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首|發008別合睿談笑步步險,見釵環裙裾心心異
林家的船才到京城,就已有兩波人馬候著。
賈府一早接了信,知道林海一行人今日將至,早派了賈璉來迎。
等了一時船才到,卻見先下船的並非林海,而是個高大俊美的男子。
賈璉不曾見過,略有些躊躇。那男子卻不理他,只往另一側去了。正是候在那裡的另一撥人,隊伍整肅,想來出身不俗。
待那人上了轎子去了,林海才攜妻兒不急不緩下船。
林海走在最前頭,一身丁香色繡柿蒂紋直裾,氣韻出塵。左首跟著一個穿湖藍滾金邊繡萬字紋錦袍的男子,容色出眾,相貌不俗,卻是個秀氣少年。想來當是林海嫡長子,賈敏所出的林玦。
右首跟著一個百蝶穿花錦裙配鵝黃大袖衫的女子,一頂帷帽細紗至前襟,將容貌盡數遮去。容色不明,卻姿態端莊,舉止嫻雅。後頭有乳|母,抱著一個尚且年幼的姑娘,梳著垂鬟分肖髻,生得眉目清秀。
賈璉上前見禮,道:「侄兒見過姑父、姑母。姑父、姑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一面說一面引他們進馬車,「還請上車,老太太在家裡已久候。」
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二人也只略寒暄過幾句,便上了車。林玦趁著這工夫多看了賈璉幾眼,他那時候看紅樓,只記得寥寥幾字,對這位璉二爺的印象大抵就是荒|淫好色,再沒旁的。故而一向覺著他形容猥瑣,今日一看,卻也相貌堂堂。
想來也是,賈府之家,能出賈寶玉那樣姿容絕世的寶二爺,賈璉自然也不會差他太多。
果然這世道,不能光以貌取人。
正如那一位……
林玦伸手暗撫袖中那方冰涼的玉佩,慢慢將之摩挲至溫熱。那一位合睿王,不也器宇軒昂儀表堂堂,看起來十分正人君子麽,實則難伺候得很。
林玦只盼著這次別後,別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林海見他出神,只當他累了,輕聲道:「累了就歇一歇,過一時到了你外祖母家,還要見人。」
自然沒有休息的時候。
林玦原不覺得累,思及此處,卻是真的有些累了。長長嘆了口氣,靠在車壁上,卻是心累,而非身子。
車子又駛了一刻,一行人分車而行。林海自往前去見賈政賈赦等人,林玦未及弱冠,賈母又一直念著要見這位外孫,故而跟了賈敏,坐著轎子徑直進了垂花門。
又行了一時才到正屋,轎子才放下,侍婢扶了賈敏林玦等人出轎子,就見候在屋前的侍婢笑盈盈地迎過來,擁著林玦他們三人往屋裡去。
挽著賈敏的正是賈母身側的琥珀,見了她仍是舊時的稱呼:「姑娘可算是來了,老太太一早就念。」
說著,撩|開門帘,有個侍婢朝里喊了一聲:「老太太,敏姑娘到了。」
賈敏對這屋子再熟悉不過,繞過屏風往裡走,才兩三步,就見賈母已迎了出來。
「我的敏兒……」賈母一見了她,就摟在懷裡,不住地喚她:「多少年沒見著我的敏兒了,老天優待我,有生之年竟還讓我見著你回京。」
「母親怎麼一見面就說這樣的話。」賈敏眼中帶淚,由賈母帶著,與她一同坐到正位上。這樣多年了,母親的白髮都已經這樣多了,賈敏看得心酸。不由道:「娘,敏兒想你。」
賈母聽了這一聲娘,眼淚哪裡還忍得住,不住摩挲著賈敏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旁鴛鴦勸著擦了眼淚,又望向站在一旁的林玦,和被乳|母抱在懷裡的林黛玉。
「這是我的外孫和外孫女?」
「正是。」賈敏一面取了帕子揩累,一面拉著林玦的手,將他引到賈母面前:「娘,這是長子,單名一個玦字。」又命乳|母將懷中黛玉放下,叫她站在林玦身邊,笑道:「這是長女,乳名黛玉。」
林玦同黛玉皆朝賈母行禮,喚道:「外祖母。」
賈母拉著林玦和黛玉的手,又是看看這個,又是看看那個,只覺眼睛不夠,看不過來。
「好,好,敏兒這兩個孩子都養得好。」說著,將二人拉近,一左一右摟在懷裡:「我今日見了,只覺愛不過來你們。」
任從前聽多少人說賈母是賈府的掌權者,林玦如今見了,也不過是個精神些的老太太。林玦見了她,就想起自己在現代的祖母。從前他周末去見祖母,祖母也是這樣望著他,十分慈愛的模樣。可見天下愛惜後輩之心,都是一樣。
「我今日見了外祖母,也覺分外親切。」林玦道,「昔日和妹妹在家裡,總聽母親說外祖母的好話,如今見了,果然不假。」
賈母面上笑意更盛,摟著他們兩個,嗔怪說:「敏兒還會說我的好話?你可別哄我。」
「怎麼能哄外祖母,自然是真的。」這卻是實話。母女之間,饒是在家時略有不虞,等出嫁了,再想起的也只是好了。
賈敏往日在家裡,閒暇之餘也總說在賈府之事,其中說起最多的是賈母和已故的父親。談及前頭兩個哥哥,卻總嘆息多一些。
賈母摟著他們細細說了一刻話,才將王夫人等人引見與他們。
指著邢夫人:「這是你們大舅母。」又指向王夫人:「這是你們二舅母。」
賈王薛史四大家族的人,今兒算是見了三個。林玦牽著黛玉的手與他們見禮,面上皆是十分客氣,一時半刻也看不出什麼不對來。
從前林黛玉孤身入賈府,一人與這些人周旋。如今多了個林玦,林黛玉輕鬆許多,書中所寫之戰戰兢兢,自然不見蹤影。
可見這種世道,多了父母兄弟傍身,是多歡喜的事。
賈母又引了三春與黛玉見面,林玦年長,已要避嫌,見過禮後就在一旁坐著,再沒旁的話。
賈敏卻是和王夫人、邢夫人二人帶笑寒暄:「兩位嫂嫂這些年過得可好,我在揚州時,總想起在閨閣里的時候。」
邢夫人微笑著拿起茶盞:「姑太太從前在家裡住著,誰不知道老太太最愛惜你,闔府上下誰敢對姑太太有一絲不尊重?如此一想,自然閨閣時光千好萬好。」
她話裡帶刺,王夫人只做聽不懂,也取了茶盞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賈母在這裡,她犯不著同賈母的心肝寶貝置氣。邢夫人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這點顏色都看不懂。也難怪年歲這樣大了,賈母都不肯給她好面色。委實糊塗。
邢夫人這話聽來沒什麼,細細辨了滋味,卻能覺出異樣來。賈敏略笑了笑,啟唇道:「身份是父母給的,尊重卻是自己掙的。」
只這一句,再沒旁的。言下之意卻是在問邢夫人,你雖為繼室,卻也是長房長媳。悄悄這闔府上下,別說賈母王夫人之流,就是下頭婢女如鴛鴦,有誰願意給你一分尊重呢?
邢夫人面色不虞,王夫人這時候才來打圓場,也只淡淡一句:「老太太這茶吃著真好,想必是姑太太回來了,才肯拿出來,尋常時候吃不著。」
邢夫人是後來進來的繼室,當日賈敏未出閣前,同王夫人這位二嫂相處更多些。賈母疼次子,連帶著王夫人在賈府也更春風得意。
賈敏因問道:「聽聞我有個銜玉而生的侄兒,生來同尋常人不同,喚了叫寶玉的。」
王夫人含笑回了:「正是,今日不湊巧,寶玉去廟裡還願了。晚間用飯之時方能見到,只姑太太見了別惱,他被老太太慣壞了,尋常人都不敢招惹他,卻是府中的混世魔王。」[1]
賈敏淡笑不語,才這一刻,就聽見外頭有笑聲傳來。
朝王夫人望去,王夫人面上卻浮出異樣的笑意:「是你侄子璉兒的媳婦,我娘家的侄女,老太太將她寵壞了,今兒姑太太回來,也敢這樣放肆。」
話音才落,就有個穿著華麗恍如神仙妃子的女子進來,笑著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2]
賈敏仍舊端坐著,面色十分平淡,端著茶盞慢慢吃了一口,才說:「錯了,我本不是客。」
那女子卻回得極快,半分尷尬之色都不見,只佯裝打嘴:「瞧我,笨嘴拙舌的,竟說錯了。姑母帶著哥兒姐兒回賈府,算什麼客,原是咱們府上正經的千金小姐回來了。我說錯了,該打,該打。」
賈母笑道:「你是該打。」又對賈敏說:「這是你璉侄兒的媳婦,原是你二嫂娘家的侄女兒,叫熙鳳,你叫她鳳哥就是了。」
王熙鳳面上掛著笑,一眼望去盛裝華麗,卻十分可親的模樣。她上前給賈敏見禮:「熙鳳見過姑母,給姑母請安了。」
賈敏略頷首,朝林玦同黛玉道:「越發沒規矩,平日怎麼教你們的,見了嫂子也不知道問好?」
「母親不叫我們,我們哪裡敢上來,只怕擾了母親講話的興致。」林玦攜了黛玉上前見禮,秀氣的面上帶了笑,倒是顯得越發出彩。「給嫂子問好,還請嫂子寬恕我們,饒我們這一回吧。」
王熙鳳長袖善舞,連他這種只看了一點書的人都知道。他自然明白,王熙鳳不會在這事上落了話頭。
「哎呀呀,這是什麼話。我見了哥兒姐兒,歡喜來來不及,寬恕什麼,饒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王熙鳳果然會做人,她不好扶林玦,卻將黛玉摟過去,與她一道站著。
「瞧瞧姑母的姐兒,生得可真是好。要我說,看起來竟不像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倒像是個嫡親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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