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掌柜本來是屬鐵公雞的,一毛不拔,這次芙蓉一分一厘都跟他算的很清楚,本來以為羊糞蛋的事,能捉住一品樓的小尾巴,沒想到卻被一品樓捉住了他的小尾巴。
夜裡,陸掌柜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天還沒有大亮,嘴角便長出了兩三粒紅色的燎泡。
就像夏季藤上掛的葡萄,趁著夜色悄悄的冒了出來,格外顯眼。
陸掌柜上火了。
晨起的小米粥他也喝不下去,用手輕按著嘴角的燎泡,「哎喲哎喲」叫的厲害:「多少年沒有長過燎泡了,這都活生生被一品樓的白芙蓉給氣的呀,哎喲……等我的嘴好了,等我嘴好了,哎喲……」
陸掌柜靠在椅子上,哀聲連連。
平時用過早飯,他就要去自己的聚仙樓晃悠,或是瞧著廚子們做菜,或是去採購一些當日要用的食材,或是賊目鼠眼的在一品樓門口路過。
鮮有的,這一日太陽升到屋檐上了,他還在老宅里逗留。
一則是怕嘴上的燎泡被一品樓的人看到,失了面子。
二則怕被聚仙樓里的夥計或食客看到,惹人嘲笑。
沒出倆時辰,就見一個聚仙樓的下人小跑著來回話,跑的太急,額頭全是汗珠,一身灰藍色的衣裳被汗濕了前襟。
陸掌柜吸了口涼氣道:「你是梁山好漢哪,風風火火的,這是要去哪啊?」
聚仙樓的下人臉上一紅,忙收住腳。像被勒住韁繩的馬匹:「小的還能去哪,這不,是來找掌柜的您的。掌柜的,你的嘴怎麼腫了?」
陸掌柜才發覺下人盯著他。忙像小媳婦一樣,用一隻手擋在嘴邊:「你來就是為了看我的嘴?」
下人臉更紅了:「掌柜的,咱們聚仙樓…….」
「聚仙樓怎麼了?」
「聚仙樓…….沒有人來吃飯了…….」下人十分懊惱,抬眼盯著陸掌柜。
自聚仙樓開立以來,達官貴人絡繹不絕,這一日,卻像躲瘟疫似的,或是坐著馬車,或是坐著軟轎,全到不遠處的一品樓吃飯去了。
聚仙樓的廚子或是下人。縮在門口瞧了好久。沒了主意。這才來找陸掌柜拿主意:「掌柜的,不是小的多嘴,一品樓的白掌柜。今兒可是忙壞了,收銀子怕是收的手酸。」
「都去她那裡吃飯了,她能不手酸嗎?」陸掌柜背著手,來回在屋裡踱步,時不時的,嘆一聲,又輕輕按一下自己嘴角的燎泡:「往日雖有客人到白芙蓉那裡用飯,可咱們聚仙樓也沒閒著,怎麼今兒如你說的這些人,像商量好了似的。他們都到一品樓去了?」
「是啊,跟一陣妖風一樣,都往一品樓刮,就連白掌柜她那個弟弟,叫什麼白葫蘆的,這一日也沒去學堂,跑到一品樓後廚里幫著洗碗去了。這可不是掙銀子掙瘋了。」
陸掌柜雙手絞在背後,半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卻想不來主意。
眼瞧著太陽越升越高,刺眼的光芒透過窗子上的白紙照射進來,直勾勾的打在陸掌柜的臉上。
陸掌柜長嘆一聲:「若說聚仙樓的菜式不好,倒也不是,是不是你們伺候的不周?」
下人搖頭:「小的們一見客人來,趕緊跑上去,想牽馬,誰知道那馬匹直接往一品樓去了,從聚仙樓門口經過,一刻也沒有停。」
「那——是不是白芙蓉又帶著楊家老的小的,去咱們聚仙樓門口搗亂了?」
「哪能呢,小的就見白掌柜的在一品樓忙活,她那搗蛋的弟弟這回忙的,廢話都少了,哪能到咱們聚仙樓門口搗亂?」
陸掌柜百思不得其解,腳下的步子越來越重,嘆氣聲不絕,許久,他重新坐回到椅子裡,把腦袋深深的埋了下去,擺了擺手對下人道:「你先回去吧,讓他們各做各的,明日…….明日我去看看。」
陸掌柜想著,怕是明日嘴角的燎泡就下去了。
「掌柜的,怕是今日你就得去。」下人踮腳道。
「為什麼?」
「因為……衙門裡……要活……活………」
「活什麼?」陸掌柜抬起頭來,端著茶灌了一口。
「要活捉了你…….」
「噗…….」陸掌柜嘴裡的茶噴了一地:「要活捉了我?我又不是賊寇,為什麼要活捉了我,是不是你聽錯了消息?」
下人抹著臉上的汗:「掌柜的,小的沒有聽錯,確實是要活捉了你。」
陸掌柜臉上一緊:「你是來報信兒的,讓我趕緊跑?或是躲起來?」
下人搖搖頭:「小的哪裡敢呢,是那幾位官爺,讓小的來叫掌柜的一聲,說是讓掌柜的自己去衙門裡報道。」
陸掌柜放下茶碗,面色有些焦急,卻又瞬間淡定了下來:「我又沒犯什麼官司,衙門裡為何召喚我?」
下人不作聲。
陸掌柜雖心裡沒底,到底是衙門裡叫,他也不敢再逗留,換了身衣裳,便領著下人先去了聚仙樓。
一路上陸掌柜幾次按壓著心裡的火氣。
往日熙熙攘攘的聚仙樓果然門可羅雀。
遠遠望著,一品樓門口有馬車有轎子,三三兩兩的下人縮在那等著。
陸掌柜似乎忘記自己嘴角的燎泡了,三步並作兩步就向著一品樓而去。
「白……掌柜,這麼些人來用飯,一品樓忙的過來嗎?」陸掌柜陰笑著。
跨進一品樓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芙蓉跟衙門裡有或多或少的關係,衙門裡的陳九年,不是常到一品樓用飯嗎?就是不用飯的時候,也愛帶著三兩個衙役在一品樓附近巡視。
這次衙門要傳喚他,定然凶多吉少,他的大仇人,怕是只有一品樓,只有白芙蓉了。
八成是芙蓉跟衙門裡說了聚仙樓的壞話,所以才會有今日之事。
陸掌柜心裡這樣想著,把衣袖一緊,站在一品樓櫃前,拿過柜上的算盤「噼里啪啦」的亂撥了一通:「芙蓉,今兒一品樓可是掙了不少吧?」
芙蓉縮在櫃後算帳,偶爾幫客人上菜,或是幫著添些酒。
陸掌柜的突然駕臨,她也有些意外:「掌柜的上火了?」
她注意到了陸掌柜嘴上的燎泡。
「你在背後點的火,我能不上火嗎?」
「我…….實在不明白陸掌柜的意思。」芙蓉端過一個酒壺,滿滿的倒上一壺酒。
陸掌柜抬頭望望櫃後的酒罈子,高高低低的有七八個,女兒紅,杜康,還有散釀的米酒,應有盡有:「這些酒,白芙蓉,你們就別賣了吧?」
「為什麼?」
「等我死了,你們好喝著酒慶祝。」
芙蓉放下酒壺,一臉不解,上上下下打量著陸掌柜,輕咬了下嘴唇:「陸掌柜不是…….好好的嗎?怎麼說到死?」
葫蘆從後廚里出來,學堂里王先生家的母豬難產,王先生要十里八鄉的找獸醫,這日不用上課了。
他本來想到一品樓湊個熱鬧,卻被芙蓉揪去洗碗。
這會兒探出頭來,見陸掌柜在跟芙蓉說話,便瀝乾手上的水,指著陸掌柜道:「大姐,他的嘴腫了。」
陸掌柜瞪了葫蘆一眼:「死孩子。」
「陸掌柜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聚仙樓的下人晃晃陸掌柜的衣袖,小聲嘀咕著:「掌柜的,是時候去衙門了,那幫人,可不樂意等咱們…….」
「是不是你跟衙門說了我們聚仙樓什麼?」陸掌柜問道:「不然衙門裡為什麼會點名叫我?」
「我沒有。」
「雖然我冤枉了你們,羊糞不關你們的事,可那事不是都翻過去了嗎?去衙門裡給我穿小鞋,芙蓉,我惹你一回,你要報幾回仇呢?」
「我沒有。」
「我姐說她沒有。」葫蘆盯著陸掌柜,一點也沒退縮。
陸掌柜冷笑了一下,搓搓手,舉起算盤朝著葫蘆一扔,假裝砸他,葫蘆卻沒動,陸掌柜又冷笑了一聲:「死孩子,不上當。」
「陸掌柜怕是誤會了,衙門的事,陸掌柜的事,我的確不知道。」芙蓉又解釋了一次。
「除了你沒別人。」陸掌柜始終不信。
此時此刻,他橫看豎看,芙蓉都像是給他穿小鞋的人。
「陸掌柜,兄弟們等了老半天了,不見你去衙門裡報道,你還在一品樓里聊上了?聊天氣呢?」正說著話,兩個衙役提刀進了一品樓。
眾食客的眼睛直直的望向陸掌柜。
陸掌柜有些尷尬:「官爺,你們別聽這白芙蓉瞎說,我是個正經的生意人,我能犯什麼事,我…….」
「你去衙門,跟白掌柜的有什麼關係?」一個衙役反問。
陸掌柜語塞。他雖篤信芙蓉害了他,卻沒有證據,又不情願去衙門,只是抱著算盤,呆呆的站著。
「陸掌柜不走,是想叫一頂轎子抬著你去衙門?」一個衙役問道。
陸掌柜放下算盤,望了眼芙蓉,又嘆了口氣,將頭重重的低了下去。
一品樓里的食客望著陸掌柜的背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芙蓉望了望靠在窗邊抽菸鍋子的楊老爺子,楊老爺子忙「呸」了一口:「別看我,這事,可不關我的事。」說著,楊老爺子把煙鍋子在衣袖上蹭了蹭:「誰知道這陸掌柜又開罪了哪路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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