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老少各個忙得不亦樂乎,他一路走近竟無人察覺。或許察覺了,只是沒空搭理他。
「那是怎麼回事?」他問跟在身後的侍衛。
「回主子,午飯葉姑娘做了煎牛排,皇上嘗過說比御廚從外面學來的做法味道正宗,多吃了一塊,又多喝了兩杯葡萄果酒,便有點積食了。
太醫開了方子,葉姑娘攔著沒讓用。說是藥三分毒,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之後便想出這麼個消食的法子,叫「打地鼠」。皇上玩了兩回,覺得有趣,一直拉著葉姑娘陪他玩。」
侍衛說著看了看天色,「這都玩了一個多時辰了。」
鳳康心知葉知秋是怕過多服藥對鳳帝其他病症有影響,心裡甜了又酸,再看時便不自覺地用了心。
只見蹲在地上的人不時站起來一下,玩的人眼疾手快,用「雞毛撣子」敲他的頭。敲中計一分,敲不中不計分。玩法雖然簡單,卻十分鍛煉眼力腳力和反應能力。
站在旁邊計數的太醫先數到了一百,立刻舉起手裡的小紅旗子喊道:「葉姑娘勝。」
方陣里的兩人雙雙停了下來,葉知秋額頭帶汗,笑臉染著薄薄的紅暈,伸出兩根手指朝鳳康比了一下。鳳帝看起來不太服氣,舞著雞毛撣子嚷嚷,「再來再來,我就不信鬥不過你這黃毛丫頭!」
「皇上,您就認了吧。」葉知秋絲毫沒有遷就他的意思,用手點了幾個人,「他,他,她,他,還有她,一看見皇上跑到跟前就趕忙往起站,別當我沒看見。
這麼多人幫著作弊您都贏不了,再來幾場都一樣。還是別玩了,您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萬一累壞了我可擔待不起。」
「不玩就不玩。」鳳帝咕噥了一句,將雞毛撣子遞給全德,吩咐道,「當老鼠的每人賞一錠銀子,剛才葉丫頭點的那幾個人沒有。哼,竟敢背著朕作弊。」
全德笑著答應,「是,奴才記下了。」
「謝主隆恩。」得賞的沒得賞的齊齊磕頭謝恩。
葉知秋瞥了鳳帝一眼,埋怨道:「皇上您也太小心眼兒了,玩不過我就來陰的。」
「我什麼時候來陰的了?」鳳帝矢口否認。
「這些人都當了老鼠出了力的,就算作弊那也是出於一片忠心。您偏偏不賞我點的那幾個人,不是擺明了給我樹敵,讓他們記恨我嗎?」不等鳳帝接話,便轉向那幾個人道,「皇上不賞你們,我賞。跟他們一樣,每人一錠銀子。」
那幾個人都是會看眼色的,知道這一老一少看似互不相讓,實則一團和氣,不會因為那麼點銀子真的生分,便滿心歡喜地受了,「多謝葉姑娘。」
鳳康聽葉知秋和鳳帝說你一言我一語,隨意之中帶著融洽,不由暗暗吃驚。他才出去大半日,那兩個人怎麼就變得跟普通人家的父女一樣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疑惑的空當,見宮女拿了潤濕的巾帕伺候鳳帝擦了手臉,趕忙上前見禮,「兒臣見過父皇。」
「回來了?」鳳帝好像才看見他一眼,意猶未盡地笑道,「方才我和葉丫頭玩的遊戲不錯,改**也可以試一試。」
「是。」鳳康答應一聲,上前扶他到旁邊的亭子裡落了座,「父皇,您交代的事情兒臣已經辦得差不多了,還剩下一些瑣碎雜務,瀚之在處理。」
葉知秋聽他們要談公務,藉口泡茶迴避了。
不知道是對兒子格外放心,還是對公務提不起興趣,鳳帝隨口問了幾句,便將話頭岔開,「葉丫頭不錯,比那些所謂的閨閣秀女有趣多了。咱們老鳳家賢良淑德的媳婦已經不少了,換個大逆不道的興許也不錯。」
鳳康聽他誇獎葉知秋,先是一喜,可聽到「大逆不道」幾個字,又不由得心頭一跳。一時不明白他這話是褒是貶,探究地盯著他的臉色,「父皇的意思是……」
「朕決定給你和葉丫頭賜婚了。」
鳳康還在發愣,全德已經作揖道喜了,「恭賀王爺,喜得良緣!」
鳳康被他一語點醒,大喜過望,趕忙起身,跪下磕頭,「兒臣叩謝父皇恩典。」
「平身吧。」鳳帝把他叫起來,撫著鬍子笑道,「康兒,你比朕有福氣。朕當年若是能遇上那丫頭,也寧願不做皇帝,和她一道種田織布打地鼠。」
鳳康還沉浸在喜悅之中,顧不上跟他計較這有失禮法的話。唯恐他變卦一樣,急急地追問,「父皇何時下旨?」
鳳帝似乎沉吟了一下,「回京之後吧,朕要跟禮部那些老頑固碰碰頭,給葉丫頭討個封號……」
「皇上。」葉知秋快步走過來,將手裡的托盤交給全德,提著裙角跪下,正色地道,「我不要封號,請您以農女的身份給我們賜婚。」
鳳帝「咦」了一聲,面帶興致地望著她,「這就奇了,別的女子巴不得朕封她們點什麼,怎麼到了你這裡,朕上趕子送到你手上,你還往外推呢?」
全德和近身伺候的宮女侍衛也都露出不程度的疑惑之色,紛紛豎起了耳朵。唯有鳳康不覺意外,望著她的眸色悄悄深了幾許。
葉知秋直視著鳳帝的眼睛,字字清晰地道:「皇上,我並不覺得我的身份低賤,配不上鳳康,否則我從一開始就不會招惹他。
我是農家女,我憑自己的雙手種田吃飯,不偷不搶,不擄不掠,堂堂正正,沒什麼丟人的。我要嫁的是鳳康這個人,不是他的身份地位,沒有必要摒棄自己本來的身份,靠皇上給的封號遮羞蓋丑。
要嫁,我就以農家女的身份嫁,否則我寧肯不嫁。」
聽了她這堪稱離經叛道的話,全德等人無一不驚得張大了眼睛。
鳳帝也微微地揚起了眉毛,「你既不在乎身份和門第,有沒有封號又有什麼關係?」
「我這麼做,一方面是為我自己考慮,一方面是為天下間的女子考慮。」
「此話怎樣?」
「我是個俗人,即便我不願意,也會不自覺地在意世俗的眼光。我不想日後別人提起我,首先想到的是我攀龍附鳳,靠嫁人獲取尊貴的地位。
我更願意他們第一時間想起皇上,誇讚您不避尊卑,對子民一視同仁,貴胄之女和農家女都能聘去做兒媳。
如此一來,天下間的女子也會從中得到啟示,意識到女子要在世上立足,靠的不僅僅是身份家世和容貌身材,只要有本事有能耐,農家女也是可以嫁王爺的。
如果女子都能跳出琴棋書畫、相夫教子的小圈子,投身為家為國為天下的大圈子,不敢說半邊天,小半邊天總能撐起來的。到那時候,老百姓的日子肯定比現在要好。」
葉知秋不是一個喜歡喊口號的人,說這些話卻是真心的。她不敢奢望,憑她一己之力,能給這個時代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只希望她這隻蝴蝶的翅膀小小地煽動一下,能潛移默化地帶來些許改變,給她的後世子孫,尤其是女孩子們,謀得哪怕一點點的福祉也好。
鳳康比是都明白她的心思,跨上一步,和她比肩而跪,「父皇,兒臣不稀罕郡主縣主,兒臣想娶的葉知秋這個農家女,請父皇成全。」
鳳帝掃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投向葉知秋,「丫頭,你應該知道,朕賜你封號,不是看不起你的身份,而是為你揚聲造勢,壘建靠山?」
「我知道。」葉知秋重重點頭,「與皇家的其他媳婦相比,我沒有做官的爹,也沒有讓人看得起的身份,您是怕我被人輕視,被人侮辱。
皇上大可不必擔心,只有自輕自賤的人才會被人輕視侮辱。我站著不比她們彎,坐著不比她們矮,不是那麼好欺負的。而且,誰說我沒有靠山?
這農場裡的男女老少,天底下的農民百姓,都是我的娘家人。連您這個一國之君都大不過民,更何況別人了?」
「說得好。」鳳帝拊掌大笑,「朕就准你以農女的身份與康兒大婚。」
「謝主隆恩。」葉知秋和鳳康齊齊磕頭謝恩。
鳳帝止了笑聲,將兩人叫起來賜座。全德很有眼色地上前,給三人各斟了一杯茶。
鳳帝端起茶盞喝了兩口茶,看了看鳳康和葉知秋,笑道:「三日後,你們隨朕一同回京,籌辦婚事吧。」
「三日後?!」葉知秋和鳳康對望了一下,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驚訝之色。
他不是來看病的嗎?病還沒看,怎麼就要回京了?難道真的是沈長浩弄錯了,他得的根本就不是瘕痛症?
鳳康心裡想著,嘴上便問了出來,「父皇昨天不是還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要多留些日子嗎?為何突然改了主意,急著回京呢?」
「朕離開京城已有十多日了,回京路上還要再耽擱七八日。離開太久,文武百官又要在朕耳邊喋喋不休了。」鳳帝頗為頭疼地拍了拍腦門,「朕老胳膊老腿的,經不住他們念咒了。
再者說,你和葉丫頭年紀都不小了,還是早些把婚事辦了吧,也好快快生個小葉丫頭出來,陪朕打地鼠。」
葉知秋見鳳康長眉緊皺,幾次欲言又止,猜到他想問病情的事,便站起身來,「全德公公,我想準備些禮物帶到京城去,可不太知道送禮的規矩,能不能麻煩你指點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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