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的情感 第三十三章 永遠的感激

    永遠的感激李詠梅口述張寶同文

    1994年7月8日，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早上，爸爸來到了學校，說考完試，就不讓我再上學了。校長和老師跟爸爸談了很久，可爸爸的態度很堅決。雖然我們這裡還不富裕，但失學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我真不敢想像眼巴巴地看著同學們說說唱唱，蹦蹦跳跳地去上學，自己卻跟在爸爸的後面整天擺弄著家裡那幾畝地的情景。所以，上課時，我一直趴在桌子上默默地哭著。

    上完兩節課，老師說寶雞鬥雞台鐵小要來同我們法門鎮莊白小學合辦「手拉手，獻愛心」夏令營。因為雙方的同學要是結成「對子」，還要把自己的「對子」帶回家同吃同住，所以，老師就選那些家境富裕和穿戴整潔的學生參加夏令營。被選上的同學像考試得了雙百似地，唱著笑著到操場上去集合，而落選的同學則比考試砸了鍋還難受，一聲不響地收拾好書包出了教室。

    不久，校門口就響起了汽車聲和鑼鼓聲。我知道是城裡的小朋友到了。可我心裡正難受，不想去見熱鬧的場面。又哭了一會，我想該回家了，晚了，是要挨揍的。這些年來，爸爸的脾氣一直很壞。

    於是，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出了教室。走到樓道時，我看見穿著雪白營服的城裡學生和我們學校的學生各站成一排。我猜出他們是在結「對子」。我怕被樓下開會的同學們看見，便溜著牆邊悄悄地朝樓下走著。可是，當我走到樓梯中段時，就看到那位主持開會的鐵小女老師在向我招手，「這位同學，你過來。」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就低著頭，走到她的面前。

    她問，「你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叫李詠梅。」她又問，「上幾年級了？」我說，「上五年級了。」她說，「正好，你和李麗結成對子。」說著，便把我帶到了一位聰明秀氣的女孩面前。那女孩拉著我的手，說，「我叫李麗，是寶雞鬥雞台鐵小五年級的學生。」我朝她笑了笑，就站在她的對面。後來，我才知道是兩個學校的男女學生的人數搞錯了。鐵小多了個女生，而莊白小學多了個男生。一男一女沒法結對子。就在這時，那位鐵小的呂老師剛好看到了我。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太幸運。

    接著，鐵小的學生向我們贈送營服。李麗向我行了個隊禮，然後把一件與她相同的漂亮營服套在了我身上，還給我戴上了一頂白色的旅遊帽和一條鮮艷的紅領巾。開營儀式結束後，我領著李麗朝家走，走在高高的水渠堤壩上，迎著夏日的暖風，我不禁在問：李詠梅啊，你還是那個被同學們瞧不起，被爸爸隨意打罵的農村女娃嗎？

    從村子邊走過時，我的營服營帽紅領巾和我身邊的李麗同學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人們都在用一種很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走進自家大院時，爸爸竟像迎接客人一般把我們迎進了屋，好像我給他爭得了多大的榮耀。

    飯後，我把李麗帶到了自己的小屋裡。我們說了許多貼心的話。她說他們明年還會來這裡搞夏令營。我說我明年就不能再和她結對子了。她問我為什麼。我說這學期一完，爸爸就不讓我再上學了。她說不上學怎麼行，沒文化的人是要後悔的。她的話讓我想起了媽媽病逝前對我說過的話：「娃呀，好好學習，長大了才有出息。」同時，也讓我想起了二哥出外打工回來時發出的那句無奈的悲嘆：「沒文化，啥事也幹不成！」想著二哥的人生悲劇就要在我的身上重演了，想著自己就要成為人們所瞧不起的人，淚水一下子從我悲哀的心底涌了出來。李麗一邊勸著我，也一邊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下午上學時，李麗帶我見了她的媽媽，把這事告訴了她媽。原來她的媽媽就是他們中隊的輔導員。她說，「媽，我以後再也不吃冷飲了，把錢省下來給詠梅上學。她家太窮。」我禁不住哭出了聲。我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李麗的媽媽想了想，說，「這事要找詠梅的爸爸談談，再窮也不能耽誤孩子。」

    放學時，常校長對我說鐵小的領導和老師要去我家，要我先給家裡打個招呼。我回家不久，常校長就帶著鐵小的張校長、呂老師、李麗的媽媽，還有攝影的丹叔叔與攝像的王叔叔一起來了。他們邊吃著繼母做的薄餅卷土豆絲，邊跟爸爸談論著我的失學問題。爸爸說媽媽在床上癱了十一年，加上繼母丈夫病故時所欠下的錢共達5000多元，現在繼母的兩個男孩也已經上學，負擔太重，承受不起。

    張校長說困難是暫時的，可孩子的前途是一輩子的事。爸爸說女娃終究是要嫁人的，投那麼多的錢出去沒啥用。呂老師就說女孩子沒文化，嫁人也只能嫁個沒出息的人，窩囊一輩子，當父親的總該為女兒的幸福著想。說著，還把村前那幅「有子莫娶文盲女，有女莫嫁文盲漢」的標語讀給爸爸聽。爸爸嘆了口氣，說鄉里的女娃不比城裡，讀再多的書還是農民，不如趁早做些有用的事，也好給家裡減少些負擔。李麗的媽媽說要是我爸爸負擔不起，他們願意資助，反正不能讓我失學。

    我用筷子扒著碗裡的苞谷稀湯，淚水卻像雨珠一樣掉在了碗裡。我為自己悲哀，也為爸爸悲哀。這些年來，爸爸吃盡了苦，受盡了累，才剛40歲出頭，卻早早就謝了頂，駝了背，像一個60多歲的老漢。但更可悲的是，他那良知與信念也已被生活的重負壓垮了。

    常校長和那兩位叔叔也跟爸爸講了許多道理。爸爸的態度雖然有很大的轉變，但還是沒有改變原先的主意。臨走時，幾位叔叔和阿姨都給爸爸送了一些錢。當爸爸接過錢時，一滴倔強與愧疚的淚珠從他的眼角邊滾落下來。

    在度過了歡樂與淚水交溶的美好時光之後，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我知道它對我整個人生所起的作用。為期4天的夏營令結束後，我們便考了試，放了假。我的成績很不好，語數兩門都不及格。這下，我心裡害怕極了，心想這下爸爸更有理由不讓我再上學了。爸爸看了我的成績，出乎所料地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說，「娃呀，好好學吧，要不，對不起人家。」聽著爸爸的話，我心頭一熱，說，「爸，你還讓我上學？」爸爸點了點頭，眼睛裡好像有淚花在閃動。

    我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開始懂事了，也感到心中有太多的感激要去回報。整個假期，我都在抽空補習著功課。爸爸和繼母也不再讓我幹過多的活，好讓我用更多的時間來看書學習。升入六年級後，我學習更用功了，學習成績也進步得很快。老師開始表揚我，同學們也對我親近起來。我覺得所過的每一天都是那樣地生動美麗，就像每天都有李麗在身旁陪伴著我。

    不久，鐵小的呂老師和丹叔叔他們又專程來看我，為我送來了鬥雞台鐵小的校服和書包文具，還把同學們為我捐獻的170多元錢交給了學校，作為我的學習費用。他們看到爸爸思想已經完全轉變了，非常高興，臨走時，又給爸爸送了200元錢，說希望爸爸早日還清欠款。

    穿上鐵小送的校服，背著鐵小送的書包，我一下子成了同學們羨慕和注目的對象。他們說我好有福氣，還說這衣服和書包特別漂亮。我自然明白他們羨慕的不僅僅是這衣服和書包，而是這份榮幸。在這種被人關心和被人羨慕的榮幸中，我的學習不斷進步著，其中考試時，語數成績分別得了92和89分。聽呂老師說，到了放假，他們要邀請我們這些「結對子」的農村小朋友去城市小朋友家裡住幾天。我就下決心一定要加勁學習，考一個更好的成績，那樣，再見到李麗和那些關心我期待我的叔叔阿姨時，才不會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