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漕幫安排給忠義門住的宅子,肯定不會太寒磣,即便談不上奢華吧,至少也是高門大院兒。
郭琮和孫亦諧來到這大宅門前時,那大門無疑已經關了,院兒牆內也是一片寂靜。
按說今夜如果他們沒有遇到剛才那檔子事兒,這會兒應該直接上前去敲門,等守夜的人來應門後,便會打開偏門放他們進去。
但由於他們現在不確定大宅內是否安全,這個操作搞不好會暴露自己,所以兩人稍微商量了幾句後,便決定翻上牆頭偷看一下院兒里的情況先。
儘管孫亦諧沒學過什么正經輕功,但憑他的身體素質和內力,要躍上兩米高的牆頭問題還是不大的,不多時,他就和郭琮並著肩子上了牆。
誰知,他倆剛一冒頭,便聽得一聲厲喝:「什麼人!」
話音未落,已有一人提著燈籠踏地而起,一個縱身便來到了牆上。
此人的輕功無疑很高,他不僅是上牆上得極快,還能在那又窄又不平的牆頂上金雞獨立,且站得穩穩噹噹,就連他手上的燈籠也沒有因他這一連串的動作而晃得太厲害。
「誒?師叔?」因為是熟人,又有燈籠借光,所以郭琮一眼便認出這來者是他的師叔呂世遠。
呂世遠對郭琮的聲音自也熟悉,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就立即放下戒備,畢竟江湖中能模仿他人嗓音的人也是有的,還是小心為上。
「都別亂動。」下一秒,呂世遠一邊沉聲讓他倆別動,一邊將燈籠朝前伸了伸,待他看清了扒在牆頭上的那二人的臉,這才鬆了口氣,並言道,「琮兒你這是幹嘛呢?大半夜的有門不走,扒什麼牆頭啊?」他說到這裡,忽又頓了頓,用比那前半句要客氣得多的語氣道,「還有孫少俠,你怎麼也在此隨這小子胡鬧啊?」
這呂世遠去年陪著郭琮一塊兒去參加的少年英雄會,且是裁判之一,孫亦諧和郭琮的那場比試也是由他親自出面叫停的,所以他對孫亦諧的長相併不陌生。
按說以呂世遠的輩分和年紀,即便孫亦諧不是他們忠義門的人,他照樣可以用對自己師侄一樣的態度去訓斥對方,但考慮到當初在天奇幫事件中孫亦諧有恩於他,他便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擺什麼架子了。
「師叔,你們沒事兒吧?」郭琮道,「今晚宅子裡有沒有什麼異常啊?」
「有啊。」呂世遠回道。
「啊?真有?」郭琮聽到這句又嚇一跳。
結果呂世遠的下一句就是:「你倆在這兒爬牆不就是異常嗎?」他說著,一轉身便輕輕躍下了牆頭,「還好今兒巡夜的正好有我一個,我又正好在此時巡到這裡,要換成別人見你倆這樣鬼鬼祟祟的,沒準就摸著黑直接就抄傢伙砍過來了。」
「呃」郭琮想了想,自言自語地念道,「這麼說宅子這兒沒出事兒啊」
他這句話出了口,呂世遠觀其神態語氣,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怎麼?你們方才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孫亦諧和郭琮之後是怎麼進的宅子,怎麼跟忠義門的人交代情況的,咱就不往細里說了,反正您各位已知道了忠義門那兒並沒有出事就行。
眼下,咱還是先來看黃東來這邊。
且說那黃東來,在與孫郭二人分別後,便運起輕功上了房,暗暗跟上了那個被他們審問過的蒙面人。
以黃哥的能耐,想要跟蹤一個已經傷了腿的普通殺手,那自是易如反掌。
而那個殺手呢,也是絲毫沒有想到剛剛才把自己放走的人還會再來跟蹤自己,所以也沒有去防備身後。
大約跟了一炷香的功夫,黃東來便隨著對方來到了一處院落中。
這是誰家的院兒呢?
不重要,因為那殺手也不知道。
他只是隨機挑選了一戶院牆較矮的尋常百姓人家,翻牆進去,並準備破門而入。
看到這兒,或許有些位看官還不明白,這殺手怎麼突然又去私闖民宅了啊?
其實您換位思考一下就明白了:首先,他是不可能回去找他那些同夥兒的,去了就是嚴刑拷打加死路一條(雖然孫亦諧分析過這條,但其實他並不完全相信這個殺手此前交代的話,否則也不會放他走,再讓黃東來跟蹤過來了);其次,他也不可能在這星夜之間帶著腿傷逃出城去;那他剩下的路無非就一條——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而老百姓的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登州城中的百姓千千萬,他隨便選上一家,進去把人家一家老小全都給宰了,在屋裡躲上個一天半天的,順便處理一下傷勢,誰能知道?
暗器造成的傷口本就不大,只要包紮妥當了便不太會再撕裂流血,最快的話只要等到天亮,他就可以換上一套普通百姓的衣服,趁白天混出城去,遠走高飛了。
至於被他殺死的那幾口人,等到屍體臭了被發現,也無非就是給官府添了一樁無頭公案。
那您說這戶人家冤不冤呢?當然冤,可那個年頭就是如此,說是人命關天,實際上老百姓的命便如那草芥一般,可能僅僅是運氣不好,一家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
所以為什麼那些武林大俠們見了惡人一般都是殺之而後快,動輒還「不用跟他們講什麼江湖道義」呢?因為一個人在江湖上混了越久,越會發現這世上該殺的人還是多。
你今天一念之仁放走的人,將來若沒有改過,那他再作惡時攢下每一份惡業便都有你的一份兒。
就拿林元誠跟亢海蛟一夥的例子來講,像這種錯誤,林元誠既然已犯過一次了,那他日後再遇上類似的情形便要好好考慮再做決定了這就是成長,也是每個可以活得足夠久的大俠都會經歷的一課。
好人從惡輕而易舉,惡人改過難如登天,這才是人性——如果棄惡從善那麼容易的話,那善良和正直這兩種品質就未免顯得太廉價了。
眼前的這個蒙面殺手,這個收錢害命、殺人如麻之人,會因為孫亦諧一句「好自為之」就轉性了?
別說孫亦諧了,就是雷不忌在這兒也不會信啊。
這殺手還沒走到那戶民居門口呢,就已經想好了:這屋也不大,最多能住兩三口人的樣子,一會兒我一掌拍開那破門,屋裡的大人肯定會有反應,正好我就順著他們起身兒的動靜摸黑過去把人都給拍死,要是屋裡有小孩兒的話也一併宰了,免得到時候小娃子大哭大鬧
他正這麼想著呢,忽然
呼——
他的耳邊,響起了一陣風聲。
緊跟著,他就覺得脖子一涼,好像有一股子寒風順著他的領子掠過。
再然後,他眼前的景物就開始翻轉,並慢慢變得模糊
直到人頭落地時,那殺手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也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已多了一道瘦削頎長的人影。
就連在遠處一直盯著看的黃東來都沒看清這個人影是如何靠近那名殺手、又是如何出手的。
「出來吧。」下一秒,那人影說話了,他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卻好似精確制導似的,剛好能傳到與他一街之隔的黃東來耳中。
黃東來聽到這句,心說:「他應該不是跟我說話吧?我貓這兒好好的,應該沒有暴露啊」
然而,那人影等了幾秒,見黃東來沒反應,便又補了一句:「黃東來。」
「喔靠真是叫我啊。」黃東來暗罵一聲,同時也忐忑起來,「這都被發現了,看來這人武功極高,我過去怕是要遭重啊」
黃哥正猶豫著呢,院兒里那位卻好像已失去耐心了:「還不動?」
其實黃東來此刻是想動來著,只不過他在思考究竟是該上前應話,還是該扭頭逃跑。
「那我來。」那位也是個急性子,沒等黃東來想好,他就身形一展,從那殺手的屍體旁飛身而起,一息之間,就已來到了黃東來所伏身的那個屋頂之上。
黃東來驚訝之餘,卻也是及時起了身,做好了應敵的準備。
「喂喂兄弟你別亂來啊,咱們有話好說。」黃東來一邊把手伸到了懷裡的暗器上,一邊開口道了這句,以作緩兵之計。
這一刻,因為對方站得近了,黃東來才看清了對方的相貌:卻見此人生了張申字長臉,麵皮皂白,斜眉細目,鼻高唇厚,整張臉給人的感覺如鷹一般銳氣。
其身上的穿著打扮倒沒什麼好多說的,除了一襲不起眼的灰衣外,比較讓人在意的就是他手中的一柄細劍了。
「說什麼?」那人應道。
「不如先說說你是誰?」既然對方接了話,那黃東來也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問道。
「關你事?」沒想到對方來了句反問。
「呃」黃東來被嗆了這麼一句,也沒翻臉,而是接著問道,「那你找我幹嘛?」
「取你命。」這個答案倒是簡明扼要,也毫不拐彎抹角。
「怎麼?」黃東來說著,眼神朝遠處那個殺手的屍體瞥了眼,「你是那個傢伙的同夥兒?」
「並不是。」那人答道。
「那你幹嘛殺了他,又要來殺我?」黃東來又道,「你我今夜是頭回見面吧?以往也應無冤無仇吧?」
「收了錢。」雖然黃東來問了好幾個問題,但那人依然只回了一句話。
聽到這兒,黃東來才發現一個問題:「誒?你為什麼每句話都只說三個字啊?」
「我喜歡。」那人道完這仨字兒,居然還笑了笑。
「等等難道你是」此時,黃東來忽然臉色一變,因為他好像已猜到對方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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