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風之花雨
小竹顯然也沒想到秦公子口中的貴客居然是風沙。
見到風沙後先是發蒙,而後脫口道:「怎麼是你!」
神情語氣,又羞又惱。
至於為什麼惱火,她一時想不清楚。
大抵是認為風沙昨天應該第一時間跟她道歉,偏偏連人都沒來。
今天竟然還串通別人騙她,突然跑來亮相,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秦夜露出吃驚貌,驚訝道:「你們認識?」
小竹忍不住看他一眼,覺得不像是假裝,心道莫非真是巧合?
下意識轉視風沙。
風沙的反應速度絕不遜於秦夜,裝模作樣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竹目光剛轉過來,他同樣滿臉吃驚,驚喜道:「確實真巧。」
略微一頓,又道:「剛才還奇怪,這條路怎麼越走越眼熟,原來找你啊!」
小竹本來挺惱火,左右打量兩人,瞧著一個比一個真誠,不免將信將疑。
轉念更加生氣。
風沙不知道來見的人是她?豈不是說明從頭大尾都沒打算跟她道歉?
一念至此,扭頭下車。
本來結實的車板硬是被她踩得嘎吱亂響,可見不僅跺腳,而且用力。
秦夜伸手虛攔一下:「六姑娘這是何意?既然你兩個認識,那不更好麼?」
小竹差點挺胸撞上他的胳臂,只好停下:「誰認識他了?我才不要認識他咧!」
舒氏母女從蒲琮家被解救出來的時候,親眼目睹風沙讓人把蒲琮剁成一堆碎塊。
還有滿地屍首。
後來跟大家講了,姐妹們從此怕風沙怕得要命。
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點都不怕風沙。
好像打骨子裡就認為風沙絕不會傷害她。
小竹幼稚的話令秦夜失笑道:「你不認識他,那就更不能走了。」
小竹蹙眉凝眸,雪白的臉龐明顯壓著一絲惱火,眉目間又浮上一絲疑惑。
正是這絲疑惑讓她按下了脾氣。
「六姑娘莫不是忘了吧?」
秦夜含笑道:「為了請你親自診療我這好友,我可許了你一批藥材的。」
小竹臉色微變,本來氣鼓鼓的她,忽然之間不氣也不鼓了。
從風馳櫃坊借來的錢,大頭都用來盤醫館了。
一大家子女人呢!每日開銷甚大,必須儘快賺錢。
可是開醫館需要藥材。
量小了,進價太貴,沒得賺。量大了,沒得錢進。
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賒賬的藥材商,就是這位秦公子了。
「都是上好的藥材呢!還給你那麼優厚的價錢。要知道岳州最近亂呢!」
秦夜正色道:「城外亂匪,城外亂套,江湖亂來。我家藥材可不愁賣。」
頓了頓,又補了句:「就算賣不出去,那也不差你家這麼丁點量。」
小竹露出苦惱神色,覺得撲面的風都飄著黃連的味道,有苦說不出的那種苦。
秦公子是大藥材商,唯一的要求就是請她給朋友治傷。
她自恃醫術,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本打算露兩手絕活,指望多點賒賬呢!
誰知道秦公子的朋友居然是風沙。
她還生風沙的氣呢!不願低頭。
起碼先要給她道歉把!
小竹單純,人家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風沙可不單純,秦夜的話他連一個字都不信。
什麼藥材商,太扯了!這分明是設好的局嘛!
秦夜是什麼人?堂堂東鳥四靈的玄武觀風使。
居然親自出馬,扮成藥材商設計一個小姑娘。
醉翁之意簡直寫在臉上,就差刻上腦兒門了。
秦夜本來也沒打算瞞過風沙,展顏道:「我不知道你們怎麼了。可是醫者仁心,別說你們好歹是朋友,就算是陌生人好了,難道見傷不治,見死不救麼?」
這種話如果說給風沙聽,肯定無動於衷,八成還會懷疑他居心不良。
可對於心地善良的人來說,一拿一個準。
「秦公子說的極是。」
小竹正容道:「不過他的腿傷是我治的,我知道情況,現在只要修養就行了。」
言外之意,無需再看。
「你給他治傷,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
秦夜笑道:「我請你給他治傷,那是我對他的心意。」
小竹並未聽懂他話里的暗示,哦了一聲:「他的腿傷真的快好了,不用看了。」
「為什麼要給他治傷呢?因為我跟他有交情。」
秦夜道:「為什麼讓你賒賬呢?因為我以為我們將會有交情。」
他見自己說得太隱晦了,小竹太單純聽不懂,只好更直白些。
就差直接跟小竹直說:你現在不給他治傷,休想我給你賒賬。
哪知小竹還是沒聽懂,無奈道:「他真的快好了,我總不能為了賒賬騙你吧!」
秦夜徹底無語。
他平常都跟風沙這種人混一起,句句繞彎子、字字打機鋒,個個雲山霧罩的。
生怕哪句話不小心說瓷實了,讓人揪住尾巴。
突然撞上個耿直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風沙坐在車廂里看熱鬧,臉上笑開了喇叭花。
「你這人怎麼回事?」
小竹轉視風沙,沒好氣道:「人家關心你,你就知道傻笑,連聲謝謝都不說。」
「我謝謝你啊!」風沙沖秦夜笑道:「如果你肯讓她賒賬的話,我更謝謝你。」
除了小竹,繪聲、江離離和秦夜都聽出兩次「謝謝」絕沒有半點感謝的意思。
秦夜乾笑道:「好說好說。」
小竹衝風沙脫口道:「我才不會謝謝你呢!」
嘴上這麼說,人總算矮身進車廂了:「這次是給秦公子面子,我再給你看看。」
秦夜大喜過望,忙道:「先不急,我們先到了地方,六姑娘再慢慢看也不遲。」
不待小竹反應,一熘煙跑了。
他把小竹找來的目的就是拖住風沙,讓風沙沒空管他和宮天雪。
如今事成了,當然趕緊走人。
小竹板著小臉不說話,特意選了距離風沙最遠的門邊角落坐下。
車夫跟著前車趕車,馬車很快動了起來。
車廂內只有軲轆的聲音,氣氛急速冷下。
繪聲和江離離相視一眼,都悄摸摸地跟主人拉開了距離,不敢再左右相偎。
江離離仗著自己跟小竹關係還算不錯,挪過去挨到身邊,親熱的沒話找話。
開口就是「竹公子」,把小竹鬧了個大紅臉。
剛到岳州的時候,江離離曾幫小竹女扮男裝。
小竹是為了尋找被賣進暖香閣的家人,還特意甩開了江離離。
哪知是陷阱,她被抓走,事也露了。
後來,江離離為了拉近關係,故意掐頭去尾,拿逛青樓調侃。
每次都有效,這次也不例外。
尤其還當著風沙的面,效果好極了。
小竹窘得不行,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擺了,終於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還說我,你呢?小鏡子可天天在院子裡玩耍,也不見你進出矜持點,不怕小鏡子學壞啊!」
小鏡子是江離離的女兒,江離離到主人身邊後,送女兒到夫人身邊當婢女。
實際上年紀太小,不可能真做事,平常就在庭院裡玩耍。
小竹搬離遠遊堂前也沒少瞎逛,兩人熟得很。
經常見江離離纏著風沙起膩,根本不避諱女兒。
江離離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嫣然道:「等她再長大一些,要她到主人身邊侍奉。有些事遲早要面對,躲是躲不開的。以小竹小姐的家世,這種事打小見得還少嗎?」
小竹不吭聲,亂七八糟的事她確實打小見過不少。
也不光她家,豪門裡爛事多了,早就見怪不怪了。
「其實我出身不錯,你經歷的,我多半經歷過,你沒經歷的,我也經歷過。」
江離離幽幽道:「以前覺得很重要的,死都無法接受的,兵戈之下,身不由己,生死面前,狗屁不是。好好活著,其他不重要。」
她的夫家雷家和娘家江家是滅於蠻兵屠鎮。
遭遇絕對比潘家慘多了。
她是親歷者,幸運的躲過一劫,卻不幸見證了世間一切倫理道德被踐踏殆盡。
有時候覺得一早被殺死,反而很幸運。
活著的人才是最煎熬的,真真生不如死。
江離離又大略說了下經過。
著重提了提主人帶人打退蠻兵,解救僥倖餘生的難民。
幾乎全都是姿色不錯的女人,否則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因為什麼不言自明。若非被主人解救,下場可想而知。
小竹還是頭次聽江離離講起身世,不免有感同身受之感,眼眶都紅了。
她沒想到風沙以前還幹過這種好事,看風沙的眼神確實有些不一樣了。
江離離末了嘆道:「我本想等小鏡子長大了,給她招個贅婿。想想又覺得算了,一個女人想重建家族,談何容易,不如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平澹就是福。」
她很幸運,剛逢大難就被主人解救,收為劍侍。
不光她,那些在屠鎮中劫後餘生的女人大多自願留下當劍侍。
她們對主人的感情,外人無法理解,外人在乎的事情,她們也不在乎。
很多事情也不可能在乎,否則還要不要活了?
小竹不吭聲,一臉不敢苟同之色,覺得江離離好沒志氣。
她的心思通常都是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江離離一眼就看出來了,同樣沒有作聲。
小竹非常幸運,就算淪落市井,好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現在又有主人明里暗裡幫襯著,其實並未嘗過真正的苦。
完全不清楚這件事多麼不容易。
不過,有主人幫助,再難的事也不難了。
風沙沖小竹問道:「你大姐有沒有打算給自己招個贅婿呀?」
他自覺對不起潘叔三,不希望潘家絕嗣。
尤其潘家的嫡長女潘蘭容還活著,並非沒有希望。
這話他憋著想問很久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江離離突然提到「贅婿」,他趕緊插話問上一句。
「你什麼意思?」
小竹轉視風沙,目光充滿警惕:「你不會看上我大姐了吧?告訴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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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她胡思亂想,昨天風沙酒後亂性,可沒少動手動腳,包括對她大姐。
大姐明顯不敢反抗,甚至還強顏歡笑,被迫迎合,起碼她認為是被迫的。
要不是她發火離開,大姐總算有藉口逃出來,誰知道風沙會不會更過分?
「我保證沒那意思。」
風沙無奈道:「昨天確實是我不對,真是酒喝多了忘形,保證沒有下次。」
小竹使勁灌他酒來著,硬是把他灌迷湖了。
他有過錯他承認,可小竹並非完全沒責任。
不過,這時候自然不能硬頂回去。
別看小竹單純,其實流浪的經歷讓她非常敏感警惕。
就是頭犟驢,一定要順毛捋,否則一定尥蹶子亂踢。
小竹上下打量風沙,小臉上寫滿了不信。
風沙把話題扯回去:「如果潘大小姐有意招贅婿,我可以幫忙,也可以把關。」
江離離不願讓女兒重建家族是道理的,家族哪有那麼好重建?身為女子更難。
何況潘家本身犯著朗州軍的忌諱呢!
如果沒有強權保駕,根本沒人敢登潘家的門,更別提招上門女婿了。
找上門的要麼條件太差,要麼別有所圖。
小竹猶豫少許,輕輕點頭道:「我們剛才還在商量這事呢!姐妹們琢磨著怎麼也得給大姐找個為人忠厚,知冷暖會疼人的贅婿。年紀不能太大,模樣不能太醜」
風沙聽她噼里啪啦一串數下來,連上的微笑都僵住了。
繪聲和江離離忍不住相視一眼。
江離離還好,繪聲一個勁撇嘴。
不管潘家原來多顯赫,畢竟被滅了。不管潘梅容以前多尊貴,畢竟當過奴婢。
現在尚未真除去賤籍呢!就這樣還挑三揀四?要求那麼高,一二三四那麼多?
這一家女人都是傻子吧!
「家世不錯,至少身家清白」
小竹數不過來,甚至開始掰指頭:「要是有點產業就更好了,最好是藥材生意,他家賣藥,我家製藥,珠聯璧合嘛!我覺得秦公子就挺不錯的。」
若非如此,她也沒那麼容易被秦夜喊出來。
就是代姐妹看看秦夜的朋友是怎樣的朋友。
藉機考察秦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潘家如今也只有她還能拋頭露面了,當仁不讓。
聽到最後一句,風沙實在繃不住了,苦笑起來。
眼見小竹一臉不善看來,苦笑又立馬擠成微笑,小心翼翼道:「聽說,我聽說,秦公子好像正在追求天雪。我家天雪就在後面車上,我是沾她的光才跟出來玩的。」
他一直小心呵護著小竹的自尊心。
越自卑的人,往往自尊心越強,潘家如今就是這樣。
在他面前不顯,可是看相關匯報,潘家人面對別人,跟爆竹似的,一點就炸。
好在足不出戶,遇人不多,且地位不高,不然鐵定惹麻煩。
小竹啊了一聲,眉心皺起「川」字,看是苦惱,煞是可愛。
小竹迅速展顏道:「宮小姐能看上他一個販藥的商賈嗎!怕是他一廂情願吧!」
說著,把臉湊近些,低聲道:「你待會兒跟宮小姐私下說聲,讓她拒絕乾脆點,今天不管你們去哪兒玩,玩什麼,我,我來付賬好了。」
最後一句咬牙說的,顯然好生肉疼。
風沙哭笑不得,婉拒道:「我可做不了天雪的主,要不你親自跟她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