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金酒。」白冷介紹著,「也是杜松子酒。」
「哦哦。」梧惠點點頭,又問,「為什麼是淡紫色的?」
「我不太清楚。但它是雞尾酒的基酒之一,可能是加入了調色的花。」
「這樣啊真是神奇。」
酒水的顏色清澈剔透。在燈光的照耀下,杯中的液體呈現出一種優雅的藍紫色。穿過酒杯的視線,落到了遠處阿德勒的身上。於是梧惠想起他曾送給自己的那枚書籤,矢車菊的。那是一種更濃郁的藍紫色。
「這不是錦饈齋的師父做的吧?」梧惠問,「他們不是主打傳統餐飲?」
「只是上色罷了,也沒什麼技術含量。洋酒這方面,辰哥懂得多些。我對此一竅不通,連曜州有什麼好吃的都不知道。」
「曜州曜州好像確實沒什麼本地的特色菜。我來了這麼久,都沒聽說有什麼能代表曜州的東西。」
因為剛被點了名,羿昭辰的視線錯過暉安,挪到他們這裡。注意到他看了過來,梧惠有些不自在,就閉上了嘴。對身邊兩人的動靜,羿暉安當沒看見似的。
「怎麼輪到莫醫生,他就不見影兒了?」她高聲說著,往樓梯口看了幾眼,「吃飯的時候,可從來不見他晚點兒啊。」
梧惠有點想替他打抱不平。畢竟來得晚,等其他人都先入座了,又要落下擺架子的話柄。話都讓他們給說完了。
「我去看看吧。」
她主動站起身,在各位的目送下走上樓去。轉完以後,終於甩開了那些黏人的視線,梧惠鬆了口氣。她緊接著調整精神,走向莫惟明的書房去。
梧惠先是敲了敲門,但並無人回應。
「你在嗎?」梧惠總有點不好的感覺,「是我啊。你怎麼還不去?」
裡面傳來一聲含糊的回應,讓梧惠確定他在屋裡。還行,沒出什麼密室殺人案,或者讓什麼怪東西綁了去。聽他的聲響,也不像是遇到什麼急迫的情況。梧惠試著擰了一下把手,發現門沒鎖,於是她乾脆走進屋子。
莫惟明正捧著一本書。不知道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讓他目不轉睛。他大概知道梧惠已經進來了,卻不為所動。梧惠走上前探頭看了看,發現這本書講的是本土宗教相關的內容。
但莫惟明看著的,是書頁中夾的一張紙。紙上寫了許多字,字的風格相當狷狂,乍看有些潦草,一筆一划卻清晰有力。
「這是」
「我今天上午看到了這本書。這裡也有很多宗教方面的藏書,而且幾乎每一本,都有筆記。從字跡上看,應該是一個人的。」
「那這本」梧惠不明白他為什麼獨為這一本廢寢忘食。
「我以為這方面的內容,只是相關的知識,所以之前只是略讀。但我發現這些書的上一位閱讀者,思維方式和我驚人地相似。而這些內容,被著重分析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曾被我一眼帶過的部分,是不是藏了我應該重視的東西。」
「難怪你吃完飯又急匆匆回去了。」
「那時候我只是對書的內容感興趣,還沒看到這裡。但我有預感。」
「九結?」
梧惠剛依稀辨出兩個字,莫惟明突然單手將書用力合上,嚇她一跳。莫惟明將書夾起,走出門,要帶到樓下去。
「問問就知道了。」
「今天?」梧惠連忙跟上,她不可思議地說,「現在?」
「反正本該輪到我發言不是嗎?我倒是有很多東西想說。」
他頭也不回地走下樓,速度很快。聽到他步伐匆匆的動靜,原本還在閒聊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的身上。
入座後,莫惟明直接對斜前方的羿暉安說。他將書放在桌上。
「我有話要問你。」
「今天的莫醫生終於不那麼拘謹了,好事兒。可惜也是最後一天了。」羿暉安的視線落到書上,又挪回莫惟明的臉上,「這本?你才看到麼。」
「原來我早該看到嗎?」
「啊。倒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想,若是你們兩人,總會感興趣的。」
莫惟明看向了施無棄。施無棄隱約覺得,羿暉安也做好了自己出現在書房的準備。那本書,只看封面他就知道,自己讀過。他大概猜出莫惟明想說什麼了。
「原始佛教相關的書籍很老呢。」殷紅竟然認得,「現在很少有人看這些了。」
「長話短說,」莫惟明翻開書,指著紙片夾著的那一頁,「有一個相對挺出名的理念,是說,人的心中有九個結。」
雲霏點點頭:「正是這九個結將人們束縛在六道輪迴之中。」
「那之外呢?」莫惟明拿起那頁筆記,「施掌柜之前也說了,六道中的五道都完全限制在欲界之中。當時我隱約想起了什麼,但這部分,我實在沒有細看,因此沒有被喚醒太多記憶。我重新看到這些的時候便有了新的想法。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有一部分人,早就猜到了這個可能。」
說著,他的視線掃過羿暉安的臉。她倒是平靜。梧惠冥思苦想了好一陣,終於回憶起,前幾個月,她確實聽說了「九結」相關的說法。具體的她記不清,因為她也以為那是宗教理論中諸多說法的一個,並沒有很重要。
現在卻突然被放在台面之上。
「脫離欲界,去往有色界的行為,被稱為『斷』的境界。」施無棄說,「而若能解開人心的九個結,就能擺脫輪迴的束縛。書里說得很明確。」
「什麼是輪迴的束縛?」莫惟明直言道,「也就是說,這話實際的意思是:解開人心的九個結,就可以脫離欲界,達到有色甚至無色的境界。我之前初步思考過這個問題。這本書以原始佛教中的某本書為基礎,進一步提出了具體何為『斷』,何為『離』,何為『滅』的境界。」
「真是奇怪吶。」殷紅忽然這樣說了,「如此詳細,就好像作者親身經歷過一樣。她如何保證自己說的是對的?還是說,僅僅停留在理論的階段呢。這樣想來,就好像只是沒有根據的猜測,頗為無端了。」
「歷史上,倒是的確有人將『三界』鑽研到較為深刻的程度。當然,只是相對於其他人的研究而言。就算有人去往那個世界,也不可能回來,告知我們那裡是怎樣的。」阿德勒也跟著說。
「啊關於這個。」施無棄像是想起什麼,「是有這麼個人。不過嚴格來說,也不算『人』。他曾是人類,後來成了妄語的惡使。他的確做到,幾乎半身都能去往那個世界的程度。但他無法將那個世界的信息傳達回來。」
白冷微微歪過了頭:「怎麼說?」
「不難理解。」雲霏明白得很快,「我想,應該是他身處人間的、屬於欲界的部分,只能傳遞欲界的消息;觸碰到有色界的、非人的部分,涉及的信息,只能在那個世界流轉。」
「恐怕是的。」
「妄語的身份,也有些耐人尋味了。」羿昭辰大約也是知情者,他跟著說,「究竟如今的格局,能不能算得上是他的手筆,這也說不定。」
雲霏搖了搖頭:「僅是人間的惡使,應當沒有影響三界的權能。」
「但如果被妄語的惡使說中,不也很有趣嗎?」殷紅說。
趁幾人聊的時候,梧惠悄悄拽了一下莫惟明。
「我想起來了很早前,我們在蝕光,與施無棄和鶯月君討論過這個。而且,那時咱們第一次知道施無棄不是嗯,所以我印象挺深。但為什麼你今天——」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莫惟明低聲說,「你不要聲張。我要看看,其他人對此有什麼說法,又知道多少。」
「哦哦。」
梧惠連連點頭。
「莫醫生」殷紅開口了,「這本書,我是有印象的。除了這個版本外,我還看過其他作者與出版社的相關討論內容。您趁這個機會提出來,是覺得,存在什麼有爭議的部分嗎?」
「我看的是另外的版本,雖然內容是相似的。這一本,是我第一次見,但真正吸引我的是裡面的筆記。」說著,他看向羿暉安,「請問這些字,出自羿家哪位朋友的手?」
「我啊。」羿暉安大大方方地承認,「怎麼,我看這類書很奇怪嗎?」
「並無此意。」莫惟明沒有絲毫畏色,「我倒是想與您交流一下,關於我們理解上的一些出入。我猜是因為版本的問題,導致了認知的差異。」
「可以啊。這不,趁大家都在,集思廣益。」羿暉安單手划過桌面,指尖的方向掃過在座的每個人,「你知道的說法又是什麼?」
「有筆嗎?」
莫惟明左顧右盼。白冷從領口取下一支鋼筆,從梧惠面前遞給他。他在那頁筆記上圈了兩筆,推到白冷處。白冷又將它挪到羿暉安面前。
「這幾個詞,說法不一樣。」莫惟明說,「我看過的版本所提及的九結,為愛、恚、慢、無明、見、取、疑、嫉、慳。從第一個說起吧。這本書里提到的並非『愛結』,而是『貪結』。這是什麼意思?我看您的批註,多以貪慾的角度分析,而不是愛。」
羿暉安沒有說話。她看著被莫惟明圈起來的,除了「貪結」二字,還有「痴結」。她對莫惟明的話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興趣。具體的表現——便是什麼表現都沒有。
但羿昭辰和白冷都能看出,她相當在意。
羿暉安面不改色地拿起那張紙,看似隨意地說:「那個痴,在你看的書里對應什麼?」
「無明結。」他說,「按照我的理解,是指對事物無知蒙昧的狀態,由此帶來的煩惱。這部分,倒是和您做的批註沒有太大差異。」
「嗯,是的。痴結,根據這本書的解析,我理解為愚痴倥侗。現在回頭看你的問題——在我這本書里,九結中包含了貪、嗔、痴帶來的煩惱。它們又被稱為三垢、三火。即使放在其他地方,也經常一併出現,被認為是妨礙修行者達到解脫的三種毒害。另外,這些詞也與十惡產生重疊。想來,人間煩惱不外乎這幾種罷了。但是」
梧惠也忍不住問了:「但為什麼,愛和貪慾能畫上等號呢?」
「為什麼不能?」說這話的竟是殷紅,「愛與貪慾本就是一體的才對。」
於是羿暉安和莫惟明都看向她。他們的反應很快,接著才是梧惠、施無棄、阿德勒和雲霏。羿昭辰和白冷對此好像興趣不大,也可能聽不太懂。
施無棄說:「想說貪慾包括對事物的喜愛嗎?還是愛欲之中包括貪婪的部分?我反而對人類的這部分了解不深,有些好奇您的個人理解。」
「不,不是哦。」殷紅豎起手指,點在自己的臉頰上,像是在思索,「該怎麼說呢至少於我而言,它們是同一個詞。想要得到什麼,正是因為對其存在貪愛之心。不論是人的情感、肉體、金錢或其他事物,所有東西,不正是因為喜愛才貪婪嗎?而所謂的貪婪,不也正是愛的體現嗎?人們總謳歌愛有多高尚,又覺得貪婪的行徑理應被唾棄,這才匪夷所思。」
強詞奪理。
梧惠想這麼說,但若真這麼脫口而出,反倒顯得欠考慮了。她總感覺自己要被帶入殷紅的邏輯。可一旦深入去想,她才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反駁。其他人也都沒有說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著相似的想法。
「雖然憑我的個人認知,並不完全贊同您的想法,但是」莫惟明的目光落在那本書上,「不論是哪本書,其對斷、離、滅的三種境界都是一致的。那麼,『斷除九種煩惱中貪之外之其餘八結,或斷除無明結』,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斷除愛結外的八結,或無明結嗎?為什麼?無明結不是被包括在其他八結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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