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子今年十五,半大不小的年紀,突然生個病也很正常。彼時誰也沒往心裡去,更是誰都沒想到,這麼一病就斷斷續續地病到了過年。
行十二的昌親王妃祝氏來跟玉引走動時說起這事,直搖頭:「皇后娘娘愁得頭髮都泛白了,御醫也診不出個病因。聽說沒事時什麼都瞧不出來,一犯病……說暈就暈過去了,半點徵兆都沒有。」
「這怎麼辦?」玉引聽得眉頭緊鎖,「御醫都沒法子,可這病也不能隨便拖著。」
「唉,只能慢慢瞧。」祝氏嘆氣,「倒好在,皇長子是小輩,為太上皇守孝也就一年。這馬上就到了時候,該怎麼補都能補起來了,大約會好些。」
玉引聽得一訝,這才知道皇長子生病的這些時日都還在守孝吃齋。
但仔細想想,大抵也只能如此。皇上可以下旨讓宗親府上的孩子們該怎麼吃怎麼吃,那叫恩典、那叫體恤、那叫君臣和睦,但他自己不行。那本來就是個滿朝都盯著的位子,他收拾東西兩廠牽扯了那麼多,又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想挑他的錯的人會更多。
何況他還是突然被太上皇「禪位」的。篡權的說法一直沒鬧大,但也從來沒徹底斷過,各府都聽過幾次這樣的風聲,此時在讓人抓住「不孝」的話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日,玉引和祝氏除了嘆氣也說不出什麼,傍晚則又聽孟君淮道:「皇長子這病怕是真不好治。」
「怎麼了?」她蹙眉,問他聽說了什麼。孟君淮搖頭:「具體的病情打聽不著,但來年原該給皇長子定下婚事,今兒聽宮裡說這事擱置了。」
「婚事?」玉引一奇,「你打聽皇長子的婚事幹什麼……是為夕珍?」
「我就是隨口提過一句。兩個孩子年紀算合適,夕珍又是謝家人。」孟君淮說著坐到榻上,「不過現下看來,還是算了吧。萬一皇長子真有什麼不妥,別委屈了夕珍。」
嗯,她也這麼覺得。
玉引乍一聽很擔心宮裡已然記下了這事,到時候夕珍不嫁也得嫁。但聽他這麼說,可見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她便就安下心來。
門口的屏風那邊,正要進來的夕珍也撫著胸口鬆了口氣,連夕瑤都輕輕說:「嚇死我了,你可別嫁皇長子!」
她們倒不是擔心皇長子的病會鬧到多大,而是……皇上到現在都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日後皇位十有*是他的。在後宮待著多糟心啊?禮數繁多,平常都出不得門,而且還有大大小小一群嬪妃,那種日子,就算讓她們當皇后她們都不樂意。
比起來還是姑父姑母這樣好。後宅的人其他人都可以當不存在,也並不必隔一陣子就再添幾個人。偶爾雖然也和東院不對付,但進了正院的門,這兒是個小家。
倆小姑娘一起緩了會兒氣,夕珍覺得自己還是緊張,怕這會兒進去讓他們覺出她「偷聽」了什麼,就算不是故意的也不太好。她就跟夕瑤說:「你先進去,我等會兒來!」
「嗯!」夕瑤便先行進了屋,沒什麼別的事,就是來幫玉引寫寫帖子。
這一年裡,孟君淮領著錦衣衛,逸親王府在京里的重要程度就與往年不同了,這從年節時收到的帖子數量和禮的分量都能看出來。
往年收的禮和拜訪的帖雖也不少,但大多都是為個面子,帖子上的話也都是恰到好處的客套,玉引隨便客套回去都可以。今年,則很多都掃一眼就知道是迫切地想拜見。
這樣的帖子,玉引不想見照樣可以不見,但再輕描淡寫的客套回去則不太合適,該好好回的也得回。可攢在一起,要寫的東西就太多了。
她這幾天就都把和婧夕珍夕瑤她們拎過來幫忙,寫完之後交給她過目,可以的直接發出去,不行的她再重寫。
不全是為偷懶,也是因為這三個以後都要嫁人當主母,這事提前練練沒壞處……
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偷懶。
這廂夕瑤剛坐下寫了兩封回帖,奶娘把剛睡醒的明婧抱了過來。
明婧睡眼惺忪,打著哈欠看看屋裡的人,朝夕瑤伸手:「噫!」
她現在還不會說話,要什麼都是說「噫」。夕瑤抬頭朝她一笑:「現在有事情,不能陪你玩。」
玉引就把她抱過來往榻上一放,明婧原本坐得穩穩的,但孟君淮手裡拿了個撥浪鼓逗她,她伸手要夠鼓,咣當就趴下去了。
「噫……嘻嘻。」明婧趴在那兒咧著嘴笑,孟君淮從夕瑤桌上摸了跟毛筆過來,沾了點墨,在明婧側臉上描了三撇鬍子。
「……」玉引一掃見就要揮手打他,「有你這麼當爹的?!」
孟君淮一躲:「我也就現在欺負欺負她,以後都是她欺負我。」
玉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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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東邊的一間廂房裡,夕珍品了杯茶定心,可算把方才的驚嚇擱下了。
還好,姑父姑母並不會什麼都不顧地把她嫁給皇長子,要不然她可真要嚇壞了。
放下茶盞,夕珍一邊再次往正屋走一邊琢磨自己知不知道什麼年齡合適的公子可以提一提?她覺得這事還是自己有點主意好,萬一姑父姑母給她挑的人,她一個都不喜歡呢?
她正要跨進正屋的門,一個小宦官跑過來一擋她:「表小姐。」
夕珍一瞧這人面生,看服色又好像是東院的人,立刻就提起了防心。
她往後一避:「幹什麼?」
在屋外領事的王東旭也走了過來,瞧瞧眼前的小宦官:「側妃叫你來的?」
「東爺。」那小宦官點頭哈腰,知道東院和正院的過節,趕緊撇清楚,「小的是尤家公子身邊的人,尤家公子有事請表小姐幫忙,勞您出去一趟。」
「都這麼晚了!」王東旭皺著眉頭就要把這事兒擋了,然則夕珍往院外一瞧:「你們公子親自來了啊?」
院外那個身影消瘦而挺拔,好像真是尤則旭。
夕珍就跟王東旭說:「我出去問問怎麼回事。這是咱正院門口,公公甭擔心。」
她說罷就出了院門,看了看眼前說不上熟悉、也沒正面結過仇的人,話還算客氣:「這麼晚了,尤公子找我有事?」
「是。」尤則旭頷首,「兩件事勞姑娘幫忙。一是大公子近幾日都沒見著殿下,說是想殿下了,想請殿下得空時過去看看。」
這事兒一出來,夕珍頓時覺得有點對不住阿禮。
白日裡阿禮跟她們先提過這事的,可是年前這一陣她們也忙,就給忘了。要不是尤則旭來再提一回,她能不能記起來還真兩說!
夕珍就趕緊應下,向尤則旭道:「我進去就跟姑父說。另一件是什麼事?」
「另一件……」尤則旭沉默了會兒,「我有點事想求殿下,請你幫我問一句,看殿下肯不肯見我。」
這樣啊……
夕珍一時覺得自己剛才那聲「姑父」叫的,或許有點對不住尤則旭尤則明。
按理來說,她與夕瑤和王爺的親疏,跟尤則旭尤則明與王爺的關係該是差不多的,但現下顯然不是。幾年下來,她和夕瑤都已經習慣於有什麼要求都大大方方拿出來商量了,而他們想見王爺還要這麼轉個彎。
夕珍便也沒好意思推這事兒,讓尤則旭在外面稍等一會兒,進屋就將這事說了。
「尤則旭找我有事?」孟君淮也有點詫異,「什麼事?」
「不知道……」夕珍搖搖頭,「他就說看您肯不肯見他,瞧著好像有點緊張,我就沒細問。」
孟君淮和玉引相視一望,玉引自然更猜不著,索性道:「叫他去西屋吧,問問他到底什麼事。」
她覺得如果不是緊要的事情,尤則旭是不會來的。這幾年她都對這孩子沒什麼印象,他來正院找孟君淮的情況也是一次都沒有,現下突然來一回,很不正常啊。
可孟君淮實在沒心思再見人。他上午在錦衣衛聽手下稟了三個時辰的事,下午又進宮將這些事與皇兄議了兩個時辰,現下累得腦仁都疼……
孟君淮就跟夕珍說:「跟他說,我今日累了,明天離府前他可以來見我,要不寫下來遞給我看也行。今日先歇了吧。」
夕珍出去回了話,而後幾人該寫帖子的寫帖子、該逗孩子的逗孩子,好好輕鬆了一晚上,就各自回屋盥洗睡了。
第二天,孟君淮依依不捨地告別趴在他胸口不肯離開的明婧之後,一出正院的大門就看見了尤則旭。
「殿下。」尤則旭一揖,孟君淮定睛便看出他神色疲憊得很,嘴唇又干又白,不禁詫異:「你等了一夜?」
尤則旭好似有點窘迫,應「是」的聲音低了幾分。
「你這小子,什麼事不能等兩天再說?」他皺眉,讓楊恩祿沏盞熱茶來給他,又道,「說吧。」
「殿下,我……」尤則旭神色忐忑,「我過了年就十七了,姑母想給我尋門親事。」
孟君淮一聽是這事,笑說:「十七啊,對尋常人家孩子來說早了點,但也說不上少見,先尋著也行。」
他說著打量了尤則旭一下,問他:「怎麼,你什麼想法?是自己有心上人了,還是想讓我幫你一塊兒挑?」
他說著自己都想笑,現下和婧跟夕珍都挑夫家呢,眼看著蘭婧的也該提起來了,再加上個尤則旭……他還管什麼錦衣衛,跟皇兄請個旨把官媒接下來得了。
尤則旭卻說:「都不是,不敢勞殿下幫我說親,我就是……」
孟君淮看他手緊攥著衣袖,一哂:「別緊張,說就是了。」
「我就是……」尤則旭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咬牙終於道,「我就是不喜歡姑母給我挑的人。她給我選的是何側妃娘家的小姐,我實在……」
「你姑母給你挑了何側妃家的小姐?」孟君淮的笑容驟然斂去,一字一頓的,問得尤則旭登時神色緊繃。
他窒息了一會兒才又應出一聲「是」,孟君淮克制住怒意,拍著他的肩頭笑笑:「知道了。你回去吧,這事我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