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一六四二 285試探

    神策門外,十里長亭。

    鄭森翻身下馬,攬過四叔鄭鴻逵胯下戰馬的韁繩,緩緩朝著長亭走去。「四叔,不妨歇息一下再行趕路。」

    「也好。」鄭鴻逵答應一聲,而後只是含笑看著自己侄子為自己牽著韁繩。大哥鄭芝龍終日忙於各類事務,打小都是鄭鴻逵帶著鄭森玩兒。眼瞅著自己侄子從光屁股小屁孩如今成了儒雅的青年,而且對自己恭敬有加,他鄭鴻逵心裡頭滿是欣慰。

    翻身下馬,在叔侄二人之前,早有兵士拿著抹布將長亭草草打掃了一番。進了長亭,鄭鴻逵四下掃視一番。但見冬日昏黃,周遭一派粉妝素裹之色。微微眯著眼睛,鄭鴻逵道:「這都眼瞅要進臘月了,此一去,怕是年後你我叔侄二人才有相見之日。」

    鄭森應了一聲:「鎮江地處要害,正是兵凶戰危之地,還請四叔萬事小心。」

    鄭鴻逵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你四叔而立之人,還需你絮叨?倒是你,隻身一人身處南京,萬事都要靠自己。平素連個朋友都沒有,便是有了難處也無從張口。」瞧著鄭森要反駁,鄭鴻逵嗤笑一聲:「罷罷罷,不提也罷,你總有你的道理。但記住你四叔的話,既不能與那些澳洲人走得太近,也不可過於疏遠。」

    「侄兒記下了。」

    瞧著鄭森滿臉不耐煩的神色,鄭鴻逵嘆息一聲,解釋道:「也不知在澳洲一年半,那些澳洲人到底對你施了甚麼法術,好好的秀才變成了這般模樣。你在澳洲如何,便是在廣州如何都無所謂,而今身處帝都,萬事都要小心謹慎。那些澳洲人行事乖張,而今士林坊間風評如何?你與澳洲人過於密切,豈不是遭人嫉恨?」

    「嫉恨?」鄭森很奇怪,自己四叔怎麼用了這麼一個詞兒。

    鄭鴻逵撇著嘴說:「你四叔總是虛長你幾歲,論及錦繡文章,我不如你。可論及洞悉人心,你卻是差了老大一截。有些時候,那些人之所以詆毀你『***』,完全是因為那些人***無門。從而因妒生恨!」

    如果肖白圖與邵北在這兒,聽到鄭鴻逵這麼一番說辭,一準會錯愕半晌。然後旁敲側擊地詢問對方,兄弟是從哪一年穿過來的?

    「任你謹小慎微,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你大權在握,那些人最多扇扇陰風,可但凡你失勢了,這些人保准跳出來落井下石。這南京,可是地地道道的是非之地。且如今亂象已現,若有機會,你還是下到地方的好。別想著你從澳洲人哪兒學來的那套理論!而今天下大亂,有兵有糧便是王。盛世居廟堂,亂世處地方。」瞧著鄭森皺著眉有些不耐,鄭鴻逵沉吟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你一心想著扶危定難,可混跡在這南京城,你能有什麼能耐扶危定難?不過是書生意氣。眼下正是好機會,一旦澳洲人說的事變成真,你統帥一旅新軍,到了那個時候,一展抱負豈不痛快?」

    「四叔說的是。」鄭森唯唯諾諾地應著,可語氣里透著勉強。

    眼瞅如此,鄭鴻逵只得長嘆一聲。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鄭森都聽不進去了。他就納了悶了,那些澳洲人到底施了什麼妖法,怎麼好端端的讓自個侄子變了一個人?若非詢問了過往一些瑣屑小事,對方一一對答如流,鄭鴻逵真懷疑澳洲人玩兒了一手偷梁換柱。

    甩甩袖子,鄭鴻逵從衣袖裡抽出一個信封:「不得偷看。」

    「這是……」信封里鼓鼓囊囊的,可偏偏表皮什麼都沒寫。

    「給那些澳洲人的信。」鄭鴻逵輕笑了一下說:「本想著還替對方引見馬閣老。可今早聽到消息,說是鴻臚寺那些圍著澳洲人的大軍已經撤了。想來,澳洲人肯定與馬閣老見過了。可我們也不能白忙活!」這陣子,鄭鴻逵依託著北鎮撫司的便利,好一通造謠。市井坊間流傳關於那天澳洲人的事兒,到了如今已經分化為童話版、神話版、通俗演義版等等,十幾個版本。這裡頭有馬士英的授意,可流言之所以傳得這麼離譜,大部分的功勞都是鄭鴻逵的。否則,恐怕現在士林坊間對於澳洲人可就不只是沒好話那麼簡單了。

    輿論,有的時候可以成為一種足以影響政府決策的武器。有句話不是說得好麼,民意不可違……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政客們在操弄民意。

    「澳洲人對你頗有寄望。」鄭鴻逵奇怪地咂咂嘴,他搞不清楚對方為什麼那麼看重鄭森……難道只是因為自己侄子接受他們那一套理論?搖了搖頭繼續說:「加上這封信,相信澳洲人會履行諾言。」抬頭瞧了瞧天色:「時辰不早了,我這便走了。」說著,巴掌用力地拍在了鄭森的肩膀上。而後幾步走過去,翻身上馬。

    鄭森捏著信封,趕忙追上來:「侄兒再送四叔一程。」

    「你我二人還需如此虛情假意?」鄭鴻逵笑罵了一聲,策馬揚鞭,引著一眾軍士飛奔上了官道。片刻之後,消失在官道盡頭。

    「鴻臚寺之圍撤了?」鄭森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好個四叔,瞞我整整半日,害我好一陣擔心。」說著,急吼吼地翻身上馬,直奔神策門而去。

    ……

    圍困鴻臚寺澳洲使團駐地外明軍撤了!

    今兒一大早,梁二如同往常一般早起遛彎。又按照慣例,這廝企圖再與守門的倆明軍逗會兒悶子……這七天,梁二這傢伙見天早晨打開大門,站在門檻裡頭,一隻腳懸空在門外頭,而後用言語調笑著倆鬱悶的明軍。你不是不讓邁出一步麼?老子的腳就懸空著,你能把我怎麼著?

    可今兒梁二打開大門一瞧,先是錯愕地擦了擦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趕忙往回跑。砸開了邵北與肖白圖的門,嚷嚷著明軍撤圍了。

    睡眼惺忪的二人確認了消息,肖白圖還急吼吼跑出去看了一群,回來之後倆人相視而笑。果不其然,從前種種不過是對方的色厲內荏罷了。既然小手段不管用,對方隨行就明擺著告訴澳洲人,撤圍,咱準備談判吧。

    憋在院子裡足足一個禮拜,肖白圖早就快瘋了。明軍甫一撤圍,這廝便拉著邵北大清早的出門……吃了頓早餐。當然,若非秦淮河這個點正是歇業的時候,肖總保不齊就得急匆匆趕到秦淮河,去會一會越發想念的卞賽賽……雖然人家姑娘根本就沒記住肖總這麼個大活人。


    二人吃飽喝足,往回走的功夫,做慣了海賊的梁二抽空附耳低語了一嘴:「二位先生,身後有尾巴。」梁二從前可是個海賊,平素進城都是小心翼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大明朝,海賊逮到可沒什麼好下場。是以,這傢伙反跟蹤的經驗極高。

    「尾巴?」邵北回頭掃了一眼,倒是沒看出什麼。不過轉念一想,馬士英怎麼可能那麼徹底,門口連個兵丁都不留。就不怕自己放對方鴿子,抽空逃跑了?很顯然,對方來了個內緊外松,明面上撤了兵丁,暗裡地很可能用了錦衣衛之類的暗哨。

    這也是人之常情,換了自己是馬士英,肯定也得這麼幹。

    不過話說回來,邵北與肖白圖只不過是頭一撥過來打前站的。若是一切順利,之後還得有第二波、第三波。到時候間諜頭子陳御手下那批人肯定會混到南京城來,錦衣衛與軍統鬥法?還真是期待啊。

    想到這兒,邵北輕笑起來:「隨他們跟著吧。」

    一聽身後可能有錦衣衛,肖白圖來了精神。這廝以前酷愛各種充滿文學創作色彩的『諜戰大片』,當即也不回去了。拉著邵北就在這南京城裡頭亂轉。碰到小吃,就來一份,見到什麼東西稀奇,就買上兩樣。這一轉就是一大天。依著肖總的意思,晚上還要去一趟秦淮河,只是在邵北一通威脅之下,肖總這才怏怏作罷。

    待回了鴻臚寺的住所,底下人報告說,早晨的時候,那位參將徐世程來了一趟。緊跟著中午的時候那位鄭森也來了,二人都是等了小半個時辰,之後道別,說是明日再來造訪。

    鄭森能來一點都不稀奇,若是這小子不來,那這一年半的親澳軍閥養成計劃可就真白搭了。可稀奇的是,徐世程這廝怎麼也來了?而且鼻子比誰都靈,還是頭一個來的。

    正納悶的光景,外頭來報,說是門口停了一輛馬車。來了一個人,態度挺橫,只說要見能管事的……能真正做主的。問對方是誰,對方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邵北與肖白圖對視一眼,心道,來了!不用說了,這一準是馬士英派來的。藏頭露尾,又是天黑才來,這說明馬士英此番是打算試探啊。

    「你去還是我去?」邵北問道。

    肖白圖擺擺手:「這事兒還得你來。雖然不想承認,可關鍵時刻你小子比我冷靜得多。」

    點點頭,邵北提起自己的文件包,抬腿就走。

    到了外邊,嚴放一抱拳,還沒等其來個開場白,直接被邵北打斷了:「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找我來做什麼。所以,我覺著我們沒必要浪費口水。」說著,他徑直上了馬車。

    這倒是省事了,只是瞧著邵北的樣子,嚴放怎麼看怎麼覺著不爽。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平素誰見了嚴放不是客客氣氣的?怎麼這澳洲人就這麼狂妄?

    呆了那麼一小會兒,嚴放一招手,兩個家丁上去,將馬車窗子門帘,用厚厚的棉帘子遮擋起來。外頭看不見裡頭,裡頭更別想往外頭瞧。隨即一聲令下,馬車徐徐而行。

    這輛半點標誌都沒有的馬車,就在這偌大的南京城裡頭亂轉。忽東忽西,時南時北。足足轉悠了一個多時辰,好像確定後頭沒有尾巴之後,這才停了下來。

    待在黑暗裡一個多時辰的邵北,甫一下馬車,微微眯了下眼。門口挑著兩個大號燈籠,居然有些晃眼。適應了一下,這才瞧見,那燈籠上寫的赫然是『孫府』二字。恩?怎麼不是馬府?邵北隨即恍然,八成是馬士英這傢伙怕樹大招風,索性另找了地方約見自己。

    跟在嚴放之後,進了府邸,七扭八拐,進了一間廳堂。嚴放只說讓邵北稍帶,隨即退下了。

    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四下打量,但見四壁上掛著好些書畫。對於山水畫以及書法沒研究的邵北,也只能瞧著感覺不錯……就跟後世印刷製品差不多。

    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小丫鬟端著托盤上來,送來了一碗香茗。

    「謝謝。」邵北道謝一聲,端起來就喝。喝了兩口,卻發現那小丫鬟沒走,就戳在旁邊,正瞪大了眼睛瞅著自己。瞧見自己望過去,那丫鬟立刻裝作眼神看向別處。

    邵北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只是我們的風俗。這不代表我是和尚。」冷幽默的話語,逗得那小丫鬟捂嘴輕笑起來。正這個光景,外頭腳步聲響起。小丫鬟趕忙板著臉站好,邵北也慢慢起了身。

    轉過屏風,進來一個微微駝背,年近六旬的老者。面孔清癯,一雙類似關公的丹鳳眼。頭上也沒帶帽子,露出斑白的鬢角。負著手,只是一身常服。刻下正打量著站起身的邵北。

    出於對年長者的禮貌,邵北微微彎腰點頭:「首輔閣下,我們終於見面了。」

    「你便是邵正使?」馬士英輕笑著:「倒是年經得緊。」伸手一指,示意邵北坐下,而後馬士英徑直走到主位落座。

    馬士英一招手,身後跟著的嚴放立刻捧著一個盒子走近。打開盒子,馬士英將一支m1644雙手捧來出來,仔細端詳一番,讚嘆著說:「此物倒是精巧啊。」

    「當然。澳洲軍工產品,有著跨時代的優勢。」邵北不失時機地推銷著:「相信首輔閣下已經了解這支步槍的性能了。而我在這裡可以負責任的說,我們的火炮,跟步槍是一個水準的。」

    馬士英只是『恩』了一聲,而後不發一言。

    屋子內的沉寂讓邵北有些窒息,而後他決定先發制人:「首輔閣下,我覺著我們沒必要兜圈子了。就如同我的搭檔所說,我們完全有能力送給您一支裝配先進武器,足以打敗所有敵人的軍隊。前提是,我們需要某些交換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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