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派來的太醫說,她最多活不過半個月了。
她臥床至今,大半年有餘。期間,她的夫君和兒子從未來看過她一眼。身為將軍府的正房夫人,身旁只有一個丫鬟伺候著她。
這幾日天氣轉涼,下過初雪後,丫鬟阿碧告訴她,梅園的紅梅開了,好看的很呢。
雲清聞言,從床上起身,對阿碧笑道:「陪我去梅園轉轉吧。」
「欸?」小丫鬟聞言,面色有些為難道:「夫人身子不好,外面冷得很,還是別出去了吧。」
「左右就半個月活頭,早死一日晚死一日有什麼區別,總比在屋子裡活活悶死好。」
阿碧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雲清蹙眉道:「阿碧,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夫人,將軍和二夫人在梅園呢。」
雲清愣了下,隨後扯出一抹苦笑,她得知自己快死後,隔三差五派人去請他,他總推脫說朝政忙沒時間,吝嗇到來看她一眼都抽不開身,倒是有時間陪雲姝賞梅了。
「在又如何,我還要避著他們不成?去,將我那件軟毛織錦披風拿來。」
阿碧本想說,她去了也是給人家找晦氣,可是話到了嘴邊,見她這病懨懨的樣子,到底是沒忍心說出口。只道:「夫人要不要多塗兩層脂粉?」
雲清因為常年病著,原本就不算白的膚色越發暗沉,相對比之下,二夫人長的白白淨淨的,看著就很討喜。
知道阿碧在想什麼,雲清笑道:「我就是去轉轉,又不是去見什麼人的,這麼麻煩做什麼?」
雲清帶著阿碧到梅園的時候,恰巧撞見獨孤翊和雲姝在賞梅,雲姝如今有了九個多月的身孕,大著肚子,絕美的面上帶著幸福的笑。
獨孤翊解下身上的狐裘,動作輕柔的披在了雲姝身上:「天兒這麼冷,出來也不多穿件衣裳,凍壞了我兒子怎麼辦?」
雲姝紅著臉推他:「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我這還不是怕凍壞了你麼!」
不遠處的雲清看見這一幕,不禁愣住了,她嫁給獨孤翊至今十年了,還從不知道,她那冷漠孤傲的夫君,有這樣溫柔體貼的一面。
這時,雲姝看見了她,笑道:「姐姐也來賞梅啊?」
「嗯。」
「那正好,姐姐和我們一起吧……」雲姝說著,來到雲清身前,拉過雲清的手撫上她的孕肚。「姐姐一來,我這腹中孩兒也歡喜的很,剛剛又踢了我一下呢。」
雲清強扯出一抹笑,收回了手,剛想說不必了。誰知她剛一鬆手,雲姝便驚叫出聲,重重的像後倒了去。
獨孤翊大驚,:「姝兒,姝兒你怎麼樣了?」
「夫君,我,我肚子好痛。」
雲清也沒想到如此,她都沒碰到雲姝,她怎麼會倒了呢?
雲清後知後覺的準備上前看看,卻被獨孤翊一腳踹倒在地。獨孤翊惡狠狠地看著她道:「你這心思狠毒的賤人!要是姝兒出了什麼事,我殺了你!」說罷,抱著雲姝快速離開了。
臨走前,臉色慘白的雲姝還不忘側過頭來,對著雲清極其挑釁的微微一笑。
……
晚間,大半年未曾來過她這兒的獨孤翊突然來了,還命人準備了一壺美酒,一桌子美味佳肴。
對於他的到來,雲清還是有些吃驚的,立刻從床上起身道:「雲姝如何了?」
「你應該能慶幸,母子平安。」
「那你怎麼不陪著她?」
「姝兒要我來陪陪你。」
雲清聞言冷笑:「夫君還是請回吧。」
「阿清!!」
獨孤翊好看的雙眉微微蹙起,雲清知道,他這是不耐煩的前兆,既然這麼勉強,何必來陪她?
雲清到底還是道:「夫君請便吧。」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和他爭執了。
獨孤翊讓阿碧出去,房內只剩下雲清和獨孤翊二人。夫妻十年,到頭來一起吃頓飯,卻連句話都沒有。
期間,雲清一杯接著一杯的灌著酒。獨孤翊也沒攔著她,待雲清喝到半醉,獨孤翊才說出自己此來的目的:「阿清,有件事我本想瞞著你,可是姝兒不忍心,所以才讓我來告訴你。」
「你說。」事到如今,雲清覺得沒什麼是自己接受不了的。
「你死後,我不想讓你入我們家祖墳。」
雲清聞言,瞪大了眼看他,獨孤翊躲閃開她的目光,繼續道:「我此生只認姝兒一人為妻。」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娶我?!」雲清終究忍無可忍,借著酒勁兒怒拍桌道:「獨孤翊,你簡直是喪良心!當年你還是個小小的御前侍衛,是誰輔佐著你一步一步坐到今天這個地位的,這些年來,我替你試過毒,替你擋過劍殺過人,你最難捱的日子,都是我陪你熬過來的!若非如此,我怎麼可能落下這一身的毛病?!可是到頭來,你是怎麼待我的?我病了沒多久便娶了雲姝,還將我辛苦生下的孩子交給雲姝撫養!如今……」
「我知道!」獨孤翊有些不耐煩的打斷她:「所以我才一直留著你將軍夫人的身份,讓姝兒委曲求全的給我做妾,這些年我也未曾虧待了你去,事到如今你翻舊賬有意思麼?」
雲清怒極反笑:「呵呵,可我嫁給你何曾是為了這些,當初你無權無勢,是你答應我,一輩子待我好,我才嫁給你的。若是早知如此,我……」
「你又要如何?你可別不知足!!!這些年我錦衣玉食的待你還不好麼?你一身毛病,註定活不長久,我娶旁人怎麼了?更何況那人還是你親妹妹!這你也要斤斤計較!」
說罷,獨孤翊嫌惡的看了雲清一眼:「瞧瞧你這樣子,和妒婦有什麼區別?!」
「獨孤翊!!」他這番無賴的說詞令雲清忍不住紅了眼眶:「我自知活不長久,所以你娶雲姝,將我兒送給她養著,這些年我可曾說過什麼?只是我是你的正房,還替你生了兒子,你不許我入祖墳,難不成你要我死後去做個孤魂野鬼麼?!」雲清氣急,還想說什麼,喉間突然一陣腥甜,污血順著唇角緩緩流出。
雲清愣了下,繼而震驚的看著獨孤翊,又看了看了桌上那壺酒,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你給我下毒?!」
獨孤翊有些慚愧道:「對不起阿清,姝兒即將臨盆,我想封她為夫人。你放心,你去後,我定會將你風光厚葬,今後,我定會好好待姝兒和咱們的兒子的。」
雲清腿腳一軟,癱軟在地。獨孤翊上前抱起她,將她放到了床上。
獨孤翊坐在床邊,難得心平氣和的同她說了許多話。說他們這些年來經歷的風風雨雨,說他對雲姝的感情,還有對她的愧疚。可惜,雲清一句也聽不進去,緩緩地閉上了眼。
雲清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半夜迷迷糊糊醒來過一次,就見到自己的兒子元熙來了,正跪在床前垂著頭。
雲清淡淡一笑,沙啞著嗓子開口道:「什麼時辰了?」
「回娘親的話,子時了。」
「你父親讓你來的?」
「是姝姨娘說娘親快不行了,讓兒子前來儘儘最後的孝道。」
「她若不告訴你,你便想不起來看看我這個親娘了是麼?」
因為她體弱多病,元熙是在雲姝身邊長大的,與她並不親近,這孩子待她有幾分真心,雲清心中有數,卻還是忍不住心寒。
元熙垂著頭不說話,雲清道:「罷了罷了,既然你來了,娘便囑咐你幾句,如今你姝姨娘懷了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個男孩,日後你記得凡事莫要與他爭,千萬別搶了他的風頭去。咳咳,若是個女孩兒,你便好好待她,有什麼本事也不用遮遮掩掩的。」
「娘是怕姝姨娘有了自己的兒子,便待我不好了?」
雲清不語,元熙是個聰明孩子,凡事不必說的太清楚。可是元熙還是忍不住替雲姝說話道:「娘莫要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姝姨娘待兒子好的很,她可沒有娘這許多心思。」
雲清苦笑:「虧得你還叫我一聲娘,那你便聽我的!!」
元熙不情不願的答應後,雲清讓他退下了。
她知道自己撐不住了,側過頭盯著不遠處左右晃動的油燈出了神。
臨死前,她誰也不想見。她與相處了十年的夫君,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之間的情分,皆如同眼前晃動的燭火,脆弱到風一吹就熄了。
恍惚間,房間內仿佛進來了一個人,雲清眼前模糊一片,看不真切了,只有那熟悉又討厭的聲音在耳邊。
「姐姐,這就不行了?」
「你說你,明明是雲家真正的千金,是將軍的髮妻,熙兒的生母,可是結果呢,雲家只認我一個女兒,你的夫君兒子都是我的,真是可憐啊!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過一陣子我就想辦法讓你的寶貝兒子下去和你見面。」
雲清聞言死死的瞪著雲姝,語氣急促了幾分:「你要做什麼?!咳咳,熙兒可拿你當親生母親啊!」
「那又怎樣?他身上流的可不是我的血,凡是跟你雲清沾上邊的,我都要毀了他。對了姐姐,你知道雲家那兩個老不死的,還有你當年在鄉下那個二妹,是怎麼沒的麼?……唉,你也別怪我,怪只怪他們最後都真心待你了!」
「我殺了你!!」
雲清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雲姝撲了過去,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雲姝冷嗤了聲,抬腳重重的踩在了她的臉上,重重的碾著。
聽老一輩兒的人說過,人死前會出現幻覺。而雲清眼前浮現的,卻是她這可憐又可笑的一生。
幼年,因為和雲姝抱錯了,在貧困的鄉下受盡欺辱。後來被接回雲府,小心翼翼的討好每一個人,卻又是被各種算計,醜態盡出。好不容易代替雲姝嫁給了指腹為婚的小侍衛獨孤翊,不計代價輔佐獨孤翊這一路,替他生下了兒子,落下了一身毛病。
最終他成了將軍,娶了雲姝,兒子也給了雲姝,而她,卻落得這麼個下場。
她這一生謹小慎微,處處討好,而雲姝,什麼都不用做,就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她不甘心啊!!
「雲姝,獨孤翊,你們等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雲清撕心裂肺的吼出最後一聲,咽了氣。晚風透過窗子吹進屋裡,燈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