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與她離開時並無兩異。
落日的餘輝映在街道兩旁,地面上仍可見微薄的積雪。臨近夜晚街頭叫賣的小販絡繹不絕,在寒冷的空氣中呼出一層層清晰的白霧。
「昨個剛下了一場雪。」齊姑姑順著蘇清綰的視線瞧了一眼窗外,稍稍嘆息,「倒也算開了個好年......」蘇清綰一愣,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對齊姑姑輕輕笑著,「姑姑這次有口福了,我同春生從上海給你帶了點心。」
「對的!姑姑。」靠著車窗坐著的春生一下子挺直了腰,附身就要去拿放在齊姑姑腳旁的小箱子。車子行到路口正要轉彎,春生沒留神身子因為慣性往前一個俯衝,齊姑姑趕忙推著她往後坐,臉都嚇白了,「罷了罷了,回家再瞧。」
春生笑嘻嘻的一吐舌頭,扭頭又貼到車窗上了。蘇清綰拉過齊姑姑的手,有些冰,她捂著暖了暖,也不在意,「那就回家再看。」
行至蘇府,天色已經見暗。顧紹霆抬腳下了車,靜靜打量眼前的宅子。在北平的地界算是個大院,雖不至氣派,卻自有經年沉澱下來的一番氣韻。正觀察間,蘇清綰已經走到跟前,「二爺可是初次來北平?」顧紹霆微一思索,笑了笑,「幾年前倒是來過一次......」
齊姑姑在一旁側著身子探過來,語氣誠懇,「若是顧先生肯在北平多住幾日,三太太定然感激不盡。」顧紹霆一低頭,「姑姑客氣了。」
踏進蘇府大門,蘇清綰看著庭院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無聲沉默。時過境遷,她此刻複雜的心境竟隱隱牽出一絲悲涼。齊姑姑看出她的顧慮,伸手一把拉過她就往右邊走,「先去西院吧,你三姨娘定是很想見你的。」
西院在蘇府的最外側,蘇清綰跟在齊姑姑身後慢慢走著,北平的夜冷意刺骨,風都往心裡竄。正走著,蘇清綰感覺右手突然被一陣暖意包圍,她抬頭一看,顧紹霆的側臉在黑暗裡輪廓分明。他並未看她,只是將她的手又握緊了些,語氣平淡,「你的手總是這樣涼。」
他的聲音一貫低沉冷靜,然而在今夜這種情形下,竟奇蹟般的安撫了她此刻緊張煩亂的心。蘇清綰提了提嘴角,暗暗握緊他的手。
西院比想像中還要安靜,齊姑姑先走上台階,抬手掀起厚厚的錦色門帘,轉頭示意蘇清綰進去。屋裡光線黯淡,並不明朗。蘇清綰剛進門,幾聲夾雜著咳嗽的聲音就從裡屋傳出來,「可是齊姑姑?」
蘇清綰腳步一頓,然後緊趕了幾步走到床前,輕聲叫著,「三姨娘。」床上之人身子一僵,眼睛突地睜起,直直看向蘇清綰,聲音里顯出一絲顫抖,「......綰綰?」她像是已經病了有些時日,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只是一雙眼睛仍透著光,怔怔的看著蘇清綰。
蘇清綰拉過她消瘦的手捂在手裡,輕輕點頭,聲音有難以抑制的哽咽,「是我,三姨娘......」齊姑姑從身後上前來,伸手撫了撫三太太的肩,「太太,你放心吧,四小姐他們都回來了。」
「那便好......」三太太聽到齊姑姑的聲音似乎鬆了一口氣,她轉頭看著坐在床邊的蘇清綰,看了一會,眼角慢慢滑出一顆淚,「綰綰,三姨娘對不住你......」蘇清綰鼻子一酸連連搖頭,「三姨娘自小待我如己出,該是綰綰沒能盡孝......」
「三姨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三太太笑著搖搖頭,目光一轉靜靜探向她身後,語氣平靜,「這位,便是顧先生吧。」顧紹霆往前一步,立在蘇清綰身後,「您叫我念之便好。」
三太太淡淡一笑,「聽聞顧先生是極有身份之人,綰綰這段時間承蒙您照顧,多有麻煩了。」顧紹霆正待回答,三太太卻自顧自的繼續說,「只是蘇家門戶淺薄,實在是高攀不起......」顧紹霆聽出她話外之音,微一抬眼,發現她看他那眼神里竟似存了幾分恨意。再看時,卻又平靜如水,無一絲波瀾。
這位蘇府的三太太對他似乎並不友善,這是為何?
「不好了!不好了!」正想著門外突然響起驚慌不已的喊叫聲,一個微矮略胖的身影帶著一團冷風衝進屋裡,齊姑姑皺了皺眉頭,輕聲呵斥道,「管家,客人來訪,你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管家縮了縮脖子,聲音仍是顫抖的,「姑姑,警,警察廳來人了......」
「......什麼?」齊姑姑正要問清楚,院子裡由遠至近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聽到聲音,站在角落裡的丘十眼神一凌,手立刻探向腰間,卻被顧紹霆一把按住,「不可衝動。」
「二爺,只怕來者不善,您這前腳剛到...」丘十眉頭緊鎖,眼神充滿戒備。顧紹霆看他一眼,面色平靜,「時機未到。」
「有沒有個喘氣的?」門帘掀起,一前一後進來兩個身穿軍裝之人,走在前面的那個又瘦又高聲音傲慢,進來之後先朝屋裡掃視一圈,「怎麼這規矩都不懂了,到門口了也沒個人迎一迎。」
齊姑姑遲疑著往前走了幾步,「你們是何人?」
那瘦高個眼睛一瞪,後退一步站到後面那人身側,「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瞧瞧!這可是我們警察廳的齊副廳長。」齊副廳長清了清嗓子,抬腳往裡屋走去,齊姑姑剛要攔著,他卻又忽的一下子停了。
齊姑姑一扭頭,蘇清綰正立在堂中,靜靜看著眼前之人,「三姨娘病重,不宜打擾。」齊副廳長眯了眯眼,細細打量著蘇清綰,片刻之後咧嘴笑了笑,「想必你就是蘇清綰吧?果然有些姿色......」
春生站在一旁微微皺眉,想了半晌眼睛突然瞪大抬手指向他,「你就是齊府那個三少爺的二哥?」
顧紹霆倏地抬眼看過去,眼神稍暗。齊副廳長扭頭看了看春生,哈哈一笑,「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齊姑姑沉下心來,微微低頭,「敢問長官來蘇府所為何事?」瘦高個冷哼一聲,對著堂前的木桌用力一拍,「我們接到舉報,這裡有人,私販大煙。」最後四個字落在所有人心裡,俱是一驚。
齊副廳長笑著在椅子上坐下,淡淡說道,「搜。」
瘦高個得了命令,趾高氣揚,得意得不得了,扭頭就朝門外喊,「來人,搜!」門外的小兵立刻闖了進來,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一頓搜刮,「報告!沒有!」瘦高個一皺眉,想了想一拍大腿,「肯定在院子裡藏著!走,去院裡搜!」
「慢著。」坐在桌前的齊副廳長輕輕挑了挑眉,抬起下巴指了指角落,「這幾個箱子,不還沒搜嘛。」
說著眼睛卻直直往蘇清綰身上瞧。
顧紹霆冷笑一聲,抬腳慢慢走到蘇清綰身前,眼神淡淡掃向坐著的人,「齊副廳長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齊副廳長笑意一頓,靜靜抬眼看過去,半晌之後他起身來,走到顧紹霆身前站定,表情莫測。
「顧家二爺,久仰大名。」
話音剛落,丘十一個跨步上前,手裡的槍已經抵在齊副廳長的眉心。瘦高個一個驚喘,嚇得差點背過氣去,「你,你們......」齊副廳長身體僵硬,聲音緊繃,「二爺別忘了,這可是北平。」
顧紹霆淡淡一笑,「我沒忘。」說著他抬手壓在丘十拿槍的那隻手,緩緩往前按了按,齊副廳長額頭已然微微冒汗。
顧紹霆此刻的眼神深不見底。
「只是我這位弟兄,脾氣可不大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剛開始寫文的時候其實中意的是張顯宗的那身軍裝照,不過也巧了,都是老張家的,哈哈。
麼麼噠,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