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王府的佛堂已經翻新重建了,朱漆的柱子青色的瓦,明黃色的佛龕,佛龕前面的香爐里放著半扎點燃的線香。
「楚姑娘來了」
楚衡一邁入佛堂的地界,就聽見院內的綠翹喊了一嗓子,隨後嘩啦啦跑過來一水的小姑娘。
「都在練舞呢」楚衡笑著伸手幫綠翹系上衣領上的紐扣:「瞧你這一身汗。」
綠翹小臉紅撲撲的,她兩隻手各拿著一截手臂長的竹棍兒,交錯著敲了敲,竹棍向撞發出砰砰的響聲:「姑娘,你教的這祭祀舞真有勁兒,比綠翹以前跳的舞有意思多了。」
「你天分高,就站在隊伍前面,多帶帶她們,今天晚上就要上場了,可有信心」
「信心自然是有的,這舞綠翹已經練了這麼多天了,早已爛熟於心」綠翹身子一挺,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她們跳的都沒我好。」
楚衡聞言笑了,撇頭看站在綠翹身後的小姑娘們。這些小姑娘似乎根本沒把綠翹這話放在心上,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楚衡將她們挨個打量了一番,發現 少了個人。
「韓冬呢」楚衡眉頭蹙了起來:「怎麼又不見她」
綠翹扁了扁嘴,回頭讓那些小姑娘繼u 練舞,隨後拉著楚衡到了背著人的牆角下:「姑娘,不是我背後說韓冬,實在是因為她太不像話了。她原來也就是個教書先生的閨女,也不是什麼大小姐麼。可你瞧瞧她現在這大小姐的勁兒,擺的比誰都足呢。」
「她去哪兒了」楚衡臉色沉了下來,今兒晚上這場祭祀準備 了好久。這跳祭祀舞的人,缺一不可,這個關頭韓冬到底在搞什麼
「說是去見她弟弟了。」綠翹聳了聳肩膀,眼睛翻的只剩眼白了:「姑娘您憐憫韓冬剛剛失去了親人,不好苛責她,上次您讓我私下勸勸韓冬,我可勸過她了。她怕是根本沒聽進去,一點當丫鬟的覺悟都沒有」
「又出府去見她弟弟了」楚衡攥了攥手心:「再過不久遊行就開始了,得快點把她找回來」
楚衡原本見韓冬一個人帶著弟弟可憐。便允許她空閒時候可以回家探望弟弟,可今日這般重要 的時刻,韓冬竟然回家了
「韓冬家住在城北,具體位置奴婢也不清楚」綠翹也意識到事情有些大條了:「距離遊行還有一個多時辰。小姐不如讓陳起賢帶著人去城北找找韓冬吧。打聽打聽也不是找不到人。」
「為今之計也只有這麼辦了。」楚衡瞪了綠翹一眼:「韓冬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麼今兒多重要 你不知道 麼怎麼能讓韓冬出府」
綠翹垂下頭,心裡暗道還還不是因為楚姑娘您允她可以在空閒的時候回府看望弟弟,所以才出的這種事麼。
「楚姑娘,綠翹知錯了」
楚衡擺了擺手:「行了,眼瞅著要遊行了,你讓她們也別跳了,好好歇息歇息。蓄著點體力。另外,要是韓冬回來了。第一時間通知我。」
綠翹忙點頭。
城北,一件破敗小院內。
韓冬蹲在院子內,手裡拿著半面扇子在扇著藥爐子。看著藥湯收汁差不多了,韓冬起身進了廚房,又端了個青瓷碗出來,將藥湯倒入碗中。
「弟弟,來喝藥了。」煎好了藥,韓冬端著藥碗進了屋。
原本就是日落時分,再加上這屋內那股子揮散不去的潮氣,整個室內陰寒的很。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正窩在炕上的被子裡,不停的咳嗽著。
「喝了藥就好了。」韓冬嘆了口氣,坐上了炕沿:「乖,把藥喝了。」
那男孩抬起頭,一雙黝黑的眸子毫無焦距,他摸索著接過韓冬手裡的藥碗,一仰頭便將藥湯都灌了下去。
「姐姐,你早些回去吧,你如今是藤王府的丫鬟,總是出來看我,這樣不好的。」
「姐姐馬上就得回去了。」韓冬說了兩句話,掏出絹子開始抹眼淚:「可憐你本是天之驕子,一場洪水竟然壞了眼睛。」
「姐姐,這壞了眼睛也並不是什麼壞事,自從眼睛看不見了,弟弟這心裡更淨了。」
「可」韓冬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子,伸手握住了弟弟的手:「弟弟,若是你眼睛治不好,將來會影響仕途的。」
「這世上又不只有出仕一條路可走。」
「可爹一直希望你能金榜題名,光耀門楣。難得弟弟小小年紀就中了舉人」韓冬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似乎陷入到久遠的回憶中去。
那時候弟弟是天之驕子,慶祝弟弟中舉的宴會上,來了不知道 多少名宿,他們讚嘆弟弟年少有為,他日必然魚躍於淵,功成名就。
可一場洪水,這一切便天翻地覆了。本是那麼好的一個家,突然父母雙亡,弟弟又壞了眼睛,全部的生活重擔都壓在了韓冬的肩膀上。
「姐,別說這些啦,你放心,我柳青峰不會因為一個眼疾,便就此此怨自哀的。」
韓冬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她看著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的柳青峰,越看越心疼。
弟弟就是太懂事了,什麼苦都自己藏著掖著,不想讓當姐姐的著急。
原本父母死後,柳韓冬和柳青峰兩姐弟倆相依為命,可柳青峰的身子虛,又得吃藥看病,為了錢,韓冬入藤王府當了丫鬟。自從韓冬入府當了丫鬟,銀錢上寬宥了些,可陪著弟弟的時間卻少了,弟弟患了眼疾,又不停的咳嗽,身邊沒個人照顧,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 怎麼熬過來的
嘆了一口氣,韓冬起身往門外走:「姐姐得趕緊回藤王府了。明天我再回來看你。」
「姐姐,我自己在家沒事的,你都給我留了錢了。」柳青峰咳了兩下。又說道:「姐姐還是莫要總往家裡跑吧,惹得藤王府的主子不高興,姐姐會受罰的。」
「你不用擔心姐姐,姐姐跟的主子是個良善的,她是允了我可以回來看你的。」
韓冬跟弟弟告了別,往院子外頭走。
太陽已經落山了,西邊天空一片紅彤彤。韓冬出了門,緊了緊衣服領子,又回頭看了眼院子。這才加快腳步往藤王府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路忽然被人擋住了。韓冬抬頭看,眼前是個渾身藏在黑色袍子裡的女人。
秦嵐搓了搓手,她在這巷子口等了快一個時辰了。這會手腳都要凍僵了。可算把韓冬給等出來了。
「你是韓冬吧」秦嵐從懷裡掏出個小陶瓶來。
「你是」韓冬眉頭微蹙,眼瞅著天要黑了,遊行要開始了,她可沒功夫在這耽擱了。
「我是能幫你的人。」秦嵐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你弟弟從小便聰慧,過目不忘,小小年紀中了舉人。可是他如今壞了眼睛,再無法走科舉的路子,是也不是」
韓冬點了點頭。她疑惑的望著秦嵐,好一會之後才開口問道:「您剛說能幫我們」
「是。我能幫你們。」秦嵐將手裡的小陶瓶放入韓冬手中:「你只需幫我做一件事,我不僅可以幫你弟弟治好眼睛,還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弟弟可以專心準備 科舉。」
言罷,秦嵐又解下自己腰間的錢袋,遞給了韓冬:「這些銀子你且收著。」
韓冬伸手接過鼓鼓的錢袋子,掂量了一下起碼有五十兩之多:「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與我們之間的交意 無關。」秦嵐又搓了搓手,這鬼天氣,真是太冷了。
「可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怎麼能相信你」
「你手上的五十兩可是真的,你不用信我,信銀子便可以了。」秦嵐嘴角微微上揚,又說道:「這銀子只是訂金,若是今天的事你辦成了,我會派人來給你弟弟治眼睛,那之後,我還有一筆錢給你。」
韓冬咬了咬嘴唇,她知道 這飛來橫財必然不是那麼好拿的,可秦嵐的提議太有誘惑力了,若是弟弟眼睛能好起來,她做什麼都願意的。
「您想讓我做什麼」
「痛快。」秦嵐嘴角的笑意更大了,她指了指韓冬手裡的陶瓷瓶子:「你要做的事很簡單,將這粉末倒入你的跳跳祭祀舞用的竹棍里。」
韓冬低下頭,將腰間的布袋接下來,從中拿出了兩節竹棍兒。
秦嵐伸手接過竹棍,先從袖口拔下一顆紐扣,塞入了竹棍當中,隨後又拿過瓷瓶,將瓷瓶里的粉末倒入竹管當中,又扯下一段絲帶,將竹管堵住。
「你跳祭祀舞的位置就在楚衡身後,等你聽到子時鐘響起了的時候,拔掉絲帶,將粉末撒在楚衡身上。你放心,這粉末細微,再加上天色暗淡,沒有人會發現 是你做的。」
韓冬顫抖著手接過竹棍兒,臉色已變得蒼白無一絲血色:「若不是楚姑娘接濟我,我根本沒有錢給弟弟買藥」
「可等你做完這件事之後,你弟弟也不會再有什麼病了。」秦嵐眸光里滿滿的諷刺,可嘴裡的話卻溫柔的能滴出水來:「你做這些,是為了你弟弟,你是迫於無奈。而且這藥也不是毒藥,對楚衡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只不過讓她在跳祭祀舞的時候跌一個跟頭而已。」
「這藥不是毒藥」韓冬仰頭看著秦嵐,眼睛亮了起來:「不會害到楚姑娘的身體」
「自然不會。」秦嵐笑的溫和:「你想想,只讓楚衡跌一個跟頭,能救你和你弟弟出火坑,這買賣難道不合算麼」
「好,我答ying 你。」韓冬將竹棍放入布袋中,又掛到腰上:「我撒了這粉末,不會被人查到是我做的」
「自然不會,這粉末的效力微弱,楚衡只會當她自己精神恍惚了一下,根本不會想到這是人為的。」
「那便好。」韓冬點了點頭:「我得趕快回去了,眼瞅著遊行要開始了。」
「好,快去吧。我會在遊行的路上看著你。」秦嵐笑了笑,轉身跳上了牆頭,幾個起落便不見了。
秦嵐的背影消失後,韓冬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小竹棍子,深吸了一口氣,又將那五十兩銀子的袋子塞入懷中,這才加快腳步往藤王府走去。
剛穿過了兩條巷子,便看到陳起賢趕著馬車,正往自己這邊走。
「韓冬」陳起賢看到了韓冬,眼睛立刻 亮了起來:「我找你好久了,遊行馬上開始了,快跟我回去」
韓冬聞言提著裙子小跑起來,到了車前飛速的爬上了馬車:「對不住,陳大哥,我弟弟他」
「別說了別說了,你弟弟的事我們都清楚。」陳起賢嘆了口氣,扥起韁繩,將馬車轉了個彎,隨後飛速的往藤王府奔去。
藤王府大門口,楚衡正焦急的巴著門瞧著。楚衡身邊站著姬城和江嵐。姬城這會臉色也不好,這全府上下等一個丫鬟,這傳出去是什麼事
「這跳祭祀舞的少一個人真的就不行麼」姬城壓低聲音,在楚衡耳邊說道:「反正這天相也算好了,總歸到時候只要雨停了便好了。」
「這不行,祭天的儀式都是有規制的。」楚衡嘆了口氣,又說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怕只怕若是今天有人盯著這祭天儀式,讓人看了笑話不說,再扣上個不敬神的帽子,我可受不了。」
姬城聽楚衡這麼說,莫名其妙就想笑。聽上去,楚衡好似對神靈並沒有什麼敬畏之情,她怕的是人言呢。
就在這時,載著韓冬的馬車停到了大門口。柳韓冬自馬車上下來,看到所有人都在瞧自己,頓時慌了神。
「我我回來晚了。」柳韓冬屈膝,對著楚衡和世子爺姬城作了揖:「對不住。」
「怎麼還是我我的。」姬城皺了皺眉頭:「你入府的時間也不短了,難道不知道 該自稱什麼」
柳韓冬愣了一下,隨即疑惑的抬頭看向姬城:「自稱什麼」
姬城瞬間想吃了蒼蠅一般,若不是這人是楚衡的,他早就將之發賣出府了,這會兒他也不耐煩跟柳韓冬繼u 說了,他拍了拍楚衡的肩膀,轉身往隊伍前面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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