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司馬昭這幾日總是有些不安。
他總是夢到兄長。
夢裡的兄長只是冷冷的盯著自己,一言不發。
仿佛是在質問自己,為什麼不按著自己的遺令去辦事。
司馬昭幾次想要請楊綜來詢問對策,可偏偏楊公這幾天總是服散飲酒,就沒有幾天是清醒的。
這讓司馬昭更加煩躁了。
他很是懷念兄長還在的時候,還記得過去,無論情況危急到了什麼地步,只要看著自家哥哥,他就會平靜下來。
跟著父親起事的那一晚,心驚膽戰的他,是聽著兄長的呼嚕聲入睡的。
可到了如今,父親不在了,兄長也不在了。
整個家族的命運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徹夜難眠,就連飯菜都變得不是那麼可口。
司馬昭在執掌大權後的這段時日內,忽然就開始變得消瘦。
他這才理解,為什麼印象里那個高大而健壯的兄長會在短短几年裡變得骨瘦嶙峋。
司馬昭如今還很健康,可光是處置外將的事情,就讓他疲憊到了極點,力不從心。
他不敢想像,始終處於痛苦狀態下的兄長到底是如何孤身解決那麼多事情的。
司馬昭躺在床榻上,翻來側去,卻是怎麼都睡不著。
他已經決定在五日之後出兵,對各地的將領也是做好了部署。
到了真正要動手的時候,司馬昭的心裡格外的緊張。
這一次,沒有了兄長來兜底,他整日都在想著,若是失敗了該怎麼辦呢?
也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壓力,讓他常常夢到兄長,夢到兄長那不滿的眼神。
司馬昭猛地坐起身來,汗流浹背,他大口呼吸著。
他看了看外頭,只覺得心裡煩躁不已,披上了一件外衣,就匆匆出了門。
門外的親兵看到他,趕忙行禮拜見。
司馬昭大步走在了軍營里,此處乃是州縣外的郊野,司馬昭在此處駐兵,除了他的親兵,還有尹大目和河北的兩個營。
夜色下,皎潔的月光灑在了大地上。
司馬昭的內心也逐漸變得平和。
遠處時不時有巡邏的甲士路過,見到司馬昭,紛紛行禮拜見。
兄長逝世之後,司馬昭終於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學會了平復內心。
只是,到現在,他都不理解兄長最後的遺言。
為什麼要自己低頭輔佐皇帝,還要將機會留給司馬攸和司馬駿等人呢?
難道在兄長的眼裡,自己還不如弟弟和兒子嗎?
兄長不相信我能成事?
司馬昭以一種複雜的心情,在大營里來回巡視了好幾圈,當他領著人,再次返回自己營帳的時候,隔著老遠,他看到幾個黑影,正在自己營帳外走動。
這一刻,司馬昭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從親兵身上奪了長劍。
「有敵軍!!」
親兵們大呼了起來,周圍的幾個方向傳來了喊叫聲,眾人點起火把。
那幾個黑影頓時逃竄,在下一刻,遠處忽然傳來了喊殺聲。
司馬昭看了看周圍,有些慌張。
「將軍!!」
就看到遠處有人縱馬趕來,猛地跳到了司馬昭的面前。
來人正是尹大目,尹大目風塵僕僕的說道:「將軍!!河北諸營造反!!請您跟我走!!」
司馬昭驚呆了。
河北諸營造反?
他點著頭,前進了一步,忽然間,他手裡的長劍猛地朝著尹大目刺去。
尹大目一個閃身躲過,而手臂上還是挨了一劍,他大叫道:「將軍這是為何啊?!」
司馬昭破口大罵:「河北諸營在外側,安敢繞過你來行刺我?!我剛剛遇刺,你就能披著甲冑來救我?!你個反賊?!我對你不薄,為何要反我?!」
尹大目暗罵了一聲,他們本來要在今晚動手,是準備等到對方的親兵熟睡的時候再動手的。
誰知道,司馬昭會在大半夜出來轉悠,還發現了那些來打探情況的人!
果然,自己麾下這些胡人騎兵,就是幹不了這偷偷摸摸的勾當!
尹大目也不裝了,當即說道:「河北諸營謀反!!帶著將軍離開這裡!!」
司馬昭大叫道:「尹大目謀反!!來人啊!!捉拿反賊!!」
司馬昭的親兵們從周圍沖了出來,司馬昭哪怕對尹大目也是留了心眼,他的營帳外,都是他自己的親兵,三層防線里,尹大目只是負責第二層防線。
親兵們迅速占據了上風,而尹大目的胡人騎士也從遠處衝殺了出來,雙方頓時戰在了一起。
司馬昭在親兵們的保護下,不斷的後退。
「派人高呼!尹大目謀反!!」
「尹大目謀反!!!」
親兵們高呼了起來。
整個營帳內頓時變得更加混亂。
而在大營之外,成倅看著遠處的火光與廝殺聲,當即變了臉色。
「不好!尹校尉的事情敗露了!!」
成倅並不負責司馬昭的防務,他是屬於斥候隊列,負責在外偵察,在此時,他是負責去撕開第三防線,接應尹大目的,沒想到,這謀劃居然失敗了!
成倅咬著牙,臉色滿是糾結,不知該如何是好。
「且告訴我,司馬昭在哪個方向?」
此刻,忽然有人在一旁詢問道。
成倅扭過頭來,看向了身邊的年輕人。
這後生年紀極小,領著兩千多人,還自稱什麼虎豹騎,虎豹騎早就不在了,一看就不靠譜。
成倅也不知道廟堂怎麼會派一個這樣的人來統率軍隊。
他盯著遠處的火光,「那大營里最裡頭的就是!!外圍的河北大軍定然會聽從司馬昭的號令!尹校尉麾下都是騎兵,雖然精銳,但是數量不多!」
「我的軍隊還要負責去攔截懷縣的軍隊!!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成倅滿臉的著急。
文鴦看了看遠處的營帳,隨即看向了周圍的騎士們。
「諸位,我們受了陛下的厚愛,得到陛下的賞賜,卻一直沒有立下什麼功勞」
「今日,正是我們來報答陛下的機會!」
「我要衝進那大營里,去將司馬昭給抓出來!!諸位可願意一同前往?!」
成倅聽到這句話,頓時就驚呆了。
你麾下才兩千多人啊,你知道對面那個軍營里有足足四萬人嗎??
況且如今是深夜,本來就對騎兵不利,伱還想要帶著騎兵在萬人陣里將司馬昭帶出來,你以為你自己是誰?!關羽嗎?!
可讓成倅更加意外的是,那些操著一口淮南方言的騎士們居然沒有退縮,紛紛叫好。
成倅趕忙說道:「不可啊!敵人勢」
這年輕人完全不管成倅,當即大呵了一聲,領著騎兵就沖了出去。
成倅茫然的看著那些騎士們朝著遠處的營帳衝去,氣的他破口大罵。
「蠢物!!犬入的!!壞大事!!狗賊!!」
他此刻憤怒到了極點,儘管明白淮南口音是誰家的人,卻也是將那年輕人祖宗幾代都給罵了一遍。
他連忙將一旁的騎士叫來。
「尹校尉這裡是要出事了,你趕緊去找防備懷縣的那些人,讓他們抽出三千人來,發動側攻,與我夾擊司馬昭的大營。」
「告訴他們,繼續設立好埋伏,但是不要讓敵人太深入,分兵後就沒有完全吃掉他們的」
成倅剛開了口,就聽到遠處傳來的喊殺聲,這聲音打斷了成倅。
成倅有些不滿,再次說道:「讓他們在夾攻的時候,多發出聲勢來,讓司馬昭不要弄明白他們的具體人數我在吩咐大事!你在做什麼?!」
成倅看到面前這個愣神的副將,更是勃然大怒。
副將無奈的說道:「不是將軍,您看那邊的火光?」
成倅抬起頭來,看向了遠處的營帳,他看到火光更盛,好像要將整個營帳都給點亮,無比的耀眼。
成倅罵道:「那個蠢物!這下可好,懷縣的人要更早出發了!!壞我大事,等我到了陛下的面前,我非要上書將你斬首!!」
他還在罵著,卻看到那火光開始一路蔓延,他仿佛聽到了慘叫聲,整個敵方大營仿佛變得更加混亂。
成倅眯起了雙眼,他忽然有些遲疑。
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啊。
他趕忙收心,繼續對一旁的甲士吩咐起戰術來。
可說著說著,他和副將的眼神都情不自禁的看向了敵方的營帳,主要是因為那慘叫聲越來越響亮,火光也是幾乎要點亮整個敵軍大營了。
那傢伙不是在各地縱火呢吧??
忽然間,遠處傳來了響亮的馬蹄聲。
這馬蹄聲越來越明顯,成倅趕忙大叫了起來,讓周圍的甲士們列陣,準備好與敵人交手。
很快,那一行人舉著火把,出現在了成倅的面前。
為首的是那個年輕人。
此刻的他,渾身都沾滿了血液。
猶如從血海里爬出來的一般。
他騎著駿馬,快步來到了成倅的面前。
他猛地舉手一丟,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成倅的面前。
成倅低頭看去。
那是司馬昭。
司馬昭披頭散髮,滿臉的驚恐,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非人也非人也」
成倅此刻只覺得渾身都有些僵硬,背後隱隱發涼,他呆滯的看向了面前的少年郎。
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被掐住了喉嚨一般,說不出話來。
文鴦很是生氣,他質問道:「方才我領兵衝鋒的時候,你罵我什麼?!」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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