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淮陰城西。
請戰得手的趙雲,一早就頂盔摜甲,跟隨田豫一起,帶著五千士卒出城,前往盱眙下寨、威懾敵人。
劉備也起了個大早,親自出城給趙雲等人送行,還不忘臨走拉著趙雲單獨吩咐了幾句,表達自己的信任,暗示勉勵趙雲不必計較一時得失。
趙雲表情毫無波瀾,只是鄭重表示必殺反賊,上報國家,然後就撥馬走了。兩人有些話都不適合再說下去,心裡明白就好。
原來,劉備雖然重視趙雲,但也不好驟然給趙雲高位,他畢竟走了三年了,這次剛回來,劉備只是先給了他一個軍司馬之職,連都尉都不是。
按建安二年的行情、或者說潛規則,要封個軍司馬或者說別部司馬,各路諸侯都可以直接自行拍板,連「表」這個姿態都不用做。
而如果要再升一級封到都尉,甚至校尉,那名義上就得做個上表的姿態,哪怕朝廷沒有回覆准奏,但只要你表了,也算意思到了。
哪怕地位尊崇如袁紹,這時候也依然按這個流程操作,他手下養著專門寫表章的文人如陳琳等輩,平時就是幹這活的。袁紹麾下兵多將廣,三天兩頭要封官,陳琳就得三天兩頭往許都寫表,也不管許都回不回。
劉備這次也不希望其他這三年裡始終跟著他的老人心寒,所以也沒特地上表大弄,就先給趙雲一個軍司馬,然後私下裡暗示只要此戰立功,立刻就可以找到藉口表升他都尉。
畢竟趙雲這次來,情況跟歷史上官渡之戰前投劉大不一樣。歷史上趙雲復出時,劉備已淪落為寄身客將,部曲凋零大半、趙雲帶兵進組,給多高都是應該的。如今的劉備,卻還有些家業根底,要兼顧方方面面。
趙雲當然得表示一下「官職無所謂,我不是貪慕富貴而來」,兩人也就打住了話題。
好在田豫暫時也是軍司馬,所以跟趙雲平級,此次領兵,剛好把這五千人分為兩部分,趙雲帶領一千騎兵先行,田豫帶四千步卒合後。
若是讓陳到來領兵,情況怕是會更尷尬一些,因為陳到此前跟隨諸葛瑾立了幾次功,劉備已經私下升他為都尉了,此刻剛回來的趙雲,職位反而在陳到之下。
必須趕快立功,爭取先追平!
趙雲和田豫領兵出城後,分水陸而進。
趙雲的騎兵走陸路,在淮河兩岸撒開搜索網,哨探敵情。田豫則護著輜重船,沿著淮河逆流而上。
古代行軍,輜重糧草用水運比陸運成本低得多,能用船的地方肯定都用船。
兩人行出數十里,沿途並無敵情警戒,袁術軍應該還沒做好入侵準備,趙雲便建議由他先行,提前一日到盱眙城東扎一小寨,待來日田豫抵達。
淮陰到盱眙全程不過一百三十多里地,而且他們也不用貼著盱眙縣城下寨,所以步兵日行五六十里,兩天就走完了。騎兵的話可以一天趕到。
田豫聽了趙雲的建議,不由擔憂道:「你騎兵先行不帶輜重,如何紮營?連帳篷都沒有。何況主公只是讓我們佯攻牽制敵人,何必急切?」
趙云:「軍中略帶斧鋸鐵鏟,能伐木為柵、挖土夯樁即可。如今六月盛夏,夜晚便是露宿又何妨?騎兵進退便捷,敵軍若敢出城襲營,我還能全身而退。」
田豫還是不放心,以為趙雲沒理解劉備的指示精神,連忙跟他分說:
「子龍,昨日酒宴上,你可聽清楚當初諸葛先生為主公設計的『一旦與袁術開戰』應對方略?諸葛先生當初就料到袁術必會稱帝,而一旦稱帝、需要一場新勝來立威時,多半會挑中主公。
只因袁術周邊的其他敵人,表面上看起來都比主公強大,而袁術性好欺軟怕硬——而昨日之報,已驗證了先生的這個推測,可見先生算無遺策,他後續那些推演,多半也會應驗。
所以我們此番的目的,不是真要徹底痛擊袁術,甚至打得袁術惱羞成怒,而是僅僅小勝一番、同時又別讓袁術太丟臉,讓袁術知道我軍不可欺,從而引導他去跟曹操為敵。
我軍在淮河這一路,只是頂住袁術,不讓他破壞廣陵,也就夠了。真正出戰績的,應該是廬江郡那一路。廬江劉勛必會沿著長江進兵,而且袁術一直以為諸葛家不會與之為敵,劉勛也就不會提防長江上遇到水軍攔截。
一旦南邊打疼了劉勛,淮陰、盱眙這邊我們只需讓紀靈意識到友軍已經沒了,他成了孤軍,到時自然會退兵——這情況跟去年是一模一樣的,去年我們也是痛殲劉勛,迫退紀靈,而不是跟紀靈的主力死戰到底。
而且,袁術的兩淮軍多是北人,只擅陸戰而不擅水戰。一旦袁術軍中唯一擅長水戰的廬江軍被重創,只靠兩淮軍是難以進攻廣陵的。廣陵畢竟水網縱橫,需要水軍的輔佐。
到時候,我軍廢袁術水上戰力、而獨存袁術陸上戰力,則是逼得袁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去跟曹操火併——進攻曹操是完全不需要水軍了。」
這番道理,以田豫的智商當然不可能完全推測出來,所以他也只是轉述為主,稍微加了一點自己的二次理解。
趙雲昨天其實也聽懂這個道理了,但他知道的情況畢竟不全面,所以總覺得還能優化。此刻面對田豫的勸阻,他也不由提醒道:
「既是諸葛先生所言,我豈會不遵。只是非要說我軍對袁術立威後,袁術就會乖乖轉頭去跟曹操火併,我卻依然不敢信——曹操明面上比我軍強大得多,袁術連我軍都拿不下,他還有勇氣拿下曹操麼?」
田豫聽說趙雲是在擔心這個,立刻放鬆地笑了,連忙表示,子龍這是剛回來,不知道主公別的後手準備:
「子龍有所不知,主公和先生有此把握,關鍵還在於昨天提到的、在呂布處潛伏的陳元龍。陳元龍此前說服了呂布和袁術結盟時,只針對曹操,不針對主公。
如此,等袁術發現靠自己拿不下我軍後,自然會改弦更張。因為跟我軍死戰,就只有獨力為之,而如果打曹操,才有可能和呂布合力。這層利害足夠扭轉袁術的態度了。」
趙雲剛來,確實不知道陳登布局的真正實力,聞言不由大驚:「陳元龍竟有如此能耐?就算呂布去年和袁術暗有盟約,今年也不可能繼續執行了吧?袁術已經稱帝,成了反賊,呂布還會跟他沆瀣一氣?」
田豫:「那就看陳元龍的本事了,或許呂布會單獨跟曹操為敵,各打各的。」
趙雲這才徹底打消疑慮,表示自己不會亂來,此戰一定會給袁術軍留個台階下,不至於把袁術打到惱羞成怒。
田豫見對方有了分寸,也不再阻攔,任由趙雲先行。
趙雲以輕騎先行,一天時間便趕到了盱眙城東二十餘里外下寨。
沒有攜帶帳篷,他就簡易砍伐竹木圍了個柵欄,稍微挖點土把柵欄的樁基埋起來,簡直跟放羊的柵欄差不多簡陋。做完這一切,就讓士兵們吃乾糧、找柴草燒水喝,好好休息了一夜。
他的行蹤,也很快被盱眙守軍的斥候發現。
紀靈本人如今尚未帶著主力來到前線,因為他是重要將領,六月初一那天還在後方壽春參加了陛下的開國登基典禮。
壽春到盱眙直線距離就有四百里,淮河水路彎彎繞繞,那就起碼五百多里了,哪怕順流而下航行,走上七八天才到也是正常的。
這天是六月初五,紀靈是初三啟程的,所以還要五天左右趕到前線。
眼下在前線的,只有紀靈的兩個副將,分別是盱眙守將樂就,淮陵守將梁綱——這倆也是老熟人了,去年就跟著紀靈打過淮陰,後來敗退,但都逃得了性命。
樂就聽說城東有劉備軍來犯,立刻做了戒備,並且上報城內的下邳太守惠衢。
盱眙縣原本是屬於徐州的,是下邳郡的一個縣,前番袁術入侵,還是占了淮河沿岸下邳郡兩個縣。所以袁術也就著急忙慌設置了下邳太守一職,讓屬下故吏、琅琊人惠衢任太守。
其實下邳郡其他縣都在呂布手上,袁術的下邳太守只有兩縣。
惠衢一介文官,原先也經常打敗仗被攆來攆去,所以不是很好戰,聽聞敵情後還有些提心弔膽:
「樂都尉,不知敵軍有多少人馬?可要堅壁清野籠城死守,靜待紀將軍和李將軍主力抵達?」
他口中提到的李將軍,是袁術麾下大將李豐。去年淮河這一路只有紀靈一支人馬圍攻,未能奏效,今年袁術也是加了碼的,把李豐的部隊調過來加強紀靈,合力並進以圖突破。
同樣的情況在廬江郡那邊也有發生,袁術也知道光憑去年就被重創的劉勛,估計沒法沿著長江一路攻到廣陵,所以把大將橋蕤調給劉勛,加強了劉勛的兵力。
今年袁術軍對劉備的攻勢,已經強化到了主力七萬人之多,比去年又翻了一倍。
北路紀靈加李豐,總兵力高達四萬,再加上淮陵、盱眙前線原本就有的數千駐軍,總數在四萬五千人以上。
南路劉勛本部重新湊起一萬五千人,橋蕤部又增援一萬多人,走長江順流而下。
最後,袁術稱帝後,還第一時間派出使者,給呂布送去了新的「封賞」,封呂布為「徐州牧」、「驃騎將軍」,反正是偽職也不值錢,還又給了一大筆金銀珠寶,讓呂布從下邳夾擊淮陰。
如果呂布真出兵了,那麼全加起來就是近十萬大軍圍攻劉備!焉有不滅之理?
至於呂布去年跟他達成的「只針對曹操不針對劉備」的君子協定,袁術根本沒當回事。
他覺得呂布這種見利忘義之徒看到他許封的官職和那些金銀珠寶,肯定會改變主意的。
自己都稱帝了,呂布既然尊奉了他,豈能不遵照「聖旨」?
前線的下邳太守惠衢,是知道這些情況的,所以面對劉備軍突然主動入境、以攻為守,也就傾向于謹慎持重,不願現在應戰,只想等紀靈、李豐到位再說。
然而,樂就的心態卻遠比太守猖狂,他難得主動請戰道:「府君,機不可失!據斥候回報,敵軍先鋒僅有千人,連我盱眙守軍的三成都不到!而且並無輜重營帳,只是草草伐木為營。
其領兵旗號只見一趙字,連職銜都沒有,可見只是一無名下將,我願領精兵出城搦戰,趁敵主力未到,先挫其鋒!待敵後軍趕到,再籠城死守不遲!若不出戰,一開始便固守,怕是有損士氣!」
樂就這番話,倒也符合常理。漢朝制度,都尉、校尉以上帶兵,可不僅僅是在旗幟上寫個姓就行的,得把軍號也寫上。
比如劉備親征,打出的旗號就該是「征南將軍劉」,光寫一個「劉」就太掉份了。關羽就該寫「折衝校尉關」。
此次敵人只有一個「趙」字,什麼軍號都沒有,那麼其官位最高也就是個軍司馬,連都尉都不是。
考慮到敵人只有一千人,也確實是軍司馬級別的部隊規模,樂就如此藐視,也不足為怪了。
他樂就都是個都尉呢!紀將軍很早以前就是中郎將了,陛下稱帝之後,紀將軍更是提拔到了前將軍高位,一飛沖天。樂就估計,紀將軍過幾天來的時候,肯定也會給他和梁綱帶來新封賞的。
陛下都稱帝了,他們這些人肯定都能至少撈個雜號將軍吧!
惠衢覺得樂就所言挑不出毛病,只好准了,但依然囑咐了兩句:「樂將軍千萬小心,不可戀戰。若是敵軍主力趕到,立刻退回便是,只殺其先鋒即可。」
樂就滿口答應,便點起城中一半兵馬,主動出擊。
趙雲在營中歇息一夜,次日天明,讓士卒們喝了些昨夜燒過剩下的涼水,繼續吃點乾糧,趙雲本人啃了幾塊肉脯,便準備出營巡邏。
他沒有攜帶輜重,也就沒法做飯,只是吃行糧。燒水的鍋也不夠用,得一直燒著,燒完一鍋就要讓士卒們排隊打水灌到自帶的竹筒里,生活條件還是挺艱苦的。
不過這種日子也就一天,今晚田豫的步兵主力就會護著輜重船抵達,到時候就能吃到熱食了。
剛剛出營巡哨,就看到西邊上有塵頭大起,趙雲稍一觀望,便確認居然是盱眙城裡的守軍主動出擊了,這讓他很是興奮。
「原本還以為只能在城外搜殺幾隊敵軍斥候,攻城戰無用武之地了,沒想到居然敢出城野戰?求之不得!率少量精兵先行示弱,果然是示對了!」
趙雲暗暗竊喜,立刻讓巡邏隊跟著他一起上。
部下一名曲軍侯還勸他:「趙司馬,不如且回營、先把剩下兩曲人馬也都帶上,再與敵軍交戰。」
但趙雲完全不以為意:「沒關係,先打了再說。若真打不過,再且戰且退回營,讓另外兩曲接應便是。」
不一時,樂就部和趙雲便迎頭相遇,雙方各自減速,先距三百步列陣。樂就欺趙雲兵少,鼓譟叫囂:
「來者何人!竟敢為劉備送命、犯我大仲疆界!大將樂就在此!我槍下不殺無名之輩!」
一邊鼓譟叫罵著,樂就忽然就沒聲音了,只有他手下的騎兵還在辱罵。樂就則眯著眼睛,緊緊盯著趙雲那匹馬觀察。
他也是有點識貨的,一開始看到趙雲的馬匹,居然白里透粉,不由有點想恥笑:一個大男人居然挑不出一匹好馬,會騎泛粉色的馬!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那粉色只在戰馬肩窩、胸側部位特別明顯,越到下半身越淡,馬的後半身就是純粹的銀白色。可見這略微的粉紅色,是戰馬燥熱時分泌出來的。
「莫非是汗血馬?一無名下將竟配得如此好馬,今日真是賺了,正好殺之奪馬!」
樂就原本沒打算身先士卒,更沒打算斗將,只是想搭完話後就長槍一招、讓部下一擁而上掩殺。
現在貪圖此馬,他才生出了身先士卒的念頭,唯恐對方死在雜兵之手,好馬也被誤傷,或者被雜兵劫奪。
另一邊趙雲勒住馬,也冷冷答話:「我乃常山趙子龍也!紀靈何在!我也不殺無名之輩!」
可惜,他尚未建立威名,樂就一愣,隨後大笑:「哈哈哈,趙子龍?沒聽說過!就你也配跟紀將軍交手?隨我殺!」
說罷長槍一招,樂就仗著人多勢眾,當先衝殺而來。
趙雲被對方挑釁,心中也是大怒,本擬一槍將樂就刺死。但兩馬即將相交時,趙雲忽然心中閃過一念:
「此賊藐視於我,一槍刺死倒也無妨。但賊將如今尚不知我武藝,我若殺了這無名之輩立威,萬一紀靈因此警惕,不敢再與我交戰,豈不是因小失大?
罷了,此等小賊,不配讓我展示真正實力,且贏得取巧僥倖些便是。」
存了這個念頭後,趙雲迎擊對刺的槍勢,也就略微放緩,想著如何演得逼真些。
樂就不疑有他,兩槍相交時,趙雲槍勢果然綿軟無力,樂就便愈發猖狂:「快快棄馬,留你全屍!」
趙雲很配合地招架兩槍,撥馬便走,還讓部下其他巡邏騎兵先逃,他自行斷後。
樂就擊敗趙雲,一路追擊,愈發想要奪馬。
誰知才追出不到兩里地,眼看距離趙雲大營近了,樂就也追到了趙雲身後不過二十步。
趙雲把長槍搭在鞍韉上,從韉鞘內抽出雕弓,極為流暢地翻身背射一箭。短短二十步樂就根本避無可避,直接被射中肩膀,重傷吃痛之下,不由棄槍便要撥馬撤退。
趙雲這才大喝一聲,示意營中接應的騎兵全部隨他衝殺。他自己也率先撥轉馬頭,汗血馬發力,須臾便追上樂就,直接一槍捅死。
樂就本已受傷棄了兵刃,當然沒法招架,他也沒料到趙雲的馬爆發後突然能加速到這麼快。
「卑鄙懦夫!竟暗箭傷人!」樂就被長槍捅穿,一時尚未氣絕,不由怒而大罵,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死得這麼冤。
「好卑鄙!竟如此下作!」樂就身邊的騎兵部曲也義憤填膺,對那個武藝低下全靠暗箭傷人的敵將很是怨怒。
趙雲冷笑一聲,手下不停,連殺數騎,一邊大喝:「本就不是斗將!誰說不能放箭了,若是不服,可讓紀靈來戰!」
趙雲騎兵掩殺,很快把失去了主將的樂就部殺得大敗,殺傷數百,俘獲二百餘人,潰散逃亡不可計數,還繳獲馬匹過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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