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良久傳來上官儀的聲音:「臣,無話可說。」
「無話?」武則天聲音微沉,「聖上一向認為你絕頂聰明,怎得本宮叫你前來是商討如何解決,就是無話可說?」
伴隨書架後側款款走來一名內監,微微頷首,武則天聲音微轉輕柔。
然而,上官儀再拜頓首,「臣惶恐,不知如何決斷!還請天后陛下責罰!」
「既如此,那便將徐有功殺了吧。」
奏本丟下,武則天說完起身,上官儀猛然抬首,「天后怎可憑一面之詞就斷人生死?」
武則天背對他冷道:「是啊,若他死,便是你所害。」
上官儀抿唇,終是抬起手:「臣有話要講。」
武則天站定,旁側宮女才道:「准上官儀稟奏。」
上官儀道:「那汝川縣令許純是許敬宗遠房,奏本里將許純描寫的無所不能,多加讚賞卻——有許多錯誤,更像將功勞獨占,敢問——誰可五日不眠不休始終忙於查案?莫說是那垂垂老矣的許純,就是年方二八的壯年也未必可以。如今許純死的蹊蹺,臣建議請天后——認真查驗!」
伴隨上官儀話音落,武則天隨手抓過杯子,摔得粉碎才道:「適才為何不說!」
上好的和田玉杯盞摔得粉碎。
上官儀面不改色。
發怒,先發怒後砸東西才是真怒,先砸不過是震懾罷了。
他繼續道:「臣不想摻合許家家事。不僅如此,許敬宗其人,品行不端,沉迷女色,甚至,蓋高樓來供戲子在樓上脫衣跳舞取樂,臣實在是覺得髒了口。」
是以,上官儀懶得插手多嘴,武則天卻眼神暗了三分,這些事她遠比上官儀清楚,然而——
「上官儀,本宮在與你商討朝綱大事,國之根本,你身為臣子卻以私慾賭氣,還污衊朝廷重臣,命你在此!罰跪思過!」
上官儀跪得筆直,任由膝蓋在瓷片上迅速染紅地板。
武則天起身往回走。
奏本有宮女撿起,帶回,出去的路隨那名內監轉動方向,伴隨一路悄無人煙,最終武則天站在假山石前,打開機關,再隨樓梯步入,深入走數百米。
唐皇帝李治的嗓音在前方傳來——
「媚娘,不急。」
伴隨儒雅聲線,武則天腳步反而加快。
直到她穿越長廊抵達密室見到斜斜絝絝的側躺的李治,頓時,心生妒忌。
羅漢床上的李治,身著金線穿梭的精緻絲製朱色圓領長衫,黑巾幞頭,儒雅萬分。
他那雙如黑色寶石的眼也並未像外界傳言那般病重無光,反倒透出明亮而智慧光芒,「來,媚娘」長眉挺鼻下,柔和的唇微翹,「忙了一天,累壞了?」
對比武則天一身華麗繁瑣,武則天看著李治的衣著,眼中妒忌,太過明顯。
「夫君好歹裝一下,如此逍遙!媚娘覺得更累了不過,今日是陛下聖誕,媚娘恭祝陛下萬壽無疆」
暗沉地下室內,武則天的話被李治用唇堵了回去。
一械莊重威嚴之態,親密後,武則天把全身都靠在李治身上,「夫君就知道把一切推給媚娘!」手抬起來,「臣妾批閱一天的奏本,手都要累斷了!」瞥了一眼旁邊的棋盤,更嬌嗔:「您還有心思下棋!」
伸出素手,來去撥亂,讓李治抓住,帶著溫和笑意拉過武則天入懷,「能者多勞,誰讓媚娘你,是朕的盟友。」
「是盟友,可臣妾也是您的媚娘啊。」
武則天美目流轉,顧盼間楚楚可憐又動人,「臣妾真得好累」
她本想說當君王真的好累,忍住了,她不是君王,只是朝廷這個大大鋪面里的小小夥計。
李治撫過她臉龐道:「是瘦削許多但線條清晰,更賦予了媚娘一種剛毅美像是初見」
「夫君就愛哄臣妾。」武媚娘低頭,稍作喘歇,「夫君,臣妾的禮你可看了?」
李治抬手,那是一串天涯海角找來翠玉佛珠,但李治又拿起一串茭白的佛珠:「朕更喜歡這串,以後不必送這些。」
說到此,將她髮釵拿下。
烏髮柔順滾落。
緊隨,李治按住了烏髮下的百會穴,接著揉到太陽穴
「媚娘,頭痛應當是夜間沒有休息好」
「或許吧總有琴聲」
武則天輕哼,伴隨李治長指按下各處穴位的力度剛好,很沒出息滿足,也把所有情緒煙消雲散——
「謝過夫君夫君可有心愿?」
武則天對李治的聲音是旁人都不曾聽過的,那是一種臣服與心安和心悅,「臣妾真心想為夫君實現一切心愿」
眼看武媚娘神色逐漸好轉,李治鬆開手,順勢躺下道:「朕所願,要這天下無事發生,便是好日,」說完,將身旁內監早就拿來的奏本打開——
「朕來看看,今日是不是好日。」
掃了幾掃,放一旁,李治又拿起桌上珠串,放在手中盤了幾下,才問:「打算要上官儀要跪到什麼時辰?」
「陛下心疼了?」武則天提起這就惱,「這上官儀,枉費聰明一世,怎就不想,夫君能將媚娘推上去,就代表信任,可憐媚娘一介後宮女子,怎可能把持朝綱…」
李治將她再度攬入懷中,「是他蠢,可媚娘也不聰明了,朕能心疼他?朕唯獨心疼你,只怕他要鬧起來,過後鬧心的還是你。」
李治垂在她身側的手中仍舊把玩著珠串,那珠串早已盤的珠圓玉潤。
武則天側目凝視,她認識這串珠。
是自己出家時盤的,恍惚間都過去好多年了,可回想起來仍舊像是昨日。
年少時,她初次接近李治,就明白這少年有著得天獨厚的帝王之心,因為李治總能輕而易舉的讓任何人的情緒得到緩和,也是在他身上,武則天學到許多。
作為高位者,需要的正是這種可以調解情緒化解一切的力量,這種不可描述的力量才是能夠深深吸引著朝臣的穩定所在。
李治果然會籠人心,他直接把佛珠遞給武則天,武則天拿來細細盤玩了兩圈便還給他道:「行,不讓他跪太久,不過夫君如何看徐家小子?」
奏本是方才宮女就送過來,關於徐有功最新的彈劾。
李治把問題還給她:「想聽媚娘想法。」
武則天在外,總是平靜,高大,威嚴,任憑別人怎麼攪弄風雲她都波瀾不驚,可李治一句話就讓她又炸了:「陛下不能什麼都丟給臣妾!國家重事,臣妾日夜兼備,雙肩沉重手累,心也累!想不到!」
李治看著這在外手握生殺的女人,舉手嬌嗔的樣,發笑:「媚娘得有點野心,多想想才是。」
「臣妾沒任何野心,臣妾巴不得早日卸甲歸田,最好回到廟裡當姑——」沒說完的話,凝固在李治的眼角眉梢,準確說是李治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後的眼角唇邊。
武則天起來欠身:「臣妾累到口不擇言了。」心中有些委屈,她知道李治要聽什麼,煩悶的打起精神又分析,「這個許純,從未破獲過什麼奇案,死的也有些蹊蹺,但沒什麼能耐,暫且先不管;倒是徐家小子,他屢破奇案,無杖之名早有人暗中彈劾。
「這番,他既知曉是武姓,姑子,貓妖案,也敢立下軍令狀,還幾日內就找出線索是以,臣妾非但不想罰他,反倒覺得他是個未來可造之材,夫君講過,帝王之術,最高者,在於平衡,他日,臣妾想培養他,將來時機一到,委以重任,與當下酷吏之風,作平衡勢力所用」
李治唇角復又掠起笑意,滿意頷首,拿出張密信,「再看看這份。」
武則天抬眉看他唇又含笑,才靠過去,「夫君就知道嚇臣妾這!」邊嬌嗔邊打開,猛得又坐起來,「這些竟是他做的?臣妾沒惹過他!」
李治目光冷下來,聲音也若萬年寒冰浸透了一般,「是沒惹過,可是媚娘,朕一直同你講,皇室之內,手足相殘,父子相殺,不算新鮮。至高權力面前沒人能夠不動搖。更何況,你要動的可是他們的田地。」
他說話冷冷,面上還帶笑,只那笑不達眼底,愈顯得更冷,帝王相畢露。
武則天跟著思緒也冷下來,緊隨笑了——
「原來如此。不過,夫君就不是人。」
李治驀然抬頭。
武則天面不改色道——
「您是聖,是仙,是臣妾的神明。」
李治以盤珠點她眉間,「還是什麼。」
珠,珠圓玉潤,盤的如手一般溫熱,絲絲熱貼在眉心,武則天抓住他的手和串,一併放在心口:「您是臣妾心尖上的夫君。」
武則天心中對李治是愛到入骨的。
儘管這入骨的愛意中還有敬畏,但那也是她愛的一部分。
她感激他從感業寺中把自己救出苦海,感激他給自己許多從未有過的殊榮,感激他培養她走上今時的位置。
最感激是李治用他無雙的才智謀略和遠見讓她內心愈發堅定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密信,李治翻了兩下,丟到一邊,雲淡風輕道:「此事不必顧及任何,一旦能結案,全部處死。」
武則天目露驚訝,要起來說什麼,被李治摁回懷中,她才惶恐道:「那畢竟是陛下的」抬頭只見李治唇珠扯動,隨即溫柔的眼裡冷光掠過——
「一團爛肉而已死了能為你鋪條路,是他的殊榮。」
武則天頓了頓,沒再給出心軟的話,只是分析道:「若此案與他有關,只恐怕上官儀也牽涉其中,也要處死嗎?」
說到上官儀,李治微皺眉。
手串在手中把玩兩圈代表了他少有的不耐,但最終還是手串一耷,李治笑道:「殺。」語畢,再次拉過武則天入懷輕嗅,「媚娘,朕乏了,回去吧」
武媚娘嗯了一聲,一動不動,直到李治鬆開手,才起身。
李治給她挽發熟練。
武則天也恢復該有的儀態,可起身禮拜後,她還是眉間猶豫。
只因為那句「殺」,她難以退下。
其實「上任」天后陛下以來,她一直清楚,真正手握生殺的從來不是她武則天,她也一直很「聽話」,可,真的要殺嗎?
李治似乎洞悉她所有想法,輕撫她的後背——
「他們是棋子,媚娘,朕心中唯一對弈的只你一人。」
「夫君高抬了。」
「媚娘現下戰戰兢兢的,像是兔子,朕還是比較喜歡與朕聯手並肩鬥敗蕭王兩家的」
「夫君不要再說了。」
蕭王兩家,武則天至今每每回憶都要打次寒顫。
眼看心愛的女人臂膀都浮上一層雞皮疙瘩,李治也不忍,轉口道:「你看到最後汝陽東婆案和鐵騎了麼?」
武則天這才接話:「看到了,信上言,汝陽和周圍幾座山,也是他們的網之一,他們要開始收網了只沒想過,這裡竟還與徐家舊案有關聯,這麼看,媚娘倒是歪打正著了。」
李治聞言又把她拉回來坐下,「說說?」
武則天依葫蘆畫瓢,「臣妾想聽夫君想法。」
那信上有八百個訊息,武則天其實還沒完全消化,更別說揣摩李治的心思。
好在李治這次沒推辭,「那混賬想利用徐家小子進行收尾,就讓他先辦你靜觀其變是對的,至於你說的歪打正著,是讓徐家小子去嵩縣歷練,此事確實做得不錯。
「只不過,朕以為,嵩縣不是問題,此處,你來看,這是兩處交界,無論是用來收尾汝陽,還是用來解決當地問題都是最合適不過的地點,朕倒是覺得,那貨色會把最終的地方設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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