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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樓春
趙研離開肅寧郡王府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此時已是深秋時節,夜裡風冷。趙研緊了緊身上錦袍的領子,將斗篷整理好,便一瘸一拐地上了馬車,往遼王府的方向行駛。
趙陌給他提的建議,著實讓他有些意外,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很正常。趙陌從前其實就已經透露過這方面的口風,只是從來沒說得這麼詳細確實過罷了。這個侄兒跟他老子的性情實在是天差地別,是個難得的實誠人。若不是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一直在跟侄兒接觸,又結下了不錯的交情,就衝著昔日那十幾年的恩怨,恐怕侄兒是不會幫他這個忙的。
若真的能得到宗室封爵,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他長了這麼大,婚事沒著落不說,就連爵位也沒影兒。當年兄長趙在京城出事,進了宗人府大牢,世子之位沒指望了,爵位也沒了下落,連他這個同胞親弟弟的封爵,也給耽誤了。換了是別家親王府的嫡出子嗣,有幾個到他這樣年紀,還未有個正式爵位的?如今他站出去,也不過是遼王之子的身份,連區區一個從六品的奉國中尉頭銜都沒有。別人嘴裡不說什麼,其實又有誰看得起他?那些人都覺得他兄弟二人名聲掃地,無望受封爵位了,不過是光頭宗室而已,如今仗著父親是親王,還能耍耍威風,等到父親去世,他們在宗室中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
遼王與遼王繼妃都不著急,是因為他們覺得趙遲早能搶回遼王世子的位置,而哥哥做了世子後,自然會為弟弟求恩典了,哪怕沒有爵位,將來繼承了王府,也會照應弟弟。而趙研心裡卻清楚,如今他們兄弟早已是水火不融,如果他真的沒有封爵,日後必須仰仗趙鼻息,那定會被踩到泥里去。父王母妃在時,趙尚有顧慮,他們一去世,自己斷不會有好日子過。
趙陌的提議,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趙研甚至覺得,要是趙陌能擔保他受封的是郡王頭銜,又或者至少是個鎮國將軍的爵位,興許他就已經答應了下來。但若僅僅是一個輔國將軍的位子,他便忍不住猶豫。郡王非嫡長的孫子才封輔國將軍,這也差得太遠了。
可趙研也知道,並不是趙陌不肯為他出力,而是這樣的條件已經足夠吸引人了。就象趙陌說的那樣,爵位低些,容易得到。遼王府不得聖眷,他的名聲又不是很好,更沒有父母兄長為自己爭取,他憑什麼去做郡王、鎮國將軍?更別說他如今還是個殘疾……倘若他是有本事的,就算暫時的封爵低了一點兒,將來也不是沒有升上去的希望。只是父母那邊的反應,卻不得不防……
趙研心亂如麻,等馬車停下,車夫喚他,他才醒過神來,遼王府已經到了。
他下了車,往自己住的院子走,沒想到在半路上遇見了兄長趙研。
趙研一臉不屑地看著他:「這半日的功夫,你又跑到哪裡去了?母妃等著見你呢,還不趕緊到正院去?!」說罷也不等趙研回應,甩袖便先走一步。
趙研暗暗惱恨,但母妃相召,他又不能真箇不理,畢竟他今日是奉母命出門打探消息去的,只好忍氣去了正院。
遼王與遼王繼妃都在場。後者見了小兒子,有些漫不經心地問:「如何?趙陌可說了,趙碩為何與小王氏和離?這幾日趙碩家裡防守忽然森嚴了許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趙研整個下午在肅寧郡王府消磨時間,重點都放在吐嘈母親與兄長上頭,哪裡顧得上打聽消息?便道:「趙陌嘴挺緊,什麼有用的消息都不肯輕易透露。我怕母妃等急了,只好先回來見您。明日兒子再去一趟肅寧郡王府,定要從趙陌嘴裡打探到實情!」
遼王繼妃有些失望,但還是道:「那孩子素來狡猾得很,自然沒那麼容易跟你說實話,你明日只管去,多哄哄他。不過也別光在他一人身上下功夫,我派兩個心腹隨你同去,好讓他們尋趙陌身邊的下人打探消息。」她想起趙陌如今住的地方是「肅寧郡王府」,就有些不得勁兒。她的兒子都還未能受封郡王呢,趙陌一個小兔崽子,竟然就已經做了幾年郡王,還得了封地,也不怕經不起這麼大的福氣?!
趙研雖然不大願意帶母親的人去趙陌那兒,但也沒太在意,進了肅寧郡王府,這兩人會被安排到什麼地方等候,又能見到什麼人,就由不得他們做主了。他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了母親的安排。
但趙卻在一旁冷笑道:「三弟不是一向與趙陌交好麼?三天兩頭地往他那兒去,我還以為三弟與趙陌真的如此親近呢,沒想到趙陌還在防備三弟,連幾句實話都不肯說?亦或是三弟並非真心幫母妃與我打聽消息?其實三弟根本就不希望母妃與我掌握住趙碩的把柄,把他從世子之位上拉下來,再由我取而代之吧?三弟這麼做可不大厚道。若你不想幫我,不如早點兒說清楚,母妃也好另派得用之人,省得你再浪費了時間。」
趙研頓時大怒:「你這是什麼意思?!好心幫你辦事,只因一時不順,就要被你埋怨是不是?!你既然信不過我,那又何必指使我去跑腿呢?!我還受著傷呢,行動不便,日日忍痛為你奔波,你還不領情。我若還要幫你,豈不是犯賤?!」
遼王高聲怒喝:「都給我住口!自家親兄弟,這說的都是些什麼話?!」
趙忙道:「父王,不是孩兒多心,這樣簡單的事,三弟花了半日功夫,卻一點兒有用的消息都打聽不來,實在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否真心想幫忙!」
趙研也冷笑道:「父王,二哥既然信不過我,又何苦再叫我跑腿?吃力不討好,我沒必要找罪受。」
遼王繼妃眼見著兩個兒子吵起來,也生氣了:「都閉嘴!當著父母的面,你們胡說些什麼呢?莫非是想氣死父王母妃不成?!」罵完了,又數落趙研,「你辦事不力,你二哥不過是抱怨兩句,你發什麼火?明日等將事情打聽清楚了,回家報來,你二哥自然會向你賠不是。你動不動就要撒手不管,這哪裡是弟弟該有的態度?你們是同胞親兄弟,本當相互扶持,偏你天天與哥哥吵個沒完,斗得象烏眼雞似的,還記得什麼是孝順友悌麼?!」
分明是趙先挑刺,如今母妃反而怪起了他,趙研心裡一肚子的火,氣得臉都白了。
偏偏連遼王都沒有把一碗水端平,反而說:「行了,都別吵了,兩人都少說一句吧。」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其實也同樣沒有為趙研做主的意思。
趙研氣得笑了,看著父母,覺得他們可能都沒覺得他是受了委屈的那一個,再看趙,一臉不屑地看著自己,分明就沒把他這個同胞弟弟放在眼裡,還談何兄友弟悌?歸根到底,是因為他成了殘疾,在父母心目中早已是廢人,在兄長心目中,竟是競爭對手,又不再配做競爭對手了。他的一切想法對他們而言都不再重要。他的一切權利利益,都是可以為了兄長的世子之位犧牲的。
趙研忽然覺得沒意思極了。他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遼王府再好,又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在這個家裡,還有什麼地位可言麼?
真不如自立門戶算了,哪怕是個輔國將軍也成哪。他不想再待在遼東了,那地方冬日苦寒,對他的腿傷可不太好。若能求得侄兒幫忙,留在京城安家,那他就再也不用看趙的臉色。至於父母?他們都顧不上他了,眼裡只有趙,他還要顧忌他們什麼呢?
更重要的是,陳家那邊透露的口風,不象是假的。趙陌對這個消息的態度,也足以證明宮裡確實對遼王府有諸多不滿。倘若有朝一日,皇帝真的打算要革除遼王府,收回遼地,等待遼王一家的又會是什麼下場呢?遼王若沒犯大錯,興許還能保住一個郡王爵位,換塊小些的封地,又或是空得一個親王頭銜,卻沒有屬於自己的封地。但趙別說是做世子了,就憑他過去的污點,只怕一個正式的爵位都很難得到吧?至於自己,衝著父母如今的態度,自然又要再往後退一步。趙一日不得封爵,自己更沒有希望。
但如果他眼下憑著趙陌的關係,謀一個爵位,哪怕低一些,好歹日後就不必再看兄長的臉色了,說不定將來趙還得要巴吉他呢。到時候他只要給兄長一個笑臉,從手指縫裡漏些錢糧,就能換來一個好弟弟的名聲,父王與母妃再不甘心,也不能再指責他什麼了吧?
趙研走出正屋的時候,心裡對未來忽然燃起了極大的熱情。他等不及想看到趙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的樣子了。指望父王母妃是不成的,他日後的地位前程,還是要依仗侄兒趙陌才行。
正屋裡隱隱約約傳來了趙的聲音:「母妃,我早就說過了,三弟對我一直有不滿,一有機會就會沖我發脾氣。您真的要好好管一管他才行!他這樣哪裡象是做弟弟的模樣?他傷了腿,我也難過,但他不能認定了我是害他的人,然後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人吧?!」
&了。」遼王繼妃安撫長子,「你也少說兩句,他今日畢竟是為你跑腿的。若他真的辦事不利,你責怪他是應該,可這才半天的功夫,不能證明他有所怠慢。等明日他還不能打聽到有用的消息,你再怨他也不遲。」
趙勉為其難地接受了:「母妃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再等他一日。」好象十分寬容的樣子。
趙研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冷然回頭望了屋中搖曳的人影一眼,便甩袖決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