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途
車上的交通廣播報道著積水路段,提醒司機改道行駛,周焱抱著書包,坐在林泰的車上前往「」。
林泰板著臉,等紅燈時摸出根煙點上,吸了兩口,紅燈轉綠,他重新踩下油門,說:「沈亞萍都勸不動小傑,你有什麼主意?」
&有。」
&有?」林泰睨了她一下,「那大老遠的趕去那兒幹什麼?」周焱說:「那你以為我有什麼主意?我跟你們都不算認識,跟那個李正杰更加不認識,我憑空能想出什麼?」
林泰嘲笑道:「這麼說你去了那兒就能想出主意了?」
&又怎麼知道我去了那兒沒辦法?」
林泰說:「看不出來,本來以為你是個啞巴,想不到你是個刺兒頭。」
周焱也不糾正他把牙尖嘴利當成「刺兒頭」,她也不認為自己牙尖嘴利,她嘴笨才對,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長大了才好些。
胡思亂想一路,車子抵達「」,大門緊閉,門上掛著「休息」的中英文木牌,木牌上全是水。
兩人下車,林泰敲了敲門,往裡面張望,不見人影,他乾脆打了通電話:「亞萍,我在餐廳門口,過來開下門。」
門從裡面打開了,沈亞萍穿著身休閒裝,頭髮隨意盤起,沒有化妝,略顯疲態。
沈亞萍瞟了下周焱,問林泰:「怎麼回來了?那邊怎麼說?」
林泰說:「就我之前跟你電話里說的那樣……小傑呢?」
&樓上。」
&過了?」
&晚勸到現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不聽。」
&打他他不更倔?」
&一個大小伙子我打得過嗎?就抽了他的頭。」沈亞萍問,「你們現在過來有事?」
林泰說:「我想來跟他好好說說。」
&說的他會聽?別開玩笑了。」
林泰看向邊上一直沒說話的周焱,周焱開口:「我想見下他。」
沈亞萍一怔,面上不動聲色,想了想,說:「等會兒吧,我剛罵過他,現在去肯定碰一鼻子灰……我去弄點喝的,你過來看看想喝什麼。」
周焱看著她走向廚房,等了幾秒,提腳跟了上去。
餐廳兩天沒開張,冰箱裡食材一大堆,沈亞萍拿出一瓶果汁,說:「葡萄汁,喝嗎?」
&便。」周焱道。
沈亞萍一邊倒著葡萄汁,一邊說:「那個孩子很倔,小時候很會鬧,我們這些人從前吃過苦,所以對他特別寵,他呢,越大我們越管不住,本來就不是個乖的,現在做些離經叛道的事,好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周焱直白地說:「看得出來。」
沈亞萍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問:「李政以前的事你清楚嗎?」
周焱說:「聽林泰說了點。」
&政沒跟你提過?」
&沒。」
沈亞萍從口袋裡摸出一盒香菸,在周焱的注視下抽出一根,咬在嘴裡點上,吐出一口煙,問:「會抽嗎?」
周焱搖搖頭。
沈亞萍夾著煙,一手抵著胳膊肘,似乎才想起來,說:「你還小,跟小傑也差不了多少。」
周焱挑眉:「你們以年齡來論大小麼?」
「……」沈亞萍夾著煙的手頓了下,「不以年齡,以什麼?」
周焱笑了笑,說:「給我一根吧。」
沈亞萍略有遲疑,還是給了她一支煙。
周焱接過細長的女士香菸,說:「借下火。」
沈亞萍又把打火機給她。
周焱夾著煙,咬在嘴裡,打著火點上,鬆開打火機的時候,緩緩吐出一口煙,說:「讀書的時候,我們老師總說,你們現在別早戀,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們,你們將來就會怎麼怎麼後悔;q|q空間裡這種文章,等再過幾年你回來看,我保證你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我是過來人;還有什麼,將來別報這個專業,也別報那個,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你將來要後悔的……都是這樣的話。」
周焱說:「是有道理的,誰都不能否認。但是,這種道理是以年齡的高姿態來指點江山,總有人不後悔一些事,年齡嘛,是米,是油鹽醬醋堆積起來的,別人也會到那個年齡,這是誰都會有的資本。反正大家都是各活各的,誰也別指點誰的江山好。」
沈亞萍沉默許久,才問:「你叫什麼?」
&焱。」
她昨天就知道了周焱的名字,可似乎今天才第一次認識她。香菸燒得太久了,菸灰簌簌地落了下來,沈亞萍回神,彈了幾下,盯著周焱手上那支,問:「會抽?」
周焱說:「不會,沒吸進去,就在嘴裡過濾一下而已。」
沈亞萍笑了。
周焱第一次看見她笑,與不笑時似乎是兩張面孔,一張冷艷如霜,高高在上,一張卻艷光四射,更添生動。
沈亞萍說:「差不多了,我帶你上去吧。」
**
李正杰玩不成遊戲,早早鑽進了自己房間睡回籠覺,可惜精神太亢奮,怎麼都睡不著,正跟朋友聊微信,外面突然有人敲了兩下門,說:「我進來了。」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李正杰看著站在門口的人,說:「小姨,你就別白費……」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李正杰瞪著站在沈亞萍邊上的女人,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昂著頭高傲地笑道:「喲,這是幹什麼呀?」
沈亞萍冷聲道:「少嬉皮笑臉,給我好好說話!」
李正杰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周焱說:「我跟他單獨談會兒吧。」
李正杰說:「我同意了麼我?」
沒人管他的意見,沈亞萍直接走出了臥室,把門關上了。李正杰下了床,邁著大步打算直接出門,還差幾步路,一個人牆擋了過來。
李正杰錯開一步,人牆也錯一步,李正杰再錯開一步,人牆又跟著錯開一步,李正杰說:「讓開!」
周焱說:「你做這些事有什麼好處,有什麼意義?是非黑白知道麼?」
&來跟我說教,你知道個屁!」
&知道,你知道你給我說說?」
&算哪根蔥,我跟你說?」
&看你像根蔥,不如我跟你說。」
李正杰一愣:「你他嗎才……」
&你把那人打成重傷進醫院的吧?」周焱打斷他,不給他罵回來的機會。
李正杰喊:「放屁!」
&什麼屁?這不就是你洗白自己,趁機嫁禍的麼?」
李正杰怒不可遏,破口大罵:「我|操|你|媽!臭|婊|子你給我……」
周焱點點頭,又打斷他:「不是你打的,只是你給你爸媽報仇,趁機嫁禍,是吧?」
周焱盯著他:「你自己是爽快了,你那個躺醫院的同學呢?你這個人一無是處,沒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績爛,叛逆不懂事,自以為是,我看你朋友多,應該是個重情義的,也就這點拿得出手,可是你拿他的傷勢來大做文章,藉此以逞私慾,又算個什麼東西?」
李正杰又要破口大罵,突然想到什麼,抑制住怒火,笑道:「激將法不管用,這招太爛了。」
周焱說:「是激將法,但我說的是不是事實?來,我幫你捋捋順,你那同學不知道被誰打了,昨晚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估計不死也要殘,他家就他一個獨生子,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你那同學把你們當兄弟,兇手呢,就在暗中笑話你們這幫兄弟,簡直是『好兄弟』啊,這麼團結,幫了他的大忙!」
李正杰面色鐵青。
周焱繼續道:「你把這當成純粹的激將法也行,你記住,別以為穿個骷髏衫就是古惑仔,你還不配,就憑你現在借自己兄弟的生死來報你自己的私仇,這種角色,在電影裡通常都是個龍套配角,還是沒有好結局的配角。你兄弟去了下面,逢年過節也會來感謝你的好。」
沈亞萍靠在臥室門口,抽完一支煙,又點上一支,煙霧繚繞中仿佛回到從前的青蔥歲月,學生時期不好好念書,只考上了大專,家裡條件不好,她也不想去拿個沒用的文憑,後來跟早戀對象分了手,跟著姐姐姐夫還有那個人一起去了義大利。
最初的日子苦不堪言,她多少次想放棄,現在回憶,也不知道怎麼堅持下來的。
那些共同的經歷,共同的記憶,原來已經這麼遙遠了,現在,裡面的那個年紀小小的姑娘,正跟那人經歷著她不知道的經歷。
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沈亞萍看著停在四米開外的林泰,說:「我在想我二十歲的時候,好像也挺有活力的。」
&麼?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沈亞萍笑笑。
**
李正杰重新去錄口供了,監護人沈亞萍依舊陪在他身邊。
林泰打聽完回來,跟周焱說:「十四周歲以上,十六周歲以下,從輕處罰,多少會有影響,但問題不會大。」
周焱說:「李政會不樂意吧?」
林泰說:「誰還管他,他還打算在這兒住下來了?律師費都付不起的傢伙!」
周焱的電話響了起來,拿出一看,是老劉叔。
**
王麟生給李正杰重新錄了口供,錄完後去見李政。
李政摸著黑色發圈,說:「又來審?」
王麟生道:「李正杰又做了一份口供。」
李政不以為意。
王麟生說:「李正杰說,7月13日晚八點到九點,他集結了自己的朋友來打你,當時他們一行人並未受傷,九點多,因為沒有車回慶州,他們打算再留一晚。」
&日,李正杰聽說銀江縣有水上大沖關活動,帶著一幫人跑到了活動現場,意外看見了李政。
第二天,他集結了同伴,打了那一架。
當晚留在銀江,肚子不餓的呆在賓館裡,肚子餓的去吃宵夜,結果吃完宵夜回來,他們竟然看見劉濤倒在了賓館附近的草坪里,他們馬上送他去了醫院,第二天轉院回來急救,因為擔心被家長責罵,十個少年對這幾天的經歷都說得模稜兩可,警方錄口供時,更是各執一詞,直到李正杰再一次看見李政。
王麟生說完了,又道:「等辦完手續,你就能走了。」
李政問:「他呢?」
&正杰?他麼,等局裡的處理結果吧。」王麟生看著他,又說,「你想維護他,無可厚非,但十五歲正是塑形期,孩子不能盲目對待,那些內疚,贖罪,不能這樣用。」
李政抬眼,盯著對方。
王麟生說:「你和周焱不認識我,但我對你們有印象。」
所有手續辦完,已經傍晚,為了避免衝突,林泰先送李正杰回去。
沈亞萍跟警方了解完情況,見到李政出來,說:「都好了,接下來的事你不用管,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小傑的事我會處理,與你無關。」
過了會兒,李政點點頭,掃了眼跟前,問:「周焱呢?」
沈亞萍說:「好像是貨主找不到你,通過別人找到了她,她趕回碼頭去了。」
李政頓了頓。
林泰又匆匆趕回來,抖著雨水說:「好了沒?外面叫不到車,我送你們回去。」
幾人上了車,林泰先送李政回碼頭,李政看著窗外的傾盆大雨,說:「雨大概什麼時候停?」
&要一個禮拜吧。」林泰道,「你這船先別急著開,反正貨都運完了,等雨停了再說,安全第一。」
李政說:「也開不了,等幾天吧。」
聊著天,很快到達了碼頭,車子還沒停下,車裡的人已經見到了卸貨的一幕。
機器吊起貨,幾個工人在忙,老闆模樣的一個人打著傘,一臉兇相地罵罵咧咧著什麼,一個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穿著雨衣,抿著嘴,臉上似乎都是雨水。
李政沖了下去,幾步路到了兩人邊上,大掌往那老闆肩上一拍,說:「喲,王老闆,在這兒呢?」
王老闆一見他,更加吹鬍子瞪眼,「李政,你耍我是不是?這都耽誤多少天了,船已經到了,你倒好,一聲不響的玩兒失蹤,有你這麼辦事的?啊?就你這破船,還整天違規操作,多少次被拖回去了,啊?要不是看你便宜,我會把生意給你?要知道,不是我照顧著你,你喝西北風呢!」
李政一笑,吐出嘴裡的話卻是:「你他媽繼續瞎|逼|逼,別停,改天老子去你廠里照顧照顧你。」
王老闆怒道:「你怎麼跟我說話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李政把他衣領一提,扯走他手裡的雨傘,「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他媽還在喝尿呢!」
說完,他撐著奪來的傘,把穿著雨衣,一聲不吭的姑娘一摟,說:>
王老闆不敢置信,等人走遠了,衝著那兩人破口大罵。
車上的人看完戲,重新發動車子,林泰笑道:「那臭脾氣,還以為改了呢。」
沈亞萍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船,說:「船好像修過了?」
&就前兩天,跟我借錢修的,裝了玻璃換了門,我還以為走錯地方了。」
沈亞萍又望了一會兒,才說:「還不開車?」
&馬上!」
**
回到船上,李政扒下周焱身上的雨衣,說:「你倒是會找,這都能被你翻出來。」
周焱說:「你這裡才多大。」
李政把雨衣扔地上,手拂上她臉頰,擦了擦雨水說:「那狗娘養的,沖你了?」
&發點脾氣,沒怎麼沖。」
&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跟我媽演出的時候,有些人沒拿到免費的獎品,更凶的都有。」
李政問:「你沒凶回去?」
&嚴芳芳會凶,就是我們車上的主唱。」
李政一笑:「還主唱。」
周焱推了他一下:「行了,你身上都濕了,先去洗洗吧。」
&有水?」
&呢。」
李政把t恤一脫,進了衛生間,說:「我洗完了你洗,這幾天船不開,明天帶你逛逛。」
&政。」
&
&不是提過一個鄰居姐姐嗎,我讓她幫我找工作來著,剛才她給我回信了,說成了。」
李政手上拿著毛巾,扶著門,正打算關。他頓住,過了幾秒,問:「什麼工作?」
周焱說:「服裝廠。」
&是沒證件麼,他們要你?」
&的,那姐姐跟他們廠長認識,而且回去,我能去派出所看看怎麼補辦|證件。」
&水呢?」
&底薪,計件提成,夏天是旺季,一般到手的薪水都挺高的,我跟姐姐算過了,熬一熬,夠我學費了。」
李政隨手掂了幾下毛巾,笑著說:「行,計劃地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