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天寒地凍,金軍那誇張營盤正中央的李固鎮內氣氛幾乎凝固。
沒辦法,上頭的貴人們一個個的鐵青著臉,下面不免層層受制,何況下面也沒什麼理由高興……黃河河道是臘月初十那天封凍的,然後便是一日比一日激烈的消耗戰,結果一直到昨日,也就是臘月十四,很多甲士一股腦的砸上去,也沒有突破宋軍防線,只是徒勞送了無數兒郎性命而已……這種情況下,莫說中層的猛安謀克們,便是漢兒補充兵的軍官們也沒好臉色。
至於更下層的基層士卒包括簽軍民夫就更不要說了,他們本就是傷亡的直接承受者,難道還能高興不成?
沒錯,昨日傍晚,金軍醞釀了三四日的第一次總攻就那麼稀里糊塗的結束了。
不是沒打,只是想像中那種五個萬戶自西向東,三個萬戶自東向西,兩個萬戶在南,兩個萬戶在北,還有一個高景山中心開花,所有人一起發力死戰,宋軍支撐不住,全線崩潰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罷了。
隨著王伯龍戰死,一個萬戶突兀消失,下午這一戰,北面杓合孤掌難鳴,根本沒敢朝宋軍最堅固的北側防線發動什麼像樣的攻勢,東面完顏奔睹、訛魯補,外加錯位救援的阿里,還有城內逃出的高慶裔、蒲速越諸將,強打精神,遵循著軍人的職責試探性的攻擊數次後,也都似貓遞爪一般速速縮了回去。
真的沒辦法,王伯龍及其部萬戶的消失,在東面和北面是沒法遮掩的,東面幾個萬戶,從上到下,軍心士氣沮喪到了極致,全都沒有決死一戰的那股氣了。
倒是西面,在戰場如此龐大,且消息滯後的情況下,算是於拔離速的軍令中稍微鼓起餘勇,奮力沖了兩次,但如此攻勢,在東面和北面無法有效牽扯的情況下,卻是被士氣如虹且支援不斷的宋軍給咬牙擋住了。
最終,隨著宋軍二線部隊全線支援,同時開始大量展示王伯龍部的繳獲,生怕引發前線士氣崩潰的金軍高層也不得不鳴金收兵。
實際上,那個時候,甚至有人擔心宋軍會把割取的金軍首級當成砲石給砸出來……不撤兵還能如何?
「怎麼講?」
鎮中一處還算寬綽的宅院內,高慶裔正一個人坐在廊下,偎著火爐喝魚湯,身旁還有一份宋人最新的邸報,此時聽到有人進來,頭都不抬便直接發問。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渤海籍萬戶杓合。
其人聞聲並不直接作答,而是先著侍從幫著解了頭盔、去了甲冑,然後又兀自取了碗筷湯勺,坐到了高慶裔對面,給自己盛了一碗熱湯,啜了幾口下去,這才悶悶嘆一口氣:
「能怎麼講,亂成一團,不值得講!」
「還是要講的,細細講講便是。」高慶裔面色平靜。「昨日那事都經歷了,難道還能再被嚇到不成?」
「就是吵嚷……」杓合端起碗來,又連啜了幾口,這才長呼了一口氣,繼而大約講了一下。「七八個不在東線的萬戶,一直到今日還都是懵的,就是不信一整個萬戶那麼快就沒了,而且還是王伯龍的萬戶。等訛魯補著人把王伯龍都凍硬了的屍身給丟到了院子裡,上下才敢信了,然後又開始推諉起來,只說是東線的幾個見死不救。後來蒲速越上去,當面說了他的城牆上那些見聞,這事才算過去,然後又都諉過,只說王伯龍是個如何如何誤國之輩,又接著說訛魯補和阿里救援不得力,完顏奔睹那廝居然還將事情怪到城中高都統頭上,引得我與他爭吵了半日。」
高慶裔面色不變,似乎並不在意此事:「只是如此?魏王與元帥如何言語的?沒有商討今後策略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杓合悶聲悶氣道。「鬧了許久,四太子只是不吭聲,說不定是被王伯龍氣的發了舊傷,反正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拔離速乾脆是中午才來,只說是去巡視營房、然後給軍中發放些賞賜去了……」
「這是對的。」
「自然是對的……拔離速來了,場面才大約穩住。」杓合端起湯碗稍微喝了兩口,繼續言道。「場面穩住後,這廝擺出元帥模樣,才大約說了幾句像樣子的話……第一個是指了王伯龍自大誤國,喪師辱身,與他人無關;第二個是提拔了蒲速越為臨時領軍萬戶,乃是將城中帶出來的這二三十個謀克跟王伯龍剩下的那點子步卒潰兵給湊到了一起,又加了點簽軍,硬湊了一個萬戶……」
「不然還能怎樣?」高慶裔終於有了些表情,卻是苦笑以對。「一個萬戶就那麼稀里糊塗沒了……便是硬湊,也得把這個萬戶建制給留下,否則軍心士氣還要不要?」
「比沒有強吧,至於軍心士氣,這東西從昨日到現在,根本就沒了。」杓合放下碗來,望著院子裡餵馬的侍從,一時也有些沮喪之態。「其實我如何不曉得,這麼多萬戶,個個不是宿將就是貴種,之所以這般吵嚷混亂,其實還不是心中起了畏懼之心,以此來遮掩?便是我與奔睹爭吵的那般利害,其實內里也是如此……吵到最後,已經有人喊著要撤軍了,撤到什麼燕京,還有人說,不妨留幾萬人在這裡對峙,其餘兵馬直接趁著黃河冰凍南下,去東京城下,弄什麼圍……圍魏救趙。」
「不至於。」高慶裔停了半晌,方才輕聲回應。「不至於的,十幾萬大軍還在呢,不過丟了幾千人……何至於此?」
「高通事這話,說的未免過於輕巧了些。」杓合搖頭不止。「昨日那一戰,根本不是一敗丟了幾千人那麼簡單……真要是說兵力,現在細細究來,只說王伯龍那事,寨中丟了四十個謀克,河東又被宋軍騎兵擊潰踐踏,損失了一兩千,加一起不過是五六千折損與一員萬戶主將,而宋軍呢,誘敵的也損傷不少,聽說西邊為了遮掩也有一支兵馬出來決死,也損傷不少,也不是全然無損……可是再怎麼說,都是一個萬戶直接就沒了!這不是拿兵力計算的事情!」
高慶裔沉默不語,他怎麼可能不懂呢?
王伯龍昨日一敗,根本不是幾千人沒了的問題,而是一個萬戶,一個精銳的、滿員的萬戶,呼啦一下就沒了,就成建制消失了的問題。
真的是整個沒了。
主將死了,屍身擺在那裡;將旗被折斷踐踏;五十多個謀克里,有足足四十個在宋軍營盤裡被整個包圍,不管是死了還是降了,反正是整個丟掉了四十個謀克,然後又在埋伏圈外被宋軍騎兵追擊、踐踏,遭了一兩千的傷亡……難道非要指著剩下的一群補充步兵和殘存的幾百騎說他們還在?
便是蒲速越成了萬戶,大家心知肚明,其實也更像是繼承了城內高景山的那個萬戶,屬於渤海人內部的軍權更迭,本質上跟王伯龍無關。
所以,王伯龍的那個萬戶是真的直接整個沒了。
那麼這種萬戶金軍有多少呢?
二十個?
其實沒有那麼多了。
表面上是二十個,但實際上,如王伯龍這種屬於嫡系,屬於開國的便有的根基萬戶,屬於裝備精良、士卒精悍、傳承不斷的那種萬戶,根本已經沒有二十個了。鄢陵開始,堯山最盛,七零八落的,金軍的損失也有三四個萬戶了,何況還有活女在陝北的破事。
實際上,從鄢陵和堯山也能看出來這種成建制軍事力量的重要性……鄢陵一戰,不過丟了十來個猛安,而且還不是成建制沒的,結果就造成了金軍攻勢的全線崩塌,完顏撻懶也硬生生從昔日的名帥變成了一個不敢言兵的廢物。堯山就更不要說了,一戰下去,不過兩三萬損失,天下人就都知道,女真人再不可能繼續於大局上進取了,中原也好、關西也罷,都不是他們能染指的了。也正因為如此,這一戰直接牽動天下大局,使大勢逆轉。
兀朮兄弟幾人為什麼要在燕京搞什麼新軍呢?
除了制衡,本質上就是這種老底子在凋零,不得不尋求維持一個讓人安心的軍事力量。
而說到安心,王伯龍這一敗,也不光是損失了成建制力量的問題,他著實是用自己的資歷和自己部的根基性給所有金軍提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連他王伯龍的萬戶都能在這種戰場上在這麼短時間輕易抹除,是不是說,所有的萬戶都喪失了獨立行動的安全性?
這麼想可能有些誇張了。
但現在,不說深遠影響,只說金軍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問題是,在維繫住士氣後,接下來又該怎麼做?
很顯然,這一個萬戶的丟失,以及隨即導致的第一次總攻失敗,已經切實動搖了金軍高層會殲岳飛部、救援元城的信心。
甚至,以及影響到了他們對長遠戰略的判斷。
「杓合。」
枯坐在廊下許久,眼看著對方喝了兩碗湯、吃了半條魚,高慶裔終於開口。「請你務必幫我個忙。」
「什麼?」杓合詫異抬頭。
「我想見魏王一面。」高慶裔認真言道。
杓合當即皺起眉頭:「你是都元帥的心腹,所謂罪臣餘孽,你這個身份去見魏王,他如何信你?而你若是想說什麼,不如去見拔離速,依著我看,他這個元帥似乎還是有些擔當的。」
「拔離速有擔當是有擔當,但大略上真正能做主的人,還是魏王,所以還是要見魏王。」高慶裔平靜解釋道。「至於罪臣餘孽什麼的……他若不信,我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為誰盡心盡力?」杓合皺眉追問了一句。
高慶裔避口不言。
「也罷!」杓合板著臉站起身來。「喝你兩碗魚湯,總該知恩圖報,我去替你言語一聲,只說高都統有言語交代你轉達,至於魏王願不願意見你,那就不關我事了。」
高慶裔只是不語。
不過,隨著日頭往西面下沉個不停,爐火漸熄,湯鍋變涼,枯坐在走廊下的高慶裔到底是等到了魏王完顏兀朮派來的親衛。然後,在被搜查了一番後,這位高通事也在日落前被帶到了鎮中兀朮所居的宅院內。
具體來說是後宅臥房裡。
兀朮躺在炕上,面敷熱巾,而杓合立在一側。但是,隨著高慶裔朝著炕上之人恭敬行禮,然後叉手而立,杓合乾脆一聲不吭折身離去了。
一時間,臥房內只有兀朮一人仰頭躺在炕上,高慶裔一人叉手立在門內,然後兩三個侍衛立在房內邊角以作監視罷了。
「你便是高慶裔?」兀朮聽到動靜,一點未動,甚至連遮住了眼睛的熱巾都未拿開。「粘罕的那個心腹通事……據說粘罕當日在看了希尹的政改文書後,曾準備讓你做希尹的副手,擔任副相?」
「罪人便是高慶裔。」高慶裔微微俯首。「也確乎有此事。」
「你何德何能,能做副相?」兀朮語氣陰冷。
「可能只是因為與都元帥親近,所以有此一戲言吧?」高慶裔叉手誠懇答道。
「那你與粘……你與都元帥,到底親近到什麼程度?」兀朮依然躺在那裡不動。
「都元帥身死尚書台,設也馬(粘罕長子)在府中聞到官兵圍住府邸,一邊哭泣,一邊拉著罪人的手說,恨他們父子不能早聽罪人的言語,以至於有今日之禍……」高慶裔平靜做答。「大概也就是這種親近程度吧?」
不知道是不是面巾已經變涼,兀朮終於將那玩意從臉上扯了下來,然後露出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來瞪此人。
而高慶裔只是叉手肅立。
就這樣,雙方僵持了片刻,大金國的執政親王再度開口,語氣卻稍微怪異起來:「據杓合說城內高都統有私密言語只說給了你,讓你私下轉達?」
「不過是罪人請杓合將軍引薦的由頭罷了。」言至此處,高慶裔微微一頓,方才嘆氣道。「至於高都統,他不過是讓罪人告訴魏王殿下,他受大金國二十年知遇之恩,是絕不會給金國丟臉的……這種話,算不得什麼私密言語。」
兀朮聽到這裡,反而黯然,卻是在榻上同樣一聲長嘆,繼而喟然:「高景山最起碼比王伯龍強些……」
「罪人有一言。」高慶裔忽然插嘴,而兀朮也冷冷瞥了此人一言,卻並無有什麼反應,而前者見狀,也就繼續講了下來。「王伯龍罪無可赦,誤國誤事,這是當然的。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依著罪人來看,高都統其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身為大名府行軍司都統,居其位而不能豎其威、約其眾,從此戰一開始便不能控制王伯龍,也是王伯龍此番誤國的一個重大緣由。何況,此戰以來,高都統行事保守,也是岳飛能成事的一個重大緣由。恕罪人直言,高都統也有重大責任。」
聽得此言,兀朮在炕上深呼吸了數次,居然有些釋然。
要知道,高慶裔這個言語,居然正是兀朮從昨日到現在一直悶在心裡的一個念頭。
王伯龍誤國是肯定的,但他已經死了,罵上一萬遍,也不可能解恨的。
高景山昨天陰差陽錯的燒氣球什麼的就不必提了,真怪不到他,但他從此次戰端開啟後就軍略保守,現在看來也是導致如此局面的一個重大緣由。
而且說句誅心的話,高景山真的是沒法約束王伯龍嗎?他有沒有借王伯龍這個混賬做靶子,來拉攏杓合、阿里這些人的意思呢?
很可能是有的,因為高景山本身也不是什麼高尚人物。
甚至更進一步,王伯龍戰敗,軍心沮喪,這個時候把城內的精華軍隊,尤其是渤海籍軍隊給抓住時機送出城又是個什麼操作?從小的說,固然是保存有生力量,但從大的來看是不想守城了?一個都統,這個時候還在考慮自己族中後路,而且還把沮喪寫到臉上,卻不想著守城,替國家維繫大局,這像話嗎?
但問題在於,高景山不是還在城中堅守著嗎?兀朮就算是有一萬個不滿,也不可能說出來,只能默然。或者說他心知肚明,昨日戰後,所有的責任,都得他這個魏王自己來抗!
拔離速都無法分擔。
非只如此,拔離速那些人,只會怨恨他兀朮不能約束王伯龍,還會以此為理由,要求完顏奔睹等嫡系萬戶進一步無條件服從元帥的指揮。
當然,想歸想,釋然歸釋然,片刻之後,兀朮翻身坐起,卻盯著對方眼睛冷冷開口:
「高慶裔,高都統對你有救命之恩,你就不要搬弄是非了,而王伯龍跋扈驕縱,歸根到底在於燕京不想讓大名府掌握太多兵權,所以故意縱容,何況還有渤海、遼地漢人這一說……高慶裔,俺明白跟你說,這件事情,如果非要在王伯龍之外找個擔責的,只能是俺這個魏王……懂了嗎?」
「懂了。」高慶裔回復極速。
「說吧,你來找俺,到底想說什麼?」見到對方應聲,兀朮也懶得計較太多,只是催促。
「殿下。」高慶裔立即認真出言。「我聽說,昨日王伯龍戰歿,繼而總攻失利,以至於軍心震動,人心思變……有人乾脆建議趁著黃河封凍,南下去攻東京,行圍魏救趙之策……是也不是?」
「是有此事……你要進言?」
「罪人哪裡敢進言?」高慶裔輕聲答道。「不過有幾個事情幾個疑慮,若不能當面與魏王說一說、問一問,心裡總覺得不安……」
兀朮嗤笑一聲,狀若不屑,卻也沒有開口阻止。
「當先一事……南下東京,且不說戰事風險,只說趙宋那個官家人在河東,依著那位的性情,和這個岳飛用兵做事的果決,果真能圍魏救趙,將元城下面這六七萬宋軍調度出來嗎?」高慶裔見狀也不廢話,而是毫不猶豫,進入問題實質。「而若不能調走岳飛,就勢野地集合騎兵大隊截擊……南下是圖什麼?自己不過了,也要讓宋人不好過?那是小孩子賭氣,還是軍國計略?」
兀朮看了對方一眼,雖然還是沒吭聲,但表情已經稍緩。
「其次一事。」高慶裔不由嘆了口氣。「我大金固然是女真當先,完顏為主,可自起兵以來就來源駁雜,除了女真之外,軍中渤海人、高麗人、遼東漢人、燕雲漢人、奚人、契丹人,最近還在拉攏蒙兀人……其中,渤海人與女真頗有淵源,素來混雜,以至於頗為得用……但如今,大撻不野戰死、大?戰歿、罪臣也算是絕了前途,只剩下高都統和杓合……若是連高都統也被棄了……」
「如何言棄?」兀朮突然打斷對方。「若南下,其實不也是為了救高都統嗎?王伯龍兵敗,死不足惜,卻也使得圍攻之勢難復……結冰期就這些天,誰也不知道還有幾日能戰,軍心一鼓不成,接下來只會一次不如一次,繼續留在這裡強攻,豈不是也等同於坐視元城困守?依著俺看,不如南下,行圍魏救趙的計略,那才是真救!」
「或許也是救。」高慶裔平靜對道。「但問題在於,元城中那些漢兒軍士卒會以為魏王是在救他們嗎?當日岳飛臨城,當場便有漢兒軍作亂,如今高都統將城中許多謀克送了出來,剩下的力量想再壓制城中漢軍、民夫就已經很艱難了,到時候高都統決定為國盡忠,城中其他人還會想著為國盡忠嗎?魏王就不怕自己前腳一走,後腳元城內便作亂獻城?到時候,岳飛占據元城,再無約束,就不怕他反過來將監視軍隊吃掉?然後斷我後路糧道?使我軍速敗?」
兀朮一時不能答。
「除此之外。」高慶裔繼續認真講道。「軍中這些渤海籍貫的猛安、謀克,素來服膺高都統,尤其是此番被高都統拼了命送出來的人,幾乎人人感激涕零,他們難道也會覺得魏王南下是在救高都統嗎?便是其餘諸族軍士,這些人到底懂什麼大的軍略,見到魏王棄元城南下,怕是都會覺得魏王這是要棄了高都統吧?消息傳到河東,耶律馬五將軍、耶律奴哥將軍又會怎麼想?他們可是有耶律余睹前車之鑑的……當此大局,魏王就不怕人心反噬嗎?」
兀朮本能看了眼立在高慶裔身後的太師奴,然後又去看高慶裔,滿心滿臉都是疲憊:「俺聽出來了,你根本不是杓合說的那般想在俺這裡謀個身份,而是感激高景山,想勸俺留下來,努力救他……是也不是?」
「是。」高慶裔直接在門內下跪叩首,然後坦誠以對。「罪人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不能救都元帥,而都元帥全家既歿,高都統於罪人又有這般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卻斷不能再負他了……但魏王,這跟罪人說的話有沒有道理,沒有關係!」
兀朮搖頭反駁:「那咱們就事論事……照你之前那般說,漢兒軍要反,契丹人不可信,你們渤海人眼瞅這也不滿起來……大金國豈不是早已經千瘡百孔,什麼都不能做了?」
「這正是罪人今日要說的關鍵。」高慶裔在地上言辭懇切。「魏王……時代變了!之前國勢蒸蒸日上,十餘年而合萬里大國,那時候做起事來自然如勇士縱馬平原,可肆意為之;而如今,國家是守勢,趙宋傾國之兵來襲,一旦敗退,便要有盡墨之危,此時做事,便如高坡負重,自然要小心翼翼……殿下,罪人沒有危言聳聽。」
兀朮一聲不吭。
而高慶裔也在地上繼續言之鑿鑿起來:
「殿下,咱們大金起於關外偏遠之地,卒成萬里大國,根基當然是女真鐵騎。可所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固然是稱讚的言語,卻也指明了大金核心族裔偏少一事吧?故此,為成大事,為合大局,漢兒軍一日多過一日也好,引其餘諸族為軍也好,都是免不了的事情。而這其中,諸族雜亂,文化不一,以至於各懷鬼胎,本就是素來常有的事端,也是不可免的事端……根本不是罪人今日來說才會有的,也不會因為罪人今日不說便沒有……罪人今日,也不過是勸魏王要注意人心罷了,這難道不對嗎?」
兀朮冷靜聽對方說完,卻似乎鼓起什麼勇氣一般,在炕上斬釘截鐵一般搖了下頭:「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大金還不至於到這份上,萬里大國,數十萬大軍,如何會因為丟掉一個萬戶就失了軍心?」
「萬里大國,數十萬大軍,如何會因為丟掉一個萬戶,便要棄忠臣名城而走?」高慶裔當場反駁,卻又再度叩首。「殿下,罪人還有兩個言語,請務必許臣說出來。」
「你說便是。」
「殿下……王伯龍一事,還說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咱們之前以為的鐵騎可以一當二,補充兵可以一當一,所以二十個萬戶,可當三十萬御營宋軍……是錯的!以後打仗,不能這麼算!」高慶裔抬起頭來,盯著兀朮,言辭急促。「而大金想要在決戰中求得勝算,只能求野戰合大股騎兵,利用大股騎兵的野戰優勢來求勝!」
兀朮又一次無法反駁。
「最後,罪人其實還想說,接下來大軍是要去東京圍魏救趙,還是繼續在這裡嘗試救援元城,其實根本並不在於東京和元城,也不是在於什麼圍魏救趙,或者奮起餘勇……而在於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
「罪人想問魏王一句,若事不協,必須要決戰……魏王拿著這十幾個萬戶還有燕雲新軍,是準備在河南決戰呢,還是準備在河北決戰?!是在河北南頭的大名府決戰,還是在河北北面的真定府、河間府決戰?」高慶裔抬起頭來,語氣激烈。「現在這個時候,魏王難道還只想著如何勝,不想著若敗了該當如何嗎?魏王,該準備傾國一擲了!」
兀朮悚然而驚,直接從炕上跳下,光腳站到了地上。
而高慶裔也再度叩首:「所以,罪人懇請魏王不要南下……努力救一救元城,救一救高都統……這樣的話,即便是真到了事情不諧的時候,咱們也可以穩妥後退,或去協助守太原,或在河間、真定一帶,背靠燕雲,於野地中決一死戰!而不是將大軍拋到河南,一旦失措,都不知道該將手中幾十萬大軍擲到何處!甚至連漸漸集結起來的燕雲新軍都不能與手中兵力匯聚!」
說完此話,高慶裔便低頭不語,而臥房內也久久無聲。
ps:感謝新盟主氣吐萬里如虎,感謝水長東大佬的又一萌……也感謝其餘諸位大佬的打賞。
最後解釋一下,這幾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睡眠出現了大的問題……特別嗜睡,連續好幾天,忽然就犯困,然後一躺下就是十幾個小時,醒了之後還不是那種精神煥發,而是頭疼的那種。
稀里糊塗的。
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