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亡誰人定盛衰豈無憑,是非榮辱皆塵土。」
我對著被清理了大部分,只剩下些許邊角零星地帶的宮城,有感而發道,高低起伏的土台和殘垣之上,猶可見昔日的富麗堂皇,宏偉巍峨種種。
「真是好詞子……」
我身邊傳來讚嘆聲,卻是新入手抱著一本書冊寫寫畫畫的小奧。
「定是能流垂千古的名句……」
遠處人群中投來的,各種遮遮掩掩的目光,他們自然的聚成一堆,相互用身體掩護著對方說話的動作。
「我們的工期,終究要結束了,大概還剩幾天……」
「須得儘快做出決斷……不然除了這個地方,重歸大軍監管下的營中,就沒有那麼好辦了……」
「官軍在內城的手段,也該用盡了,下一步便是輪到我們這處了……」
「看管我們大部的這支團練,乃是龍州的旗號」
「約莫有六個隊頭,人人都有甲子和袍服,只是不知為何大多用的都是銃
「銃這東西我知道,得費好些步驟才能打一發,真要上陣還得有人專門侍候著……」
「按照常例,只要我們動作快,他們一時半會放是不過來的,」
「況且這玩意兒準頭也不行,用起來聲響嚇人但也就是手弩的距離,只要衝出二十尺外。」
他手中比劃了一個姿勢。
「我們脫身的機會就大增了……」
「若是能下點小雨那就更妙了……」
「只要攪亂了場面,乘機衝出去就好辦了……」
「官軍要再把這內城梳理一遍,那得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我們脫身的機會,就大的多了……」
本來,因為大量各種城民的存在,他們並不算顯眼,但是隨著那位蕭宣贊的出現,就成了這些心懷異志的殘黨餘孽,心中揮之不去的疙瘩和隱憂了……
滿地勞作的人群中,某股暗流悄然涌動起來。
我打著巡遊宮城的旗號出來,不過是為了找個比較隱蔽的地方,接受相對隱秘的單獨匯報,因為我正在進行的事情,顯然是辛稼軒那些人不能贊同,也無法坐視的。
一座殘缺不全的亭子裡,我見到了便裝打扮的穆隆,這段時間負責在後方活動的他,給我帶來新的消息和資料。
「這是有兵曹和倉曹抄錄來的,近期幾個指名的大項收訖……」
「不過他們絕對不會承認,也不要指望此物能夠作為憑據……」
「無妨……」
我擺了擺手道
「我只是要個對照和驗證而已。
「還有幾位最善治療傷創的檢校官(醫官)身邊,弄來的醫案和藥單……
他又道。
「你還還需要什麼,直接拿我的手信,從外城軍從商里調遣……」
我頓了頓,想出一個理由
「就一打點各方的名目好了
我正在進行某種渠道上的追查,雖然中軍那頭為了形勢需要,而不得不做出暫時放棄的姿態,但是我還是想辦法從魏晨身邊,弄到一些現成的資料,然後暗中的私下努力,可沒一直放棄過。
平白無辜折損在中街上的那些部下,可多是我花費時間和金錢,還有精神和心力打造出來的老底子,可沒有就這麼白白傷亡的理兒,只是我需要根據自身環境釋然,姑且量力而為而已。
如今的天南討逆大軍配下,除了右武衛、左驍衛、右領軍衛的三隻拱衛軍人馬外,還有來自靜安,神捷,廣勝,天興,神威五個老字號軍(鎮)所屬,
作為滿編活不滿編的軍、鎮級別,他們關於跳蕩、武鋒,捉生。游弋的各色編制最是齊全,也有足夠的力量來掩蓋口實,是嫌疑最大的方向。
而在這些大軍頭配下,次一等又有拱宸,親騎、雲騎,長從,匡衛,神勇,踏白等等,若於編制較小,卻擁有歷史淵源的專屬軍號,他們也是有實力也有足夠執行力的懷疑對象,再加上那些就近徵發的州郡兵。
就算不計那些打醬油式的團練義勇,也足以號稱十萬大軍,實際可戰之兵至少六七萬,從統帥的角度上,這些軍隊來源編制各異,看起來頗為紛繁複雜
當然那些州郡兵基本可以排除在外了,他們的編制較少,且戰鬥力和紀律都相對鬆散,以襲擊者的表現和時候留下的徵兆和對比,缺少那種令行禁止的果斷狠絕。
但是不妨礙我用後世統籌學和概率學的原理,另闢蹊徑想一些辦法,這個突破口是我前些天接應一些輕傷痊癒的士兵進城協助的時候,談及在治療過程中的一些見聞,而觸發了的靈感,就在那些數量龐大的傷兵身上。
我的追查線索很簡單,直接從傷兵雲集的醫護營里下手,雖然對方敗退時滅口了所有帶不走的傷員,但是不代表那些倉皇退走的其他人,就是毫髮無損的。
而被銃擊傷的創口,可是與其他刀槍箭矢造成的傷口,迥然有別的,處理起來也另有他法,因此只要餵飽了幾個做記錄的文案,讓暗中將那些新出現槍創患兵的出身名籍都歸列出來,
然後再根據所需藥物和用具,調撥的大致流動方向,就可以覺察到某些端倪和線索,就算那些幕後主使,想要將傷員藏在自己營地里消化掉,但是起碼日常治療和維持基本生活水準的需求還是在的。
相比繁複的公文案牘,其實我只要拿到這前後幾天的記錄,進行分析就夠了。然後再根據已經公開的駐地和勤務的範圍,來進一步篩選,就算是作為主力的三衛五鎮,按照前番慘烈攻城造成的累累戰損,也可以直接排除掉一些序列的。
除非那些想要不讓顏公活著離開天南的人,能夠將一整個軍里的絕大多數人都控制住,否則個人名義的私自調兵攻擊行為,能夠選擇範圍和對象,總是相對有限的
因此,目前懷疑的範圍已經縮小了很多……主要集中在三隻部隊身上,神威軍的左武鋒都、左驍衛的踏白營,以及靜安軍的虞侯親直。都是先前實力相對完好,作戰風格強硬暴烈,近期因為傷病報亡的減員比例頗大的對象。
當然,光看背景和來歷,對方都是各自所屬軍中,相對重要的精銳序列,無論是哪一家,在明面上對上我這隻小團練,也是毫無勝算的,上圍著也有更多傾向性的考慮,就算掌握足夠憑據,也未必能發揮理想的效力。
反正既然是行駛私下尋仇的於系,我不需要太過公開的證據,只要一個可以問心無愧的結果就好。起碼直接發出命令的主使者,須不得讓他們輕易好過的。
所謂匹夫之怒,血濺三尺,更何況我骨子裡就不是一個敬畏體制森嚴的人,只可惜現在不是剛剛破城那會,在零星的戰鬥中,偶然失蹤個把人,真算不得什麼,只要手尾做的於淨,現在秩序大定,重申紀律號令,行事就沒有那麼輕易,得就得從長計議了。
正在口授安排詳情的我,突然聽到某種號響,站了起來。
「出什麼狀況了……」
回到駐地,我卻感覺到某種緊張氣氛。
「回將主,是桂州義勇那裡的呈請,」
值守的隊頭躬身道
「據說出現了烈性時疫,群情騷然,眼見眼見彈壓不住……」
「緊急商請我部協力……」
「一群咄貨,平日就知道剋扣苛待,出了狀況,卻要我們來善後……」
聞訊趕過來的風卷旗,也有些不滿的抱怨道
「還是我帶兩個隊去一趟把……」
然後他自告奮勇道
「彈壓這種事情,還是步隊比較擅長……銃隊和射生手就不要動了……」
「那就勞煩你了……」
我想了想,還是接受了他的提議。
「其他隊也保持二等戒備,做好支援的準備……」
「這就不必了吧,我們外圍畢竟都是官軍啊」
辛稼軒異議道
「我們在這裡的人手有限,若要全員都穿甲持兵起來戒備,將士們愈加容易疲憊了……」
「不若留下一半,兩班輪換如何……」
「還是多一份小心點好,萬一有什麼,我們可是首當其責啊……」
我想了想,還是折中了他的提議。
「那就按照三隊執勤,一隊休息來輪換把……至少有一隊機動的生力軍」
不多時外間也傳來喊著號令整隊離開的齊步聲響,然後我坐在這裡等待消息,又看了好一會隨軍參贊的第五平她們,所制定的書冊圖表,眼見天色就昏暗了下來。臨時清理搭建起來的瓦頂上,卻是響起了輕微的沙沙聲。
我站起身來,推開一邊的帷帳,伸手探了出去,摸到的是一手的濕潤,哦,下雨了
突然外面傳來了幾聲沉悶的銃響,還有一種壓抑不住的叫喊聲,在細細的雨幕中,在愈來愈糜集的爆豆聲中,如同滾雷一般的掀起,飛上天空。
「這是這麼了……」
我驚訝了一下,才聽到告警的喇叭,被拼命的吹了幾聲,然後中斷在雨幕中。
「給我披掛……」
我當機立斷道。
「標兵隊,隨我前去支援……」
「諾……」
周圍記起來的面孔,齊聲應道,簇擁著我步行向聲響的方向趕去。
沒走多遠我就看到雨幕中,迎面衝過來一群高舉著鋤頭鏟子工具的暴亂者,他們幾乎驚愕異常的看著頂盔貫甲的一行人,鬼叫起來,然後氣勢和精神勁頭,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般轉身欲逃,卻被這些左右兵士毫不留情的沖近身,輕而易舉的砍殺殆盡,只留下幾個活口拖到面前問話。
「什麼,文廣殿工地的上千人暴亂,流竄各處……」
原本最大一處的工地上,已經是一片狼藉,各種四散奔逃所留下的痕跡,還有成片倒在地面上的屍體,汨汨的血水染紅了好大一片,從外表上看,他們幾乎都是被銃擊而死的,
屬於守衛的屍體,只有幾具,但是看著這些被砸打的血肉模糊的士兵遺體,還是不可避免的讓人生出一股子怒氣。
「將主,我們下一步何往……」
片刻有十幾名不同程度受傷的士兵,從周圍的角落裡一瘸一拐的走出來,或是被攙扶出來,歸入隊中。
「去最近的乾官門……然後」
我很快想清楚關節,當即下令到
「只要守住宮城四大門要……就不怕他們飛上天沒去」
「一邊行進,一邊吹號鳴鼓,讓被衝散的各隊前來匯合……」
「收攏完諸隊,我們再好好和這些暴民逞徒盤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