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檸遇見沈堰東是在中央醫科大學附屬的東懷醫院。
她媽媽的聽神經上長了一個腫瘤,在那做手術。只是章藍做手術那天,章檸在外地做採訪,趕不回來。等回來時,已經是術後第四天,她直接從機場打車去醫院。
四人間病房,下午正是探視時間,裡面擠滿家屬,氣味十分渾濁。她微微皺了一下鼻子,一眼認出最里側病床邊上坐著她繼父楊景欽,就徑直走了過去。
楊景欽笑著站起來把床邊的位置讓出來給她,方便她們母女說話。
章檸把背包交給邊上保姆,又環視了一下四周環境,輕聲問楊景欽:「不是有國療病房嗎,怎麼住這邊了?」
楊景欽道:「本來是想住那邊,但諮詢了一個在這當醫生的朋友,他說國遼雖然環境好,但醫生輪崗不分專科,不像這邊的醫生了解自己的病人,如果不嫌吵,住這邊好點。而且——」他看著病床上的章藍,「咱們章老師不是要體驗生活,積累寫作素材麼,說這邊人生百態,什麼都能看到,就住這邊了。」
章檸走到床邊,坐下去看。
為了做開顱手術,章藍的長髮被剃掉了,躺在那裡,像個孱弱的小男生。章檸乍一下還有點不習慣,上上下下的看了好一會兒,方才伸出兩根手指,問:「這是幾?」
章藍有氣無力地橫了她一眼:「你幹什麼?」
章檸一本正經道:「我聽說做了開顱手術的人,智商會急劇下降,我看看您變笨了沒有?」
章藍道:「再降我也不會連數都不會數。」
章檸莞爾一笑,伸手給她掖被子:「現在感覺怎麼樣,好點嗎?」
章藍點了點頭,不過聲音有點虛:「其他倒沒什麼,就是一直在發燒。」
章檸問:「沒有退燒藥嗎?」
章藍道:「用了,藥效過了還會再燒上來,這兩天一直反覆,今天早上查房的時候,沈醫生說再觀察一下,如果還不下去,就要做腰椎穿刺,排查顱內感染。」又仔細端詳她,「你出個差怎麼跟逃難似的,灰頭土臉的?」
「有嗎?」章檸一聽連忙拂了幾下臉頰,又拍了拍身上的衝鋒衣,笑著解釋道,「西北風沙大,我們還遇到了沙塵暴,差點沒被吹飛。」
章藍道:「但我看你挺滿足的。」
「嗯。」她點點頭,「吃土歸吃土,但還是有意思的。」又湊近一些,伸手去摸章藍的臉,「臉沒事嗎,我之前查資料看了好多病例,他們都說聽神經瘤超過三厘米摘除很容易面癱,您這都快四厘米了,竟然沒事?」
「我也沒想到結果這麼好。」章藍瞥了一眼隔壁病床,「那姑娘的瘤子跟我一樣大,同一天手術,都是馬教授主刀,我沒事,她術後評定四級面癱。」
隔壁姑娘頭上裹著紗布,身上穿著病號服,正靠在那裡看ipad。
章檸回頭小聲道:「那她心態還挺好,沒事人一樣。」
章藍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她爸媽可就受不了,一直背著她哭。」
章檸道:「面癱好好做一下康復治療,還是能恢復的,是嗎?」
章藍點點頭:「我聽馬教授也是這麼跟她父母講的。」
章檸又笑道:「我也就回來晚了沒趕上,要不然真想跟您一塊進手術室,看看他們是怎麼給您的腦子做手術的,是像切西瓜一樣把腦袋打開,然後用像挖耳勺一樣的工具把瘤子挖出來嗎?」
章藍啼笑皆非:「胡說八道,人的腦子那麼精細,像你那麼粗暴,還能活嗎?」
保姆李萍在一旁接話:「早上醫生換藥的時候我看到傷口了,我給你比劃一下。」說著用手固定住她的腦袋,「是從這裡一直開開開,然後拐下來,開到這裡。」
章檸被她劃拉地全身發麻,忍不住揉了揉後腦,回頭道:「萍姐,你劃拉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保姆心有戚戚:「是吧,真想不到人的腦子可以這樣剖開再合起來。」
章檸又問:「有照片嗎?」
「有。」保姆道,「你媽媽說想留個紀念,不過照片有點嚇人,你做好心理準備。」
是個「7」字型傷口,從耳朵上方橫過去,然後豎下來。章檸看了好一會兒,又把手機還給了保姆:「雖然乍一看嚇人,不過仔細看,傷口縫合的很工整漂亮,看得出醫生技術高超。」
保姆指指門口的病床:「門口那大哥比你媽媽早幾天做手術,換藥的時候我們過去看,縫的歪歪扭扭,我們問護士是哪位醫生做的縫合,護士說是李醫生。我們問能不能換個人縫,護士讓我們去找沈醫生,說沈醫生的縫合是神外腫瘤八個病區里排得上號的漂亮。」
章檸好奇:「沈醫生是誰?」
李萍道:「你媽媽的主治醫生。」
章檸又問:「那李醫生呢?」
李萍道:「咱們的管床醫生,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他了。」
幾個人正說著,病房裡進來了一個帶眼鏡的年輕醫生。
其他幾床家屬都紛紛與他打招呼,他點頭示意卻沒停下,徑直往章藍這邊來。
李聰不高,稍微有一點胖,笑起來很有親和力。他早瞧見病床邊多了一個灰頭土臉的漂亮姑娘。這姑娘正在看他,臉上還帶著一種探究的微笑意,於是他開玩笑道:「感覺氣氛有點怪,怎麼,我來的不是時候?」
「是時候。」李萍笑道,「我們正跟檸檸介紹你,你就來了。」
李聰往床的另一邊去看章藍的情況:「我說剛才怎麼打噴嚏,萍姐肯定沒說我什麼好話。」
「哪裡的話。」李萍道,「我們正誇你呢,說你親切、熱情又認真,是個小可愛。」
「哦。」李聰波瀾不驚道,「當面叫人小可愛,背後嫌棄人家手藝不行,暗戳戳地把人換了。」
章藍聞言笑了:「沈醫生也是,讓他不要跟你說,還是跟你說了。」
李聰低眼瞧她:「章老師,您瞧見了吧,沈師兄黑著呢。您怕傷我自尊,他怕傷不著我的自尊,而且還借題發揮,說我再這麼糙下去,用不著醫院淘汰我,病人就把我淘汰了,以後只能回老家種地去。但我又不是整形科的醫生,美不美觀不重要,實用最重要。遇到像您這樣有特殊要求的,他來就可以了,合理分配資源,一舉兩得,多好。」
「沈醫生怎麼就能又實用又美觀?你這明明是偷懶。」李萍忍不住反駁。
李聰無奈道:「萍姐,真不是我偷懶,這做什麼事情都要天賦,尤其我們神經外科,我再勤奮努力,上限就在那裡。」
李萍道:「可你們院的神經外科不是號稱全國最強嗎,你都進來了還沒天賦,我看你是不精益求精。」
李聰簡直有苦難言:「就是因為強,臥虎藏龍,牛人多,我以前在學校好歹是一學霸,自從來了這裡,天天自卑,嚴重懷疑自己壓根不適合幹這行。如今年紀一大把,沒房沒車沒女朋友,正準備收拾鋪蓋卷回老家去。」
李萍樂道:「這麼慘嗎,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你想找什麼樣的?」
「那敢情好!」李聰精神抖擻起來,「我比較喜歡搞藝術的姑娘,我們這工作一輩子只研究一個人體,特別枯燥無聊,搞藝術的姑娘有情趣,我喜歡。」
「喲。」李萍一臉為難,「我還真不認識搞藝術的姑娘,只認識當老師的姑娘,要找搞藝術的,你得求你章老師。」
李聰笑道:「當老師的也成,最好是本地人,有房有車,這樣將來結婚就什麼都不用愁了。我不介意倒插門,孩子跟她姓也沒關係,我可不像沈師兄那麼大男子主義。」
李萍一聽有八卦,眼睛亮了:「怎麼,有人要沈醫生倒插門?」
「嗐。」他一臉往事不可追的惋惜,「以前的事情了。他那女朋友是獨生女,爸爸搞金融的,家裡有錢,也強勢,覺得學醫沒前途,要師兄改學金融,還說如果生了孩子,要跟母姓。沈師兄不同意,按說沈師兄的女朋友也挺愛他,就妥協了,但女朋友爸爸不肯妥協,說可以不學金融,但孩子一定要跟母姓,叫他爺爺,沈師兄還是拒絕了。沈師兄的女朋友就覺得很委屈,我願意為你退一步,你卻一步都不願退,倆人就開始冷戰,冷著冷著就沒聯繫了,之後他女朋友就出國。出國前托人告訴師兄,她現在什麼都不要求他做,他想怎樣就怎樣,只要他開口挽留,叫她有個台階下,但師兄還是讓她走了。」
李萍聽完沉吟道:「那......沈醫生是有點不通情理了,不過能看出來,他長得就不像是會倒插門的人。」
李聰還是惋惜:「但他女朋友特漂亮,據說長得很像日本女星中森明菜,仙女一樣,我想不通師兄怎麼捨得,要是我,跟母姓算什麼,命拿去!」
一旁的章檸忽然笑了:「你說得這麼生動,原來壓根沒見過。」
李聰下意識看過去,見人正含笑望著自己,臉頰微微有些熱:「我沒見過,但有人見過,見過的人都這麼說。」
章檸仍然笑道:「你師兄能交到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想必除了有點大男子主義之外,其他地方一定很有魅力。」
「嗯...怎麼說?」李聰有點為難,「沈師兄這個人很難講,能Get到他的人,就覺得他很有魅力,Get不到的人,就覺得他很無趣,你見了就知道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