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照宮在燭火的映照下,明如白晝,執戟武士從石台一直排到宮門外,宮門外的夾道上,也擠擠挨挨的站滿廷衛。
摩揭伯岑匆匆登上台階,穿過鏤刻著夜照紫狻圖的紫檀門扉,進入長照宮的正殿。
檀那錫陵陰翳的臉藏在陰影里,不動聲色的看著摩揭伯岑走進來。
納吉天仕趴在玉墀下,大氣都不敢喘。
葉明琛神色緊張的站在一旁,看見摩揭伯岑進入正殿,稍稍鬆了一口氣。
葉明琛到底沒有走成,他到西華門與六殿下一行人匯合時,遇到聞訊趕來的摩揭伯岑,此事無法善了,六殿下身邊必須要留一個人下來解釋事情的原委。葉明琛的家小都跟六殿下先去羽嘉,他則先到長照宮來避難。
「六殿下兩個時辰前出了西華門,驛館裡的人都走空了,微臣得人稟報此事的詳細,錯不在六殿下。」摩揭伯岑聲音低沉,「大宰官未奉詔,遣四子入燕京衛戍司軍營,已違帝制,請陛下下詔申斥。」
「蘇顏士吉不奉詔怎麼辦?」檀那錫陵擔憂的問。
「不奉詔則是亂臣賊子!」
納吉天仕心猛的一跳,不可思議的扭頭看了摩揭伯岑一眼,難道摩揭氏有心取代蘇顏氏的地位?
「既然錯不在明河,他走什麼走?他這一走,什麼都解釋不清楚了。」檀那錫陵遲疑的問,「是否要派使者將明河追回來?」
「蘇顏澹的侍從都死了,我看六殿下也未必會奉詔啊。」
「不是還有納吉若蘭的證詞嗎?」
「納吉若蘭為六王子妃,」摩揭伯岑看了趴在地上的納吉天仕一眼,「何況這事又是納吉若蘭引起的,只怕蘇顏士吉未必會聽信納吉若蘭的證詞。」
葉明琛想起納吉若蘭醒來時咬牙切齒的模樣,心裡想:她哪裡會幫六殿下說話?
納吉天仕見摩揭伯岑提起這茬,額頭的汗水潺潺滲出,說道:「罪臣教女無方,致此禍事。微臣已令犬子涅騎追出西華門,只待追上六殿下,就將若蘭綁回燕京,聽陛下發落。」
摩揭伯岑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葉明琛心想:蘇顏士吉還沒有明顯不利六殿下的證詞,所以不敢強行發兵追六殿下,若是納吉若蘭說出不利六殿下的話來,只怕帝君也無法替六殿下開脫。他心裡擔憂六殿下會將納吉若蘭交出來,又想巫彌生、尤溪等人在場,未必看不出其中的利害。
檀那錫陵臉色陰晴不定,殿下侍從官進來稟報:「大聖者晉見。」
「王弟!」檀那錫陵臉上一喜,走下王座,「快請。」
摩揭伯岑側頭看著檀那石進入正殿,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檀那錫陵此時將檀那石召進宮,心裡還是擔憂自己的安危。
「教宗願意從中斡旋。」檀那石聲音清越,「教宗已去西華門軍營見大宰官,片刻便會將大宰官請到長照宮。」
檀那錫陵聽說教宗願意從中斡旋,心裡鬆了一口氣,說道:「教宗願意出面最好,讓外面的人撤了吧,傳我旨意,召大宰官、教宗到長照宮晉見。」
摩揭伯岑看了看左右,說道:「還是微臣去西華門軍營宣詔吧?」
摩揭伯岑進出長照宮的正殿,長照妃闕氏正從偏殿探出頭來,碎步走過來,擔憂的問道:「不會召明河回燕京吧?」
「陛下請教宗說項,蘇顏士吉有百般不願意,也只有暫時忍下,但是六殿下此時斷不能回燕京,六殿下確實做得有些過了,蘇顏家的人死傷也就算了,半條街都燒掉了,現在只有咬定是蘇顏澹的人放的火。」
闕氏微微嘆了一聲,回到偏殿,摩揭伯岑抬頭望著天際的星辰,微微一笑,輕聲說:「你倒一點也不讓人失望啊。」
出燕京西華門,馳道一直向西延伸,初春青草漫漫,都是亂蹄踐踏的痕跡。
納吉天仕在長照宮說是讓長子納吉涅騎將女兒納吉若蘭追回,隨納吉涅騎追出西華門的都是族中精銳。
納吉涅騎站在銅車的車首,望著遠處揚起的飛塵,心裡暗嘆:六殿下的速度夠快的。偎紅樓的殺戮,納吉天仕最先得到消息,納吉涅騎率領族人幾乎與六殿下一行人前後出西華門,直到現在才追上來。
納吉涅騎輕控韁繩,讓跨下的風馬獸緩下來,身後百餘名族人也隨之減慢行速,遠遠吊在六殿下的車隊後面,不急於追上去。
素鳴衍爬上精銅戰車寬敞的車頂,望著綴在後面的騎隊,有巫彌生、尤溪、千賀長琴三人在,就算有天榜人物追上來,也有信心一戰。此時蘇顏士吉要控制燕京的形勢、控制燕京衛戍司的兵馬,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抽不出人手來追他們。
「我留下來擋他們一擋?」尤溪說道。
素鳴衍搖了搖頭,說道:「不像是蘇顏家的追兵。」
與銅車並行的紫狻發出低沉的吼聲,將頸毛抖開,縱上將近一丈高的車頂,站在素鳴衍的身邊,長嘯一聲,聲徹四野。
巫彌生從後面趕上來,說道:「殿下,管住紫狻,讓它這一嘯,風馬獸的腿肚子都發軟了。」
侍衛營的風馬獸雖說不是萬里挑一,但都熟悉紫狻的氣息,情形好一些,從驛館強借來的風馬獸根本不敢走近紫狻的身邊。
素鳴衍伸手輕撫紫狻的頸毛,阻止它再次長嘯,問巫彌生:「後面追上來是誰?」
「納吉家的長子,納吉涅騎。」
「納吉涅騎?」素鳴衍眉頭皺起來,「巫彌生,你上來說話。」
巫彌生將坐騎交給一旁的侍衛,縱上車頂。那乘華麗銅車毀於碎葉城外,回到燕京,帝君又重新賜了一乘同樣的精銅戰車,這乘精銅戰車篆刻一種使變得輕便的星辰法陣,只需一匹普通的風馬獸就能拖動。
「納吉氏與蘇顏氏一直不和,納吉氏不會替蘇顏士吉打頭陣,這麼短的時間,蘇顏士吉也來不及向納吉氏發難。」尤溪判斷道。
「將王妃請過來。」素鳴衍皺著眉頭說,他也無法確定納吉涅騎的來意。
「束縛術」讓納吉若蘭無法動彈,只得任阮阿蠻提上車頂,閉著眼睛不看素鳴衍他們,緊抿的雙唇蒼白。
「你家裡的人追上來了,你說我是不是將你交給他們?」
納吉若蘭無法置信的睜開眼睛,看著遠處的騎隊,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但是此時追來的,除了蘇顏家的人外,就只有父親派來的人了。
「領頭的是你大哥,納吉涅騎,」素鳴衍側過頭吩咐尤溪,「讓前面的人先走,我們停下來,會一會納吉家的驕子。」
「讓我將王妃送給後面的人。」尤溪說道。
「呵,」素鳴衍輕哼一聲,「納吉家未必想將王妃帶回燕京,沒關係,納吉涅騎還留不下我們四人。」
尤溪不說什麼,將焰口刀從腰間取下,拿在手裡,慕昭雲從御者座上跳下來,取出六殿下剛賜給他的一支刺雲矛,橫在車後,二十多名侍衛提矛策馬,從精銅戰車兩翼散開,護住兩翼,將馳道封住。
阮阿蠻展開雙翼,衝上雲宵,在高空盤旋了片刻,確定後面再沒有其他的追兵,就向前面的車隊飛去。
素鳴衍一臉平靜,兩腳微分,注視著漸漸逼近的騎隊,為首的納吉涅騎三十歲左右,面容嚴肅,不敬言笑。他跳下銀角風馬獸,將韁繩交給身後的侍從,獨自走到前面來。
「納吉涅騎參見六殿下。」
「你一路追來,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素鳴衍微微頷首,側頭看了納吉若蘭一眼,有心讓人解除她身上的束縛術,又怕她當場發作。倒是納吉涅騎完全不去看他的妹妹,跟巫彌生、尤溪他們見過禮,說道:「父親讓我追上來問六殿下一句話。」
「哦?」素鳴衍想不通納吉天仕有什麼話要問自己,「你說來聽聽。」
「舍妹任姓刁蠻,又屢生禍事,六殿下仍願納她為妃?」
素鳴衍沉吟不決,不敢確定納吉涅騎話里的意思,眼角餘光里,巫彌生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令妹是母妃為我選的正妃,我怎麼會不願意?」
素鳴衍話聲剛落,納吉涅騎屈膝跪倒在車前:「家父命令涅騎率領族眾護送殿下與王妃回羽嘉,一路遵從殿下令旨行事。」
素鳴衍、尤溪、千賀長琴面面相覷,想到納吉氏會在此時**。側頭見巫彌生安之若素,情知一切都在摩揭伯岑的意料之中,素鳴衍內心的欣喜就淡了一分。納吉氏與蘇顏氏一直就有齷齪,納吉氏在青嵐只能算是中等家族,對蘇顏氏一直隱忍避讓,但是一旦與蘇顏氏撕破臉皮,無疑是最徹底的,他們也會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假冒的六殿下檀那明河身上。
納吉若蘭臉色慘白,對她來說,無疑是內心最後的一點期待都泯滅了,父親永遠以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