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神宗、泰昌帝、熹宗三朝的折騰,大明王朝已經是大廈將傾,危機四伏,朝廷的經濟入不敷出,赤字嚴重,最重要的是隨著經濟總量的增加,錢-白銀不夠了。
還有更致命的一點,災荒!
崇禎元年,陝西旱災,災荒之後,沒有糧食吃,就是饑荒,沒有糧食吃,就吃人。
千里餓殍,狼煙四起。
此時的大明帝國就像是快要點燃的火藥桶,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
這一切,蕭驀然通過雅子派出去的探子,還有英國公張維賢的消息,不斷的收集起來,他感覺到的威脅也越來越大。
急匆匆的讓梟龍社的船隊來押解走了一百萬的贓銀,
西北流寇和關外滿族,任意一股勢力只要壯大起來,他想要一個清平富足之世的希望都會落空。
最重要的是,現在朝廷沒有錢,不過不是真的國家凋敝了,而是確實沒有白銀。
由於東南貿易的發達,造成流通中的白銀已經不夠,蕭驀然很快聯想到了仍舊布局在崖州的梟龍社。
既然大局已經不能挽回,至少也保護住自己的家園。
他思索一天之後,給汪文言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很簡單,讓汪文言把收進來的白銀儲存起來,然後印刷紙幣,名為梟幣,並在崖州設立兌換點,任何人都可以在崖州用梟幣兌換相應幣值的白銀。
寫完此信後,馬上派人專程送往崖州。他明白,這也算是一個長遠的解決方案,希望可以在自己的屬地率先見效。
不過,眼下有個更為棘手的事情。
英國公張維賢向崇禎皇帝推薦了楊漣,皇帝當即下令讓楊漣官復原職,且升任兵部侍郎,不過確也給他安排了一個艱巨的任務。
整肅京營十六衛,然後率領人馬匯合兵部侍郎兼三邊總督-楊鶴。
京營十六衛乃是拱衛京城的十六支部隊,吃空餉甚是普遍,冗員之多難以想像,十多萬人馬一半是老弱病殘。
楊漣雖然知道癥結所在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總不能遣散京營人馬另行招募新軍吧!
崇禎雖然任命他當兵部侍郎,暫轄京營,但是朝中言官黨爭嚴重,若想真的干點什麼事情,談何容易?
再加上這個楊鶴楊大人如今在西北剿匪,局面非常被動,三天之內還發了六份八百里加急回京城,時間上也不允許楊漣拖延。
進退維谷,這個時候的楊漣可比不得過去,若是過去,他肯定一根筋到底,要把京營十六衛里所有冗員裁汰,然後飛奔西北,可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驀然,你怎麼看?」楊漣問道。
「二叔,這整飭軍備我可不在行,不如你寫信問問老師?」
「恐怕是來不及了,關外戰事吃緊,袁督師剛剛上任,朝廷卻撥不出糧餉,說不得什麼時候,滿人鐵騎就會破關而來。」楊漣擔憂道。
蕭驀然不得不佩服楊漣的眼光,若這個世界的歷史雷同他的時空,袁崇煥也只是一個戰術天才,他並不能扭轉關外的局勢,滿清破關襲擊京城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遂點頭道:「二叔說的是,不過這乃是大勢,你我恐不能左右。」
楊漣也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頹然道:「更糟糕的是,西北災荒,王嘉胤等流寇率眾造反,災民從者四五十萬。楊大人剿匪,屢戰屢敗,憑藉我們手上的這些兵如何支援他?」
「王嘉胤?」蕭驀然可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忽然覺得有點好奇。
至於西北的楊鶴,他是沒有聽過他的大名,但是李自成最後不是殺進了北京?這說明楊鶴肯定是失敗了。
「嗯,王嘉胤乃是楊鶴大人整理出的匪首之一,此人詭計多端,又擅長偷襲,已經讓朝廷吃了大半年的敗仗。除了他,還有神一魁、王嘉胤、大紅狼、點燈子、過天星、獨頭虎等,都不是省油的燈,如今的大明可謂內憂外患,外面有滿人,西北有流寇,難呀!」楊漣嘆苦道。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蕭驀然應道。
楊漣搖頭道:「皇上已經接連五日催我從京營抽調人馬前往西北支援楊大人,著實讓人頭痛。」
「二叔的意思呢?」蕭驀然說道。
「聖意難違,可目前的京營乃是一群烏合之眾,若前往西北,一則無幹練之人領兵,二則兵力孱弱,去了也難以起到作用。」楊漣情緒更加低落。
「那二叔心中可有人選?」蕭驀然試探道。
楊漣搖頭道:「這才是最致命的問題,皇帝已經任命高第,高大人為西京經略,要從我這裡抽調五萬大軍前去接替剿匪不利的楊鶴大人。」
「這不是好事嘛?」蕭驀然奇道。
楊漣拉長了臉,道:「這個高大人,我最了解了,萬曆十七年進士,任何問題也沒有,無論誰當政,他都不幹事兒,幾十年的工夫一轉眼就過去了,可謂冗員中的冗員,非常人所能及。他去帶兵…?」
蕭驀然心中一動,道:「二叔,不如讓我帶著京營人馬前往隨同高第大人的大軍往西北一試?」
「你?若大軍潰敗,豈不是連累你?」楊漣哭喪著臉說道。
「二叔放心,我這一去,一定小心,再說了,大軍混戰,即便潰敗,我也有自信能率領手下提早突圍。」蕭驀然豪言道。
楊漣對他的信心是有的,聽完說道:「這樣也好,在大軍之中,你至少也有實戰經驗,以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到時候若情況不妙,你多少也能提點高大人。」
兩人商議妥當,蕭驀然一心要去看看這場席捲天下的暴亂,讓楊漣要了兵部的批文,准許他率領張巡和關守的手下一百人,還有錦衣衛一千魚鱗衛跟隨從京營抽調的五萬大軍,由另一個兵部侍郎兼西京經略-高第帶領,前往西北支援三邊總督-楊鶴。
且不說高第本來就是個膽小鬼,接到皇帝的旨意後,心中大為恐懼,幾次推說想不去,都被皇帝一句話擋了回去,真的是勢成騎虎。
倒是蕭驀然打聽完大軍的啟程情況後,往見張巡和關守兩個副將。
一路上,經歷了大小戰役,他們二人早已將蕭驀然敬若神明,再加上入股百萬到梟龍社,他們和手下的兵也成了梟龍社的一分子。
更重要的一點,是看到蕭慕然的為人和驚天地泣鬼神的膽略。
在這時代,只要是強者,便有人依附和追從。
而蕭驀然正是這樣一個如日之初升的猛人。
瞧著外面參差不齊的陣容,還有高第的西京經略的大轎子,關守和張巡一味搖頭。
倒是蕭驀然淡淡一笑,道:「二位覺得有哪裡不妥?」
關守和張巡都是軍中的粗人,聽完之後,關守道:「梟帥,知否為何西北屢戰屢敗?」
蕭驀然搖頭。
關守緩緩道:「西北貧困,加上災荒,早已人人食不果腹,朝廷又沒有糧食財物可以救濟,反叛呈星火燎原之勢,已經難以撲滅。」
張巡也道:「楊鶴大人提出不花錢,不殺人,不用軍餉,不用調兵,就能平息叛亂,這恐怕是不切實際的想法,所有的那些流寇都是投降了又反叛,周而復始,什麼時候是個頭?」
蕭驀然失笑道:「如此說來也是,怪不得現在鬧得凶了,他楊鶴才需要調兵過去了。」
「兵是調了,不過這位高第大人在京城素有睡神的美名,就是不知道戰力如何了。」張巡笑道。
「睡神?」蕭驀然差點笑道。
「嗯,大人有所不知,這位高大人擅長睡覺,你問他什麼,他都是迷糊不答,唯獨睡覺是一刻也沒有落下。」關守說道。
「嗯,若不是兵部調令,我們這一趟是打死了也不會去的。」張巡苦笑道。
「二位放心,有我蕭驀然在,這一趟去絕對不是送死的,二位帶著人馬隨著魚鱗衛一起行動。」蕭驀然趕緊安慰道。
「讓梟帥你見笑,剛才張副將不過是隨口說說,時局艱辛,去哪裡也好不了,倒不若跟著梟帥。」關守正色道。
張巡也趕緊點點頭,道:「屬下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如此說定,蕭驀然又安慰幾句,吩咐他們率領現有的一百多號兄弟和魚鱗衛,編成近衛營,負責監督京營的五萬人馬啟程。
蕭驀然知道自己的那個世界裡,流寇最終打敗了官軍,攻進京城,這早清楚寫在史書上。
他能改變這個世界的歷史嗎?
蕭驀然心中燒起熊熊的火焰,伴隨著一顆雄心壯志,
決一生死的時刻到了!
亂世已到,要再建一個清平盛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戰爭。
流寇也好,滿人也罷,誰要稱雄天下,還是看誰的刀夠快。
現在,蕭驀然幾可肯定,高第手下京營里半賊半兵的烏合之眾,出了京城之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將再也不能回歸。
準備幾日後,大軍出發,蕭驀然把近衛營分成一半一半,張巡關守各領一部分,頭尾看護著這些零零散散且吊兒郎當的京營大兵一路往西。
期間主帥高第一直躲在中軍轎子裡,也不知道是真的睡覺,還是忙別的什麼事情去了。
就這樣,不僅行軍速度慢到了極點,而且中途還有人不斷逃走,蕭驀然可無意強迫手下兵卒打仗,算是放任自流。
主帥高第不見蹤影,監軍蕭驀然又睜一眼閉一眼,十幾天下來,竟然逃了數千兵卒。
運氣好的是,往西數日,很快進入了草原,那些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兵卒,只能暗自自求多福了。
未被破壞的草原,仍舊綠草如茵,大小湖泊星星點點綴於其上。
這片沃原位於黃河支流與主流間,河水貫穿而過,由這兩大水系分出百多條河流灌溉沃土,河網銀線般交織在一起,牧草茂美,若無戰爭真是美差。
大隊車馬緩緩推進,竟然還有野狼群,不時追在隊伍的前後方,一點都不怕人。
蕭驀然按照特種部隊的規矩,讓雅子派出了十隊兩人一組的偵察兵,探察遠近的荒原,以免給敵人埋伏在長草區。
一周後,地勢開始變化,眼前儘是延綿起伏的丘陵,雜草大量生長,土地也變得貧瘠起來。
卻仍舊看不見一絲人煙,連驛站也不見一個,到處是荒蕪的村鎮,和倒斃在路邊的牲口骸骨,蕭驀然大感不妥。
找主帥高第談了幾次,每次求見,那西京經略高大人都在呼呼大睡,蕭驀然也只好放棄了。
眼下保命要緊,顧不得這個睡神大人了。
以流寇凶名之著,按照之前西北的軍報,這一帶至少應該有十幾萬大軍枕戈待旦,若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絕不會發現不了他們這五萬大軍。
根據雅子的情報,而且匪首王嘉胤曾為邊兵,不久前,率眾反叛於府谷稱王,轉戰於陝西、山西、甘肅等地,聲勢浩大,也算是一個專業軍人,斷然不會忘記在側翼設防。
假設這推論正確,那王嘉胤定是一直派人跟蹤他們,等待最佳下手的時刻。
他們會在那裡動手呢?
至正午時分,答案終於出現了,那是橫亘前方的一座大山,唯一的通路是長達數里的一道山谷。
蕭驀然看得眉頭大皺,對手擁有沉吟片晌,找到張巡和關守,道:「假若我猜得不錯,王嘉胤和他的人定在峽谷里等待著我們。」
張巡點頭道:「若有人埋伏兩邊崖壁上,只是擲石便可使我們全軍覆沒。」
關守苦著臉道:「這裡處處枯樹枯草,敵人若在上風處放火,只是那些濃煙便可把我們活活嗆死。」
蕭驀然笑道:「我們這五萬是雜兵,他們的十幾萬也不過是老弱殘兵,大家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要準備濃煙只能對付沒有預備的人。
張大人你立即發動人手,將這附近的枯草去除,同時挖掘深坑,引我們來處的小河水進來,橫亘在山谷前。我們再聯車為陣,同時準備大量清水,看看鹿死誰手。」
張巡領命去了,蕭驀然又安排關守領兵去陣前布防。
蕭驀然望往峽谷,對身邊女扮男裝的雅子和方婷道:「只要能守過今晚,我便有把握對付王嘉胤布在峽谷上的伏兵。」
方婷擔憂道:「我們這次帶的這五萬人馬都是遊手好閒慣了的京營,比不得我們在崖州的那些擅長山地戰的百越各族,你可有把握他們能擋住流寇的衝擊?」
蕭驀然回頭看了一眼,毫無軍紀,零零散散的五萬大軍,搖頭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恰在這時,主帥高第在幾個護衛陪同下,興沖沖趕來道:「蕭大人!為何停在這麼危險的地方?難不成發現敵人?」
蕭驀然點點頭,道:「對面就是王嘉胤的人馬,估計有數萬之多。」
高第一聽頓時傻眼了,臉色煞白道:「那我們趕快逃啊,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周圍眾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唯獨他自己渾然不覺。
蕭驀然笑道:「高大人若不放心,可以帶人先走,卑職在此斷後。」
高第雙目差點掉下眼淚,道:「多謝多謝。」轉身竟然頭也不回,帶著自己的親兵衛隊,還有一萬多中軍人馬拔營走了。
「這人怎麼回事?自己逃就算了,還帶走了一萬多人。」方婷怒道。
蕭驀然嘿嘿笑道:「隨他去吧,王嘉胤既然能在此地設伏,必定已經將四周團團圍住,若往後走,必定更加兇險。」
「活該!」方婷望著迤邐遠去的人馬,嗔怒道。
日落西山,大地昏沉起來,寒風一陣一陣由西北方拂至。
蕭驀然方全軍戒備,枕戈待旦,營地也沒有燈火,看上去更顯得淒涼。
蕭驀然、方婷和雅子三人坐在外圍的一輛馬車上,觀察著對面的動靜。
果然有硬物墮地的聲音從對面的山頭傳來。
三人大感振奮。
終於肯定了敵人的存在,證明了蕭驀然的推斷,王嘉胤雖然厲害,他手下畢竟也都是一群雜兵,事機不秘。
要知直到這刻之前,對敵人的存在仍純屬揣測,沒有任何實質的支持。
蕭驀然不過是賭定這個王嘉胤不是普通的農民,既然他當過兵,也殺了很多明軍,那麼他必定知道兵法,側翼這麼重要的位置,他不會不派人看著。
一旦發現他這隊浩浩蕩蕩的人馬,而且還守在谷口不動,再加上主帥高第帶著一萬人馬連夜撤走,王嘉胤不得不速戰速決,趁天黑到來發動襲營。
所以蕭驀然針對此點,還特意讓雅子帶人山谷口鋪設絆馬索和捕獸鉗,敵人若被絆倒夾住,發出聲音,便可把握到敵人推進至什麼位置。
墮地和悶哼聲連串響起。
蕭驀然大笑而起,高叫道:「王嘉胤,你中計了!放箭!」
營地火光亮起,數百支火箭勁射上高空,分別遠遠投往兩側和峽口的方向,只餘下上風之地。
一時火苗四竄,乾燥的山林迅速起火,乘著風勢由兩側往峽口的方向蔓延過去,把摸黑而來的敵人全捲入火舌里。
濃煙冒起,大部份均往峽谷方向送去,只有少部分飄往營地。
眾人忙取來濕巾,蒙在臉上,遮著嘴鼻。
慘叫和驚呼聲響個不停,敵人手足無措,怎想得到蕭驀然先發制人,反以火攻來對付他們。
人影閃出。
峽口處已被大火封閉,潛伏在營地四周的敵人惟有冒險往營地攻來。
這些京營雜兵本來是毫無鬥志,見到蕭驀然的奇謀妙計奏效,不免軍心大振,萬眾一心亂箭射去。
王嘉胤的兵都穿著普通的老百姓衣服,毫無掩護下,又受黑煙所薰,前仆後繼的逐一倒下,只有數十人勉強越過護營的水坑,但仍無一倖免的倒斃在斜坡處。
戰情完全是一面倒的局面。
蕭驀然見敵人縱在這等劣勢里,仍是悍不畏死,大叫僥倖。
若是正面交鋒,縱能獲勝,己方勢必傷亡慘重,那有現在斬瓜切菜般容易,可見智勇兩項,缺一不可。
他等不得敵人的援軍從身後包抄,指揮人馬越過防線,往山谷突擊而去。
慘嚎聲不住由火場傳來,喊聲震天。
斜坡和水坑處處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到天明突破山谷防線之時,方圓十里之地全化作了焦土,火苗仍在遠處延續著,但已減弱多了。
蕭驀然這邊的三萬人馬雖然也有損失,但是人數在幾千上下,還都是在山谷中遭遇敵人反撲,有些雜兵企圖後撤,被張巡和關守率領的近衛營斬殺大半。
劫後戰場屍駭遍野,約略估計,最少燒死射死對方近萬人。
蕭驀然親自帶隊,到峽谷探路,確定了沒有敵人後,立即起程逃命,因為後方的探子已經回來稟報,至少有五六萬人馬從側後包抄而來。
看來主帥高第和他帶走的人馬已經是凶多吉少,蕭驀然搖搖頭,趕緊指揮人馬過了峽谷,往西行兩個時辰後,大隊抵達黃河東岸。
此段黃河支流流速很慢,河流石質多泥沙少,流水清澈。
附近還有一個大湖,湖區遼闊,水草豐美。
眾人經過一夜的折騰,至此心懷大放,立即在湖邊建設營帳,起灶做飯。
蕭驀然卻不敢放鬆,命令雅子派出偵騎,四處探查。
不到半個時辰,往東的探子急馳而回,帶來一樣東西,和一句口信。
「怎麼回事?」雅子第一次色變道。
那探子乃是從崖州的生死弟兄里挑選出來的,名叫劉冬,他躬身遞上一頂官帽。
「是高大人的。」旁邊張巡驚呼道。
「稟告梟帥,職下往東,遠遠看見王嘉胤的大軍,連綿數里,正要撤退的時候,遇上對方的探馬,送來高大人的官帽,和一句口信。」劉冬道。
「說吧…。」蕭驀然淡淡說道。
「他們說,高大人的頭顱他們留下了,大人如果要決一死戰,就在渭水邊上等著,若可以和談,請往武安城一會。」
在場諸人聞言色變,沒有想到王嘉胤輕而易舉的吃掉了高第的一萬人馬,又如此強勢,看來是不把他們的三萬人放在眼裡。
蕭驀然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有料到高第會全軍覆沒,敵人會來的如此快。
「劉冬,敵人軍容如何?」方婷在旁邊問道。
「軍容?職下細心觀察,這支人馬雖然綿延數里,人數不下於十萬,但是多為老弱雜兵,行動非常緩慢,惟有先頭部隊是王嘉胤自己率領,大約一萬人左右,均是虎狼之輩。」劉冬答道。
雅子揮手讓他退下,對蕭驀然道:「梟帥,武安城在北面百里,一個時辰前剛剛被王嘉胤占領,聽探子回報,那裡至少有十幾萬饑民,已經出現了人吃人的慘劇。」
蕭驀然奇道:「王嘉胤沒有糧食不成?」
「他即便有糧食也不夠十幾萬人吃的,這下約我們去,恐怕是陷阱。」方婷接道。
「不怕,我去會會這個流寇頭子,既然他不怕我軍突圍,想必是早已經設下包圍圈,他有這等豪情,我們怕什麼?」蕭驀然說著,又轉身交待張巡和關守依靠大湖結營,並以衝車結成環形護衛。
安排妥當之後,又說服方婷留下中軍策應,自己一人單騎往北而去。
武安城位於黃河北岸,亦是河套地區的中樞要城,城高牆厚,若不饑荒造成守軍潰散,王嘉胤還沒有這麼容易就拿下此城。
蕭驀然到達之時,已經是數日後的傍晚,碩大的城樓掩映在夜色之中,若不是城外堆積如山的枯骨,還有到處鳴叫的烏鴉,他還真想像不到這麼堅固的一座城會成了曠野上的死城。
城門內外黑壓壓的一片,大約有十餘萬的災民,多數已經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間或有王嘉胤的人過來發放糧食,就是引起巨大的騷動,死上幾個人也不是什麼奇事。
這種局面下,以至於蕭驀然的到來,引來的不過是一群野獸般的貪婪目光。
聞著空氣中的惡臭,蕭驀然可以斷定疫病已經開始流行,若再過上幾日,這裡說不定就再無幾人存活。
他正策馬緩行,忽然一張大網迎頭蓋來。
旁邊似乎有女子失聲嬌呼,蕭驀然凌空施展身法,腳尖往虛空處一踩,全身力量放空,瞬息間下墜馬下。
大袖一揮,穩穩將邊上一個十幾歲丫頭攬入懷裡。
兩人貼面落地,這丫頭若不是開口發出女聲,憑她現在蓬頭垢面的裝扮,恐怕是無人能認出來。
再加上那眼神冰冷默然,手裡更捏了一根帶血的斷竹,蕭驀然不禁愕然。
不過這容不得他細說,隨著一聲馬嘶,回見坐騎被一條橫索絆倒,又有大網網住,地上還有兩具屍體,心頭掠過一絲不祥,還來不及開口,忽然腳下一顛,一張巨大的繩網猛地翻起,將他二人包在網內。
「唰!」收網一提,高高吊上樹頂。
蕭驀然將丫頭擁在懷內,以背門遮護著她,兩人被繩網捲成一團,宛若一個巨大的皮球。
奇的是那丫頭從剛一開始的那聲之外,就再也沒有了聲音,倒是冷冷的看著蕭驀然。
忽聽底下聲響,似有無數人涌了出來,馬匹悲聲嘶鳴著,伴隨著某種奇異的擦刮聲。一人大叫:「抓到啦!抓到啦!先把馬吃了……再吃了那瘋丫頭和那男的。」
另一人粗聲道:「先放幾箭,不管死的活的,一樣都能入口!」
四周一靜,忽地轟然叫起好來,隨即傳來幾聲弓弦彈響。
蕭驀然聽得心驚,但網中緊束,倉促間拔不出背後的蟠龍鐧,只能頂到丫頭柔軟滑膩的腹側,抽出靴子裡的匕首,挨近網繩,連絞幾股,潛勁一次迸發,鋒上所纏的粗繩一起迸斷!
兩人體重往下一壓,余繩應聲兩分,他擁著丫頭摔出破網,重重摔落在地,「唰」的一聲拔出蟠龍鐧,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四周至少圍了幾百人,均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野人,有的披著破敗殘甲、有的手持農具武器,從身量來判斷應是有男有女,個個都瘦如骷髏,面孔焦黃,混濁的黃眼中血絲密布,幾乎辨不出人形。
待他們瞧見蕭驀然身邊的丫頭,忽然驚恐起來,一邊逃跑,一邊喊叫:「瘋丫頭還沒死!快走快走!」
聲音接連,漸行漸遠。
蕭驀然唯恐有詐,按兵不動,自言自語道:「這都是些什麼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們在怕誰?」
旁邊那丫頭冷冷道:「怕我。」
「怕你?」蕭驀然轉身盯著她道,「他們為什麼怕你?」
丫頭仍舊是冷冰冰的道:「我殺了十幾個要吃我的人了,你說他們怕不?」
「是嘛…。」蕭驀然瞧了她一眼,淡淡道。
那丫頭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扔掉手裡帶血的竹子,道:「你不相信?瞧,我剛剛用這竹子殺了一個要吃我的傢伙。」
「相信的,那你準備怎麼辦?」蕭驀然問道。
「沒怎麼辦,本來我要坐這裡等死的,卻被你破壞了。」那丫頭冷冷的抱怨道,仿佛說的不是自己。
「哦,死有什麼好?你若願意,我有食物。」蕭驀然認真的看了看這丫頭冷若冰霜的眼神。
那丫頭冷冰冰的臉一下子豐富起來,喜道:「你有食物,快給我。」
蕭驀然摸出了幾塊肉脯,還有乾糧和鹿皮水袋。
「不能讓人看見,否則死定了,走!」那丫頭機警的拖著蕭驀然藏到了一堵斷牆之後,瞧了瞧四下無人,然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沒一會兒工夫,她就把所有的食物消費乾淨,這才心滿意足的吐出一口氣,道:「好吃。」
「好了,告辭了,我還要去見王嘉胤。」蕭驀然起身離去,那丫頭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道:「帶上我。」
「帶上你?」蕭驀然嘿嘿笑道,「小丫頭,我憑什麼帶上你?」
那丫頭把臉一抬,道:「我能替你殺人。」
「不需要,我可不喜歡隨意殺人。」蕭驀然笑道,他走卻被那丫頭死死拽住。
「那我可以陪你….干你任何想做的事情!」那丫頭扯開了自己褲子和衣襟,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子,神情里透著堅決。
蕭驀然不忍心轉過頭去,用力掙脫她的手,道:「你走吧!」忽然大步流星的往城裡走去。
瞧著他遠去的影子,那丫頭咬牙喊道:「我叫幸綺寒,一定等你出來,死也不走開。」
遍地的屍體一直延伸到城門口,王嘉胤的人已經在城門口組成了維持治安和統治的門禁。
聽蕭驀然報上姓名來歷,守城的幾個兵卒頓時一怔,早有人拔出兵刃,又有人一路往城中跑去。
蕭驀然不緊不慢的站在那裡,似乎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計劃。
沒一會兒工夫,王嘉胤一身便服策騎而至,身後只帶了幾名健卒。
與那些亂民不同,這人不僅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身段頎長,自有一股威嚴的氣質,雖是笑容親切,但兩眼精光閃閃,令人擔憂。
他一拱手道:「閣下就是官軍的將領?」
蕭驀然不卑不亢的通報姓名。
「哦,原來是蕭將軍,此處不便說話,請…。」他帶人在前面領路,蕭驀然緊隨其後。
撇去里里外外的哀鴻遍野,武安城還是氣象萬千,城郭相連,周圍城壕寬廣,呈不規則的長方形,隨地勢河道彎拐有致,以南門為正,所有城門均有凸出的副城和塔樓,大大增強了對城門的防守力,氣勢更加磅礴。
城內街道,主街互相交錯而成,其他小街橫巷,則依這些主街交錯布置,井然有序,可惜因為災荒,早已不見了商戶和住民。
倒是城內的叛軍見到王嘉胤的旗幟,都現出尊敬神色,甚至有人跪地膜拜,顯出王嘉胤在這些人心中的威望。
王嘉胤領著蕭驀然來到道路盡處一座大宅子,高牆內樹木參天,益發顯出他與眾不同的身分地位。
招呼也很周到,看不出他竟然就是幾日前還要蕭驀然全軍性命的流寇頭目。
隨著四名千嬌百媚的美婢來貼身侍候,梳洗一番,當侍婢全退出去後,王嘉胤殷勤招待他用膳,舉杯道:「蕭將軍,請!」
蕭驀然頗有些不悅,畢竟外面餓死了那麼多人,他這個流寇頭子竟然還有大魚大肉,道:「聽說武安城不是缺糧嗎?王頭領這是演的哪一出?」
王嘉胤舉杯沉吟片晌後,淡淡一笑道:「看不出朝廷中還有蕭將軍這等性情中人,你是說我放著外面十萬災民不管,自己在這裡飲酒作樂對吧?」
蕭驀然見他說破,硬著頭皮道:「我是有這個意思。」
王嘉胤傲然一笑道:「皇帝心胸狹窄,這大災之年沒有派來賑災的糧車,卻派來楊鶴,楊鶴雖然嘴上說得好聽,讓我們歸降,可他手裡半顆糧食都沒有,大家想不反都不成。如今,我大軍之中的糧草亦只夠三月之需,若全部放給外面的災民,那我的人吃什麼?」
蕭驀然啞口無言,明白他說的也是實情。
「你不吭聲,就是明白我說的情況了,對吧。」王嘉胤嘿嘿笑道。
蕭驀然點點頭,道:「這事情不談也罷,倒是今日,我們兩軍交戰,王頭領約我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王嘉胤何等樣人,察言觀色道:「蕭將軍剛剛破了我設在龍尾谷的伏兵,但是你知否如今正身陷進退兩難的險境?」
蕭驀然才明白之前那個山谷原來叫龍尾谷,笑道:「王頭領說來聽聽。」
王嘉胤搖頭笑道:「你還真不知道,如今東線已經盡數落入我手,陝西境內又是災民無數,楊鶴被困孤城,更是自身難保,你的人馬孤立無援,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蕭驀然既是頭皮發麻,又感好笑,道:「難不成王頭領是要我率領大軍投降?」
王嘉胤凝神看了他一會後,淡淡道:「有何不可?你若反抗,我的人必然會置你於死地。」
他話音未落,這廳里廳外霎時多了百十來號的壯漢,手中提著明晃晃的鋼刀,看樣子,只要王嘉胤一聲令下,他們必定一擁而上。
蕭驀然拍手笑道:「頭領好計謀!原來安排了瓮中捉鱉,不過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王嘉胤哈哈大笑,道:「不是我,是軍師料定了你會來。」
「軍師?」蕭驀然奇道。
風入庭除,颳起一陣嗚嗚低鳴,風中,似乎夾著一種莫名的哀戚旋律,卻怎麼也聽不清。
卻聽分隔後進的屏風後傳來一陣銀鈴笑語,嗓音又甜又脆,宛若黃鶯聲響:「參見主公!」
話音剛落,轉出一名嬌小盈潤的黑衣女子。
人方出得眼前,撲面就是一股花蕊甜香,幽而不散。
只見她半袖翻領,蠻靴短裾,都是深濃烏亮的黑,外罩黑紗薄衣,一雙粉藕似的腴潤玉臂若隱若現,分外勾人。
那女子的皮膚白得不可思議,且溫潤異常,胸口等肌膚薄處所透出的粉橘色,如塗奶蜜一般。
加上面戴黑紗,斜挽了個嫵媚的墜馬髻,奶脯豐滿、腴腰膩潤,周身俱是說不出的冶艷風情,看得人心魂一盪,情難自己。
卻聽王嘉胤大笑道:「軍師請起。」語聲中有種莫名的篤定,仿佛勝券在握,轉頭對蕭驀然冷冷一睨,笑意輕鄙。
「蕭將軍,別來無恙!」那女子妙目流轉、緩緩施禮,眉眼都是笑意,仿佛拌了蜜膏,不過瞧見蕭驀然的時候,眼中掠過一抹恨意,瞬間又回復成眼波盈盈的嫵媚神氣。
「是你?」蕭驀然一怔。
尤秋燕掩口笑道:「好眼力!原來蕭將軍還沒有忘記我?」一聲奪人心魄的輕嘆,宛若**,動手解下面紗,正是死鬼汪趾的手下尤秋燕。
蕭驀然乾笑幾聲,心中已經感到不妙。
「我料定蕭大人藝高人膽大,我設下的鴻門宴,別人或許不敢來,你肯定是會上鉤的。」尤秋燕噗嗤一聲,掩口笑了一陣。
蕭驀然半開的雙眸忽然神光電閃,此刻他的狂態畢露,酒到杯乾,片刻間便把眼前那一大壺烈酒喝了個底朝天,哈哈大笑道:「那又如何,這裡有人能留下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