她們說,我近來忙些,沒有好好招待她們,請她們千萬別惱。」李玉華吩咐一聲,學著孫嬤嬤剛剛教的姿勢向正前方做完一個拜禮,方起身同孫嬤嬤道,「嬤嬤,我若有出息,以後有的是人來與我閒話。倘一無所成,我上趕著別人也不會與我閒話的。」
「不必在這些事情上耽擱時間,有用處的人才會有親人與朋友。」李玉華眼睛清透,「嬤嬤,我剛剛的拜禮做的如何?」
孫嬤嬤連忙收斂心神,「挺好的,姿勢都對,就是略有些僵硬,多練習就好了。」
便是宮中新進的學規矩的小宮女,有教導嬤嬤嚴厲看管,都不會有這樣的刻苦,李玉華練到汗濕衣襟。許家兩位姑娘實不必著惱,不只她們過來李玉華不招待,就是許老太太過來,李玉華也只是點點頭繼續練習。許老太太看她後背隱隱透出的汗印,都覺心驚膽戰,回頭吩咐廚下每天給李玉華燉一盅補品。
又是一日清晨,雲雁為李玉華挽發時都說,「姑娘晚上做夢說夢話,都是在背白日裡說的那些規矩。」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晚上睡前把嬤嬤教的背了一遍,夢裡又夢見了。」
「姑娘太用功了。」雲雁將支紅寶釵為她簪在鬢間,陪她一同到許老太太屋裡請安。許箴帶著妻兒都在,李玉華給長輩們行過禮,與弟妹們彼此見禮,在許惠然的上首坐下,方道,「父親今天怎麼這樣早就過來了?」
許箴放下手裡的茶盞,「你這幾天忙著學規矩,聽說學的很好,我到老太太這裡蹭飯,順帶看看你。」微微頜首,「比剛來時進益很多。」
「勉強不算粗糙,離好還有一段距離,離最好差的更遠。」李玉華很平靜的說。
「你有你的好。」許箴眼中流露出欣賞,那是一種強者對強者的欣賞。
大家都過來用早飯,許老太太的早餐倍加豐盛,李玉華早已不似剛來時那不敢抬頭的拘謹,她吃飯時也不忘孫嬤嬤的教導,舉箸間微微控制著自己身體的姿勢,然後,眼觀鼻鼻觀心的專心吃飯。李玉華的飯量令許家姐妹驚訝,許家姐妹都似小鳥胃一般,略動幾下筷子便飽了,李玉華需要雲雁幫她添飯。
許箴說,「我像玉華這麼大時也是這樣,成天吃不飽。」
「我應該還能再長高一些。」
許箴起身去早朝,李玉華做出個要放下筷子的姿勢,許箴擺擺手,「你吃你的。」李玉華就繼續吃了。許太太帶著兒女送許箴出門,許老太太給李玉華夾個小花卷,笑的慈愛,「年輕時就是這樣,胃口好,吃什麼都香。」
李玉華每天刻苦的練習禮儀,夜裡讀《禁宮律》到深夜,早上不必誰說,起床後先複習昨天的功課。不要說這是准皇子妃,縱是個尋常宮人,肯下這樣的苦功,孫嬤嬤也要另眼相待的。
孫嬤嬤給李玉華講習宮廷規矩時也倍加用心,講到宮廷賞賜時,令雲雁取來一匹李玉華上次入宮時太后娘娘賞賜的衣料,「宮裡的料子,最端頭都會打上內務司的印鑑,各宮的料子有各宮的印鑑標記,姑娘看,您上次得的衣料就有慈恩宮和內務司的雙重標記。」
「還真是如嬤嬤所說,我都沒來得及看。宮裡賞賜的首飾也有標誌麼?」
「自然是有的。」
鄭嬤嬤抱來首飾匣,孫嬤嬤取出一支赤金嵌紅包的鐲子指著鐲子裡側的一行小字:內務司奉慈命制於天平年六月初七。孫嬤嬤是慈恩宮的老人,笑著講起這首飾的來歷,「這上頭的鴿血石都是江南貢品,這樣的頭面,太后娘娘令內務司打制了三套,三位皇子妃一人一套。」
「娘娘還額外賞賜了我一套紫玉首飾。」李玉華從另一個首飾匣中取出一個紫玉手鐲,對著光去看鐲子內側,念道,「愛妻莫如,千秋萬歲。」
李玉華望向孫嬤嬤,「這是誰?」
孫嬤嬤搖頭,「奴婢也不曉得了。既能用千秋,必然是宮裡的娘娘,萬歲向來是非天子不能用的。唉喲,這可了不得,太后娘娘的珍藏無不是歷代皇家珍寶,皇家從明聖皇后時起便以紫玉為貴,這必是以前哪位娘娘用過的首飾。」
孫嬤嬤雙手合什拜了拜,很鄭重的對李玉華說,「姑娘一定收好。」
「明聖皇后很喜歡紫玉?」
「是啊。聽說明聖皇后自幼愛紫,這位娘娘功蓋千秋,不輸歷代先皇,如今北疆那遼闊疆域,便是明聖皇后掌政時開拓的疆土,從此朝廷有了最好的馬場。」孫嬤嬤感慨,「姑娘有空,可以讀一讀我朝史書。讀明聖皇后的事跡,就知我們女子也並非全無作為之人。」
「好。」
李玉華正想讓孫嬤嬤順帶講一講這位明聖皇后的事跡,就見許老太太身邊的大丫環雲雀匆匆過來,福一禮急道,「姑娘,三殿下來了。」
李玉華擺擺手令雲雁收起這些首飾衣料,笑著起身問,「殿下在哪裡?我迎一迎他。」
雲雀想到老太太聽說三殿下到時的臉色,朝外看一眼說,「應該這就進來了。」
果然接著外面響起一個醇郎的聲音,「不用迎,我自己進來就成。」外面竹簾輕響,進來一個銀灰色的年輕男子,長身玉立,相貌斯文,不是穆安之又是哪個?
李玉華歡喜上前,沒好意思拉穆安之的手,忙不迭的笑著招呼,「殿下快過來坐!雲雁,倒茶來!鄭嬤嬤,端些新鮮的水果來!」
「不用麻煩了。」穆安之也不坐,他舉目瞧了瞧李玉華的屋子,看芙蓉榻上擺著的這一堆,扇骨一指問,「這是要裁衣裳麼?」
「不是。是嬤嬤在教我認宮裡的東西,原來都有標記。還有讓人看不明白的標記,殿下你認不認得?」李玉華說著重新取出紫玉手鐲遞給穆安之,「這是上次太后娘娘賞我的。」
「還有嬤嬤不認得的?」穆安之笑著和孫嬤嬤點點頭,接在手裡細瞧一眼,忍不住讚嘆,「還真是個好東西,便是在宮中也不多見了!你好好收著吧。」
「可是有什麼講究?」雲雁捧來茶,李玉華接了放到穆安之手畔,湊近了看穆安之的手被這寶光流轉的紫玉手鐲一襯越發白皙精緻仿佛一塊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
少女淡淡的馨香縈繞而來,穆安之指著鐲子裡雕琢的小字,聲音放的更加低柔,「怪道嬤嬤不知,就是讀過我朝史書的人也不一定明白。愛妻莫如,千秋萬歲。莫如是明聖皇后的閨名,這必是仁宗皇帝令內務司為明聖皇后千秋所做首飾。帝後情深義篤,故特用萬歲二字。史書不記女子名諱,明聖皇后威名遠播,她的閨名,現在知道的人很少了。」
孫嬤嬤連忙又拜了拜,念著佛說,「明聖皇后的首飾,怕是太后娘娘那裡收藏的也不多了。」
「這倒是。」穆安之遞還給李玉華,李玉華讓孫嬤嬤收起來,心下慶幸那天她說送給許惠然許婉然挑撿被許老太太攔了下來。
李玉華重把茶端起來,「殿下喝茶。」
穆安之接過呷一口,「我是來帶你去吃包子的。」順便跟李玉華把親事的事說明白。
李玉華眼中迸出喜悅,比剛剛那紫玉手鐲的光華都要璀璨,指著自己問,「我這衣裳出門成嗎?」
少女一身水綠衣裙,亭亭如初春的花苞,眉眼間漾動著淡淡靈氣幾乎是逼面而來,穆安之眼中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些,幾乎是欣賞地點了下頭,「非常好。」
「那就這麼去?」
「成。」
穆安之虛扶著李玉華的手臂,把她送上馬車,自己就要去騎馬,李玉華半撳開輕紗車簾,柔聲喚住他,「馬車挺大的,殿下,外頭熱,你別騎馬了,進來跟我一起坐吧,也跟我講講路上風景,我來帝都這些日子,兩眼一摸黑,哪兒都不知道。」
穆安之有些猶豫,李玉華略前傾了些身子,神秘兮兮的壓低了嗓音,「我還有些別的話同殿下說。」
少女輕柔馨香的氣息落在耳畔,痒痒的如春天纏綿的楊花飛絮,穆安之輕咳一聲,搔搔耳朵,上了姑娘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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