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敢相信人心。
她看著屋外的細雪,有些感慨,「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都說日久見人心,可是人心最易變,要一如既往,不容易。」
雲娘道:「娘子未免也太過灰心了些。」
「莫說別的,就是咱們身邊這些人,你難道還無所感覺?你看看緒娘、鞠世子,還有長史夫婦…從前如何?而今又如何?而這中間也不過幾年的時日,幾年之間,誰還一如既往,不曾變過呢?」
清容這樣說,叫雲娘也沒話可說,娘子早作打算是好的,只是如今她與阿郎感情正好,就這麼早「死心」,撒手不管,難道不會適得其反,真的把阿郎越推越遠了?
頌月和阿珍一樣,都是跟在清容身邊很久了,故而受清容影響也多。她覺得清容的話不無道理。阿郎現在和娘子感情好,這沒得說,可十年之後呢?何況阿郎要是執意納妾娶妻,娘子還能攔得住?弄不好,後頭還要反過來嫌娘子管得太多,招來厭棄。
頌月道:「娘子說得是,今日難料明日事,萬事咱們早有做打算,有個準備是好的,也不至於後頭措手不及,沒有應對的法子。」
阿珍問,「娘子心裡難道就不委屈嗎?」
清容微微一笑,有幾分釋然,「莫說如今在這就是這般,日後回了都城之後,這樣的事只會多,不會少,既然如此,早來晚來都一樣。心裡不難受是假,可早晚要面對,不如坦然接受。」
阿珍聽著也難過,從前覺得阿郎一身本事,叫人敬佩,可現在看來若是一直平平淡淡,碌碌無為,也不是什麼壞事。「阿郎答應過娘子的…」
清容只是笑,神色豁然,「那是從前,現在不一樣了。日子總要過,我相信他那時是真心的,可我不能死守著這承諾,一成不變。」
她不想否認薛紹對她的情意,這當然切切實實存在著,可她也要承認,修短隨化,情隨事遷。為了自己打算,她也要邁出去這一步。
雲娘是早就歇了那些男女心思的,她十分認同,這些事她在高門大家中見了不知多少,嘴上的話都是容易的,真深信不疑才是傻子。「但是我瞧那些人估計不肯讓步,平妻雖比娘子差了點,可也是名義上的妻,娘子難免不好管束。」
頌月道:「不如娘子就先替阿郎做主在家裡納個妾,有了新人,阿郎不一定會記得娶平妻的事,屆時娘子再好好勸勸,估計那些人不會如願的。」
雲娘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總覺得這樣有些不妥,打算自然不錯,只是這法子估計就使不到位,阿郎應該不吃這一套…
阿珍好容易回來一趟,竟然待到了下午才回去。
送走了來人之後,薛紹的心情卻是格外好,戰事得勝告終,大軍即日班師回朝,西疆也暫時恢復安穩,今日他總算得閒,想著日後該是有時間常回家中,他吩咐手下侍衛回了家中一趟傳話。
薛紹惦記著人,問道:「夫人今日在家中做什麼?」
侍衛道:「稟將軍,陸娘子回門了,夫人今日在招待她。」
陸娘子?薛紹不知道他說的是誰。那護衛卻是常在軍營和薛家往來的,最是知道情況,簡單解釋一番後,薛紹才知道原來清容已經做主將阿珍許配給了康家五郎。是那個清俊的胡人少年吧,薛紹有些印象。
他發覺薛常在屋內,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神色意外,有幾分不自然。
他們忙於戰事有一段時日了,突然聽見這消息,縱然意外,也不該是這失魂落魄的樣子。薛紹也看出了薛常的不對勁,可是這種事情他卻不好說。
薛紹沉默片刻後,還是有心安慰了一句:「阿珍與別的婢女不同,夫人待她有情意,何況夫人不喜勉強之事,此番該是雙方都情願的。」
這話說到這份上,薛常不傻,自然聽得明白,沉聲道,「屬下明白。將軍,屬下該去巡視了,就先告退了。」
薛紹點頭。
可薛紹全然不知此時清容幾人的心思,薛紹期間打發了人回來傳話,還送了一隻新打回來的羊,說是晚上要帶人回來用晚飯,讓娘子吩咐廚下備多些酒菜來招待。
阿珍和頌月三人聞言面面相覷,那些人好快的手腳,這麼快就讓阿郎答應點頭將人領回家了!一時間,看著清容的眼神都很是同情。
阿珍是嫁了人的,自然感受更多些,忍不住暗罵果然男人都是急色鬼,見了幾面不到,就要領著人回來!這不是存心給娘子添堵嗎?
清容面上的笑也有些僵,但是過了片刻,也就恢復如常了,讓廚房的人去準備了。
晚上有客要來,阿珍也不多待礙事,就準備回去了。
康五郎還奇怪,為何阿珍早上出門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回來卻是臭著一張臉,他估計還不知道自己是受了薛紹的「連累」,連個好臉都沒得瞧。
冬日的夜裡黑的早,所以還沒到傍晚時分,薛紹就將人領了回來。
還沒進門,就聽見豪邁的笑聲從外傳來,聽著就興致很高,頌月忍不住撇了撇嘴。
薛紹一腳邁進前院的屋子,就見清容正在屋子裡等候了,只是卻見她神色平靜淡然,薛紹不免一時有些恍惚,這倒是她從前常有的神色,可自己有多久未見她這般神情了?
薛紹搖頭一笑,走上前拉起清容的手,難掩熱情,問道:「都讓人備好酒菜了?」
清容點頭。
薛紹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你原是再想不到,今日要來家中做客的人是誰?我沒讓人告訴你,便是想你讓猜一猜。」
他這樣一說,清容也知道了此人多半是她見過或認識的。「是誰?」
薛紹拍了拍她的笑,揚眉一笑,「一會見了人,你就知道了。」
清容正想說話,這時就聽見問外有聲音傳來,隨後一個高壯的男子,雖然面色黝黑,卻打著和煦的笑,看起來有些滑稽。他笑著與清容見禮,清容看著他,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來,於是看了薛紹一眼。
薛紹會意,笑著解釋道,「你大概不知道,那回做了先鋒,協裴將軍直取突厥的就是你眼前這位,許上華許將軍。」
清容聞言登時記了起來,不動聲色地看著來人,卻笑意更隨和親切了些。
原來是他啊,此人是薛紹從前的兵部同僚,也是從前那位三嫂妙蓮姊姊如今的夫婿。清容是見過他的,奈何只是匆匆一兩面,又過了幾年,她也記得不深了。
許上華擺手一笑,「誒,這話長宣就莫要再提了,總是說起,怕是羞也將人羞死了!」
薛紹哈哈大笑,「怎麼?如今在這等嚴寒的地方子成兄臉皮倒是不厚反薄了,倒像個姑娘家。」
許上華絲毫不見外,「行了,弟妹面前,你好歹還是莫編排我,給我留些顏面才好!」
薛紹拉著清容到他旁邊,三人依次落座,他笑著對清容道,「我說這話當真是沒冤枉他去,你不知吧,今日這羊就是許兄特意獵了送來的。」
許上華撓頭解釋道:「弟妹莫怪,我這回來也沒想到還能在這遇到長宣,更沒想到弟妹也在這邊,這身邊也沒帶貴重之物,但初次登門,總是不好空手而來,聽長宣說妹愛吃羊羹,這才送來過來,弟妹可莫嫌。」
清容也有些意外,笑著謝過,「怎會?將軍實在有心了,這禮當真「實用」得很,我在這謝過將軍了。」
不知是知道薛紹要招待的客是許上華後還是因為這聊天的氣氛正好,清容顯而易見地放鬆了許多。
說話間,下人魚貫而入,將廚房裡做好的菜餚端了上來。外頭天寒,可飯桌上卻是熱氣氤氳,實在愜意。
這是許上華正說道他當時與士兵突擊西突厥時的場面,事後他也不免有些感慨,「當日正逢大雪,路上積雪深厚,將士們都是日夜兼程,實在辛苦,好在最後是不負所望,一舉殲敵。」
聽許上華說他們過兩日就要班師回朝了,今日是特意抽空過來的。
薛紹與他談起了都城那邊的事務,清容多是聽,偶爾說上幾句。最近都城正要緊的事,莫過於皇太子李适自請讓太子之位給燕王李承,過沒幾日後,聖人批覆,應准了。
薛紹短暫沉默了一下,也不置評價,言簡意賅道:「聖意如此。」
清容心裡有些感慨,她見偶然一次見前太子李适的時候,他還只是孩童的模樣。自皇后得了親子李承後,清容便知道李适這太子之位坐不久,但沒想到會是他自請退位。做太子時都避免不了都終日惶惶,如今是一個失了勢的皇子,誰還會去在意?只怕他日子還不如以前。
只是他面相貴重,將來未必屈於人下,但這中間到底要歷經幾許波折呢?
清容無心眼前人的談話,薛紹留意到她出神,問道:「怎麼了?喝了酒頭髮暈了?」
清容搖頭,掩飾那些心思,笑了笑道,「沒有,就是想到妙蓮阿姊了。」
清容找到由頭,便問起了楊妙蓮如今在都城可還好。
說起妙蓮,許上華笑得都快看不見眼睛了,連連點頭,「都好都好,不僅她好,孩子也好。」
一問,清容才知道,原來妙蓮去年就生下了一個女兒,如今肚子裡又懷了一個,等許上華回去,說不定能趕得上孩子出生呢。
薛紹敬了他幾杯酒,清容也是,忙道:「恭喜。」又說了好些吉禮的話來。
許上華聽得高興,又喝了不少酒,有幾分上頭,道:「長宣你和弟妹也莫著急,你們倆還年輕,等過些時日,自然也會有好消息的,到時我定一併補上,給你們的孩兒送份厚禮!」
薛紹噗嗤一笑,「子成該不是喝糊塗了吧?要說補上厚禮,也該是我和三娘補這份禮才對,你著什麼急?」
許上華笑著應道,「放心!等你回了都城少不了你的!」
清容也從剛剛許上華的話中得知,如今他們夫婦已經重回雍城了。說來也真叫人唏噓,若不是當年許上華後母將他們夫婦趕出雍城,他身為永王手下的兵,說不定避不開當年的禍事。清容心道,世事果然叫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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