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薛紹早早就起身了,清容沒見到人。
等坊門一開,清容便打發了人去送韋府送帖,常寧長公主的回帖來得也很快,當日就將日子定在了下午。
清容不由腹誹,這常寧長公主有這樣著急見自己嗎?
一去到韋府門口,便等著一位打扮體面的管事娘子,似乎已經等了許久,她笑臉相迎,上前見禮,態度也很是客氣,帶著清容去往常寧長公主的院子。
這地方清容從前來過一回,哪怕只是一處院子,也是氣象華貴,樓台精緻,可是才不過一年不到的日子,卻多了些灰敗之氣和冷清。清容進屋便見到一個華服女子,臉上脂粉未施,倒真有幾分病弱之色。
常寧長公主坐在窗邊,見清容來了,抬眸看了一眼,這目光很是複雜,清容見了也是心裡一緊,忙上前垂首行禮。
可她語氣平靜,「過來坐。」
清容起身謝恩,依言坐下。
她目光銳利,看著清容,別有深意的笑了笑,「沒想到之前都是我小瞧了你,你的本事遠在我意料之外啊。」
清容不明白她此言何意,忙道:「不敢,妾不知公主何意。」
「我雖然遠在封地,可對這都城裡的事也不是一無所知的,你在皇后面前進言的事,我多少也有了耳聞…總之,我還是要謝你的。」
清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她竟然是自己與韋伯勤夫婦過不去,故意如此,誤以為自己是站了她這邊,想要拉攏她不成?
清容只好恭恭敬敬道:「妾不敢,朝堂之事自有聖人與皇后定奪,妾不敢逾矩。」
常寧哼了一聲,似是不滿清容這般拘謹慎重。「你也不必自謙了,說來我不在的這段時日,這裡的人事都也不似從前了。」
清容笑笑,「時移世易,總是有些變化。」
「時移世易」常寧默念著這幾個字,又兀自說道:「聽說了那薛家六郎好事將近了,果真是世事無常,這會子他就歡天喜地領受了。」
看來常寧還是為了之前的事對薛儼不滿,清容知道她是在為明郡主不平,可是逝者已逝,現在舊事重提,恐怕也只是徒增傷感憤懣而已。
清容聞言訕訕,將頭垂了下去,不知如何接話。
常寧目無表情地看了清容一眼,直言道,「你放心,事情如何我心裡自有分曉,也不會牽扯旁人。」她頓了頓,語氣有些複雜,「只是見到你,總是有些感慨。」
常寧離京前最後一次見清容,也是…最後一次見她。
清容見這樣,也知她是想起了之前那些不好的事,她小心謹慎道:「妾再見到公主,亦深有此感。」
片刻之後,常寧好似陷入了短暫的回憶,她臉上也多了幾分恍然之色。
若不是她幫著元敏偷偷出城,永王又不欲事情鬧大,才派蕭駙馬暗派府兵找尋元敏,卻惹來聖人猜忌,永王府這才會有此禍事!如今這般…她也是難辭其咎。
可元敏若不離開,只怕也是難逃處罰,只是逃出了又如何,如今也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都不知是落到了何等境地!想到這些,常寧就常常夜不能寐。
她向聖人求情,從輕發落永王府的人,可是聖人不肯見她,她喪氣之下也不肯留在都城,才和駙馬一道去了封地。
可她一直派人在西州查探,如今也有了一點眉頭,薛儼倒是和西州那邊有書信往來,一月一次,從未間斷過,這也讓她有了一些推測。加上韋伯勤又出了事,這世子的位置,恐怕他也保不住。如今這大好的機會,她自然不能錯過,很快便做出打算要回都城。
常寧忍著這些話,憋在心裡,也從未對人說過。
清容見狀,也覺有些古怪,常寧讓自己來,應該也是另有意圖吧?難不成有些薛儼有關嗎?
還真叫她猜對了,常寧這回找她,就是與薛儼有關。
清容努力回想,也實在沒覺得薛儼有什麼古怪之處,再說她與薛儼接觸不多,如何知曉他的事呢?清容搖頭,「妾…的確不知。」
事情與元敏有關,常寧也有些著急了,她語氣有些不耐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我這裡裝傻?」
清容垂下頭,「不敢欺瞞長公主,妾的確不知。既然長公主有所察覺,可又尋到了什麼蛛絲馬跡?西州那邊又什麼情況?」
常寧被嗆,一時面上有些掛不住,她要知道,還要找清容來探口風。「此事重大,你大概還不知道,薛儼私底下做了些見不得人之事,極有可能是窩藏罪臣!」
清容聞言,心裡不由一驚,她抬眸看向常寧,維持著冷靜,「長公主尚無憑據,怎可…」
常寧打斷她道:「憑據?以薛家如今的處境,你知道窩藏罪臣下場會是如何嗎?你還能站在我面前和我這樣說話?」
她自然知道,只怕要招來滅門之禍!
清容心思急轉,和薛儼有關,又能讓常寧如此上心的,那也只有那個人…難道她沒死?這其中到底有什麼?清容穩下心神,只是看著常寧道:「妾不敢,只是想必長公主也知道知情不報的後果,何況還是與罪臣有關,難道長公主以為聖人會姑息嗎?」
朝堂上的形勢,恐怕也不用她多說,好不容易借著李縉的愧疚憐惜之心才回來的,即便常寧是李縉的姐妹,估計也不敢拿這個來賭。
「你!」
清容面不改色,平靜道:「長公主息怒,妾只不過想提醒一句,這種事是不能亂說的。」如若是真的,只怕與之有關的人,一個都保不住。
見清容不吃這套,常寧有些氣不過,可如今也只有她能用,她按下心中的那口氣,放緩了語氣說道:「既然你我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我也不瞞你了,明郡主人或許還沒死,只是現在也不知她在西域境遇如何,而薛儼似乎知道些什麼。如今人在他手上,我不能如何,也不可能公然叫他來質問,你也是薛家人,若是有心留意,會打聽不到半點風聲?」
果然如此!清容真的聽她說起時還是不免驚訝,可她依舊謹慎道:「與薛儼有關?這也不過只是長公主的猜測而已,無憑無據,又怎能確證,長公主不也是因為不夠確信,才不敢輕舉妄動嗎?」
常寧被戳穿,不由白了她一眼,「西州如今是戰火連天,元敏孤苦無依在西州,我只想快點找尋她的下落,確保她無事。即便他真的無關,可這事除了薛儼,怕是也不會有別人知道了!便是有半分可能,我也不想放棄。」
她和元敏雖為堂姐妹,可是自幼親近,元敏對她而言比宮裡的那些公主還要親近幾分,如今下落不知,生死不明,她如何能心安!
又是西州,清容聞言不免陷入了沉思。
「長公主可有派人去尋?」
常寧道:「有著人打聽,不過杳無音信。」
清容看著常寧有些喪氣的神情,心緒一動,也有了一個念頭。
「長公主如此明著讓人找尋,就不怕被人發覺端倪嗎?西州離都城有萬里之遠,有道是鞭長莫及,這等隱秘之事,若是攪進來的人多了,定會節外生枝,橫生事端。」
常寧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總不能她親自去西州貧瘠荒敗,戰火紛飛的地方吧,那不是更引人注目?
清容面色平靜,沉吟道:「妾可以幫長公主。」
常寧驚訝道,「你?」
「是。」
常寧盯了她半晌,狐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長公主也說了,事情重大,無論是對長公主而言,還是對薛家,亦或是生死未知的郡主,都容不得一點差池,稍不留心,就是滅頂之禍。何況長公主不也著急知道郡主下落嗎?」
常寧有些動搖,「那又如何?西州是什麼地方,任憑你在雍城如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去了那,也只得夾起尾巴做人,你有這個能耐?」
清容語氣平靜,「妾確實不敢擔保。」
常寧哼了一聲,還算清容識時務。
「既然長公主如今了解情況,怎會不知西州地域遼闊,又局勢複雜,單憑僕從侍衛之力,自然遠是不夠的。」
常寧看著她,皺起了眉,忍不住問道:「那你想如何?」
「妾並無惡意,只不過想與長公主做個交易,就是不知長公主意下如何。」
常寧狐疑地看著她,可還是道:「說來聽聽。」
隔天,常寧長公主重整容發,終於結束了她臥病在家的修養日子,一掃鬱結,重新邁入宮門。
此事明光殿內,李縉正坐在繩床之上,看著常寧恢復往昔的神色,微笑揚聲道:「不知道陸夫人給常寧介紹的是那位高人,竟然如此靈驗,不過短短几日,便能讓常寧疏解鬱結。」
常寧看著面前這個舉止依舊從容,可是眼神卻再不似從前那般和善友好的兄長,一時心情複雜。如今,她該明白,她們不僅僅是手足,更是君臣,而從前的情分也要讓步於這君臣身份之下,不得僭越。
常寧也跟著笑了笑,「其實我本無大礙,幸得陛下厚待,又十分重視,常寧如何能不快些好起來,早日面聖,感念皇恩才是。」
經離京一事之後,她的性子也平靜了些許。李縉也感受到了,不過也不算意外,也笑著接了她的話。
「我最近得了一幅墨寶,想拿與陛下品鑑,此人陛下之前還提起過,只是他不願入宮做畫師,只願留在民間,不知陛下如今可還有印象?」
李縉有個模糊的印象,「是…藺衢子?」
常寧笑著點點頭,她讓婢女上前來,將一幅長畫卷展開在殿前。李縉眼中閃過驚喜之色,站起身來,細細觀賞。「這畫上舞槍之人很是眼熟。」
常寧笑道:「陛下或許不知,說來也巧,這藺衢子竟與陸夫人是相識的,曾誇讚中郎將舞槍乃是一絕,故作此畫。我也曾聽說過藺衢子的名聲,心中好奇,夫人體恤我養病家中,乏味無趣,便帶來供我一觀,以解苦悶。我見此畫,很是驚嘆,夫人大度,願將此畫贈與,可我還是記著陛下也提起過此人,對他的畫很是欣賞,這才帶來。」
李縉聞言點頭一笑,滿意道:「你原是有心了。」
「若是陛下喜歡,我才不算是白來一趟。」常寧笑說道:「這中郎將的功夫自是一絕,這畫技更是爐火純青了,這樣好的人物工筆,我如何敢藏私,特獻與聖人。」
李縉也不免感慨,「中郎將的確是武藝過人,身姿矯健。」
常寧點頭笑著說是。
此時殿門方向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一個小宦官快步走了進來,遞上摺子,「陛下,邊疆急報。」
李縉聞言皺了皺眉,伸手接過,看完之後,眉頭皺得更加緊了。
常寧見狀,便多問了一句,「陛下,可是邊關戰事有了轉機?」
李縉搖頭,聲音沉重:「吐蕃回援,突襲主軍,形圍困之勢,我軍損失慘重。」
「陛下,長公主。」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常寧回過頭去,見皇后挺著肚子,走了過來。
常寧上前一禮,皇后笑著讓她不必多禮,「公主如今瞧著氣色卻是好多了,聽聞你入宮了,我便想著來瞧瞧你。」
常寧點頭一笑,「多謝殿下掛念,殿下如今身懷六甲,怎好因我奔走呢?」
皇后笑了笑,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幅長畫之上,「只當出來走走,也無妨。」隨後她轉頭看向聖人,見他愁眉不展,問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李縉直接走過來將戰敗遞給她看,毫不避諱,「你自己看。」
皇后看完之後,面色也漸漸凝重,她寬慰道:「陛下不必多憂,吐蕃不過是回援而已,時日一長,那朝廷日後再增派兵助戰解圍就是。」
常寧聞言心覺意外,這話怎麼與前日清容說的一樣…
李縉沉默著點點頭,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忽然皇后問道:「這畫上的人,是何人?」
常寧道:「中郎將薛紹。」
「噢?竟然是他。」皇后若有所思。
常寧見機便在心裡盤算著如何開口,她對著李縉笑道:「是啊,聖人怎麼把中郎將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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