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布好了一桌子的午膳,皇帝便拉著蕭言之的手去到桌旁,就讓蕭言之坐在自己身邊,一邊吃一邊聊著。
&說你在江南一帶靠做生意養家餬口?做的是什麼生意?」
咽下嘴裡的肉片,蕭言之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是做的釀酒生意。」
&酒?」一聽是這個,皇帝頓時生出幾分興趣,「你會釀酒?」
蕭言之搖搖頭,道:「原本是不會,是特地找了酒將學的。」
&何是釀酒?」皇帝不解,「江南的商人做的生意最是五花八門,做些旁的不是容易些?」
蕭言之想了想,道:「容易做的那些,兒臣能做,旁人也能做,比兒臣做得早的更是兒臣比不了的,不如學一門技藝,做一名匠人,出師之後最不濟也就是做出與師父相同的東西,若有幸,便能創造出獨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可就能賣出錢來了。」
聞言,皇帝沉吟片刻,而後點頭,道:「你說得在理。那你是屬於哪一種?已經能做自己的東西了嗎?」
蕭言之笑道:「兒臣釀的是花果酒,能釀出什麼全憑天意,沒什麼技藝可言,倒是辜負了師父的一番栽培。之後賺到錢了,雇了人來幫忙,技藝更是生疏了。」
&你現在離開江南,生意是交給誰打理?」皇帝好奇問道。
&家裡最大的弟弟。」蕭言之暗想他明明都已經儘量避開這個話題了,為什麼皇帝反倒自己提起來了呢?
果然,聽到蕭言之的回答,皇帝面色一僵,似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只是話已出口,如果突然改說別的也顯得他太沒有氣度了。
於是皇帝勉強地笑了笑,卻管不住嘴似的又多問了一句道:「弟弟是你娘和……」
皇帝的問題沒說完整,但他相信蕭言之懂。
蕭言之是懂了,但卻為難不知如何回答,只看著皇帝乾笑一聲。
皇帝眯起了眼睛,擋住眼中流露出的傷感,卻偏偏想知道更多,於是繼續問道:「你有幾個弟妹?」
見皇帝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蕭言之索性也放開了說,道:「母親跟義父在一起時,義父身邊帶著個姐姐,後來又多了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皇帝心中悵然。
她給別的男人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嗎?虧得他們是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個兒子。
見皇帝神情恍惚,蕭言之猶豫了一下,又道:「當年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母親落下了病,不能再帶著我去往別處,就只能在一個偏僻的村子裡落了腳,每次都是托那些去趕集的人幫忙打探消息,得知……得知您戰死時,母親是想隨著您一起去的,連白綾都系好了。」
這些事情,皇帝應該知道。
皇帝一怔,大驚失色地看著蕭言之,急問道:「戰死?我怎麼就戰死了?」
蕭言之搖了搖頭,道:「是十八年前,我四歲那會兒,反覆讓人去打聽了好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說是領兵的已經換作別人了。」
&八年前……」皇帝垂眼,努力回憶十八年前的事情,當終於想起什麼時,皇帝心中愈加悲痛。
原來如此……十八年前,起兵後一年,他們一直在吃敗仗,戰事陷入死局,他詐死誘敵……怎麼就偏偏讓他們母子得了這個消息?
登基之後,皇帝不是沒派人去找過蕭言之母子,只是打聽到蕭言之的母親改過嫁,皇帝才一時怒極,沒接蕭言之回宮,那之後,皇帝一直怨著,甚至有些恨,若不是秦泰多事查到了蕭言之所在,皇帝根本就不會讓自己想起蕭言之。只是皇帝沒想到,蕭言之的母親竟是因為這樣才改嫁的,知道了這樣的原委,他還有什麼資格責怪他的髮妻?
他們,竟就這樣錯過了……
&來呢?」皇帝的聲音有些顫抖,可還是強裝沒事的樣子繼續詢問。
他想知道,若是這樣他就更想知道髮妻那之後的生活了。
蕭言之看著皇帝黯然的神色,猶豫了一下,道:「父皇,先吃飯吧,這事兒等得了空兒臣再與您說。」
瞧皇帝這悲傷過度的模樣,蕭言之還真怕他承受不了。
皇帝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你現在就說罷,我想知道。」
蕭言之嘆一口氣,道:「那個時候,是我突然闖進母親房間,母親也是瞧見了我,才沒忍心留我一個人在世上。可一個病怏怏的女人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到底是無法討生活,母親不得已,才改嫁了個老實人。義父的家裡添了人口日子也是難過,沒錢買米那會兒,就將姐姐賣給一個商人做妾了。我十歲那年母親就……」
&之後,你娘就再沒問過我的消息?」皇帝看著蕭言之的眼神中帶有一絲期待。
蕭言之低聲道:「母親最後,是念著您的名字咽的氣。」
哪裡敢問?若得知心愛的男人還活著,那個逼迫自己改嫁的女人該怎麼活?
皇帝閉上眼,有淚水從眼角滑落:「是我負她啊……是我負了她……」
他當年就該把他們母子帶在身邊!他之後遇上的女人大多帶在身邊,唯有他所珍愛的髮妻,他不想她受苦,他想等著自己榮登大寶時帶著她一起共享榮耀,但是沒想到……沒想到啊……
趙康一怔,揮退了候在一旁的宮人,他自己也在與蕭言之對視一眼之後離開了這個房間,貼心地替屋內的父子關上房門,趙康就守在了外面。
見皇帝真情流露,蕭言之暗嘆一口氣,寬慰道:「再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母親當年該是覺得終於能去到您身邊了,因此她是含著笑離開的,您……不必自責。」
不知道有沒有將這句寬慰聽進心裡,皇帝很快就平復了悲傷,卻顯得有些疲憊,看著蕭言之問道:「言之啊,你可願再喚我一聲爹?」
蕭言之一愣,而後展顏微笑:>
叫了這一聲爹,皇帝待他便會多幾分父子真心,為何不叫?
皇帝也跟著露出笑容,這一次,皇帝的笑意是發自心底的,多了幾分慈愛,少了幾分戒備。
&膳吧,都要涼了。」
&
雖然不是矢志不渝,但那幾滴眼淚還是證明皇帝對那個女人的真心。這下,那個女人該是能安息了吧?
午膳之後,尚服局的人就來了,不知道是不是趙康下了特別的吩咐,專掌天子御服的殿中省也派了尚衣局的人過來。
當著皇帝的面兒,兩撥人馬不敢有絲毫怠慢,光是量個臂長就能量上一刻鐘,等所有數據都測量完畢,蕭言之也被累得夠嗆。
這之後皇帝又興致勃勃地替蕭言之挑選衣料,對此並不感興趣的蕭言之也只能陪著笑坐在一旁,不管皇帝說什麼都稱讚叫好,縱然如此,一群人也是窩在兩儀殿裡折騰了一下午,蕭言之是在兩儀殿用過晚膳之後才得以回到萬春殿。
沐浴更衣後,蕭言之歪靠在榻上喝著秀水送來的熱湯。累極,卻沒有睡意。
&水,武成王住的地方在哪兒?」
&成王?」秀水不知蕭言之為何突然問起武成王,「武成王的王府是在皇宮的東北方向,與二殿下的王府在一處,殿下您和三殿下的王府也是建在那一塊地方的。」
蕭言之眉梢一挑,詫異道:「武成王府是在宮外?」
話音落,蕭言之才自覺是問了個蠢問題。
秀水只當蕭言之是不懂,點頭道:「恩,王府都是在宮外的啊。但是宮內也有給諸位殿下住的地方,像咱們這萬春殿,東邊兒二殿下住的立政殿正與咱們這兒挨著。三殿下的住處離咱們就遠了些,是在兩儀殿西側的承慶殿裡。武成王是陛下義子,多少能得些與皇子相同的待遇,故而也在宮中有一處寢殿,是立政殿東邊兒的大吉殿,是挨著立政殿的。」
聞言,蕭言之撇撇嘴,暗想裴澤和徐離善的關係也真是好過頭了,站在同一個政治戰線上也就罷了,連住的地方都是緊挨著的。
蕭言之又問道:「那武成王今兒是住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