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晚洲並沒有被瑾言這副善良無害的模樣哄騙住,他略帶警惕地開口,「江小主不妨說說看。」
瑾言擱了茶盞,坐直了身子,說話的聲音中帶著一股子鄭重,「首先,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你們出去,是為了什麼?」
徐晚洲的神情晦暗不明。瑾言看著其他的六大長老,每個人的視線在與她相遇時,都不自覺地避開了。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那麼我換個問法。事到如今,你們可是還在做著光復徐氏江山的春秋大夢?」
一句話,把對面的七個人全得罪了。沐風趕緊近前來,擋在瑾言身前,獵鷹一樣的雙眸,帶著警告地看著對面的七個人。
小主子這招惹仇恨的本事……沐風心裡直感嘆。
「怎麼,自己的心思終於被揭穿以後惱羞成怒了?」
瑾言站了起來,負手而立,抬頭看看屋內四周的擺設和布局,淡淡地笑了。
「我敢保證,任何一個人,在看了這座地下宮殿之後,都會認為,宮殿的主人,有不臣之心。徐族長,你們這些年也曾經派人外出探聽過消息,現在我要你親口告訴我,梁氏一族的江山,比之徐氏一族的,如何?」
徐晚洲定定地看著瑾言,瑾言毫不躲閃,目光凌厲。
徐晚洲終於敗下陣來,「老夫承認,當年先祖的確有過一段荒唐的時期。先祖比之梁氏,遠不及。」
口口聲聲只提先祖,卻不言如今的徐氏如何,果然還在幻夢,還昏迷得不輕!
「真不知若是你們的先祖聽到這樣的評價,會不會從地底下爬上來找你們這些不肖子孫?」瑾言冷冷一笑,「若是徐族長真是這樣的想法,那我們的交易,不談也罷。」瑾言說完,一甩袖子就往外走,頗有些咄咄逼人。
「難不成讓我徐氏一族的基業,就這樣拱手讓與他人嗎?這讓我族如何甘心?」徐晚洲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瑾言回頭,「『讓』?徐族長可真是不謙虛。百年前的歷史難不成你們都不曾了解過嗎?你們徐氏竟然還有這樣的胸襟,能把江山拱手讓與他人?」
徐晚洲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好吧,我們先不論徐氏和梁氏如何。我且問徐族長,以我江氏如今在梁氏皇帝面前的地位,我又為何要捨棄現在的榮華富貴,去追隨你徐氏一族?你們拿得出怎樣的籌碼,讓我江氏一族甘願為你們鞍前馬後,誓死效勞?」
「想要人追隨,也要看你們是不是夠那個資格。怎麼,曾經的帝王心術,這麼一百多年下來,都給消磨光了不成?難不成現在徐氏族人已經不知道如何收買人心了?若真是這樣,那倒還是一件好事,至少江府並沒有搭上一個豬一樣的隊友,將來不至於為你徐氏一族所累!」瑾言的聲音冷冷的,「徐族長,我想你最應該明白的是一件事情——江氏一族與你們有活命之恩,這是給你們的恩情,不是江氏一族的責任!」
「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梁氏先祖與你們徐氏一族究竟有什麼恩怨我並不清楚,但是當初若不是先皇后仁慈,暗中保護徐氏一族的血脈,你們以為,現在還有什麼徐氏一族?」
「先帝建立大梁朝的第一條政令,就是要誅滅徐氏十族。我江家先祖在那個時候受先皇后秘密囑託,將徐氏一族僅存的血脈保護了下來,這其中要擔當多大的風險,曾經的皇族們,不用我說欺君之罪的名頭有多駭人吧?」
「你們說,」瑾言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若是我江家先祖更無情一些,更功利一些,當年就把你們徐氏僅存的那點血脈報與先帝,我江家如今的富貴,會不會更上一層?」
「一百多年來,年年與你們送物資補給,才有你徐氏如今二百一十二人口。你們如今不想要這樣不見天日的生活了,想要出去了,可是你們可曾想過,這麼些年來,為了你們所厭棄的『不見天日的生活』,江府究竟受了多少猜忌,忍了多少委屈?你們可曾想過,你們現在的平靜安穩的生活之後,究竟有多少江府的心血?還是你們以為,江家的人,天天都沒事幹,淨想著要怎麼養白眼狼?」
「我尊重你們想要堂堂正正地活著的願望,也願意幫助你們,可你們是怎麼回報我江家的呢?想要光復徐氏一族?怎麼,就這樣三腳貓的實力,是想著哪天暴露在梁氏皇族面前,再上演一次一百多年前的滅族慘案,然後順帶將江氏一族也拉下水,多一個墊背的?」
「飛蛾撲火也不是這樣的。久負大恩必成仇竟然是真的不成?我警告你們,若是有一日,你徐氏一族真敢透露出這一百多年來與江氏一族的關係,我江瑾言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們!江家的暗衛,殺個二百來號人,還是做得到的!到時候我再跟皇上說我剿滅了當年的徐氏餘孽,皇上龍顏大悅,可能也就封賞我個什麼侯爵噹噹,這一百多年來江家花費在徐氏一族身上的心血,也許能勉勉強強撈個夠本!」
徐晚洲一行人被說得面色慘白。
屋子裡靜悄悄的,誰也不曾再說一句話。
許久以後,徐晚洲才開口,聲音裡帶著一股無力的滄桑感,「你不懂,你不知道一個家族曾經背負那樣的榮耀之後,對於子孫後備會是怎樣的壓力,我不能做徐氏的罪人……」
瑾言冷笑著打斷他,「看來我們是真沒有合作的必要了。什麼家族大義,說得比唱的還好聽,你們不過是被當初祖上帶來的富貴迷了眼,心裡不甘心罷了。有那個金剛鑽,你才去攬那個瓷器活。這麼不自量力又心比天高,實在是笑死人!」
瑾言停了一停,忽然笑開了,這次是真正的暢快,「退一步來講,我想問問高貴的皇室血脈們,你們當年的家族基業,又是從誰的手中搶奪的?」
徐晚洲瞳孔微縮。
「怎麼,又要迴避這個問題了?我來幫你們回答。兩百九十二年前,徐氏家族的祖先,徐氏龐德,擁兵自立,從嘉靖關外起兵,一路攻伐,最終推翻了李氏王朝,始立建安朝,國姓徐!」
這段歷史,是瑾言後來整理史實的時候才串聯起來的。她猜測,那個徐龐德大約是個穿越人士,他用自己開掛式的穿越優勢,硬生生地將唐王朝安史之亂後的歷史,攪了個天翻地覆。李唐盛朝以後,就是所謂的徐氏建安朝,然後再是梁氏大梁朝……這中間政法法制,有些是從後世的宋元明清借鑑而來,各個歷史時期的政治法度雜糅在一起,均是有所揚棄,突出不了一個時代的特徵。這才會讓瑾言覺得亂糟糟的沒有任何頭緒,還以為自己穿越到一個文化根源完全不同的時空中。後來證明,她果然是想太少了。
「當初的李氏家族呢?若是要比資歷,也許他們更有資格在徐氏一族的統治下,要求光復李唐盛朝吧?據我所知,李唐王朝大盛的時候,可是比你徐氏一族大盛時期要繁榮昌盛得多。成王敗寇,就這點來講,是你們徐氏一族輸不起!」
「天下大勢,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們這樣罔顧歷史的更替,就硬生生要陷在不切實際的幻夢中,不顧其他徐氏族人的願望。我倒真是想問問你們,這所謂的帝王夢,究竟是徐氏遺孤的歷史使命,還是你們自己丑陋的私心?我若是當年的先皇后,最後悔的一件事,估計就是救了你們這樣一群白眼狼!」
瑾言越說越覺得氣憤。本來她還想著借徐氏一族的力量,打開如今江氏一族窘迫的困局,也給徐氏一族一個光明的未來。這本來就是個雙贏的局面,如今——她實在沒有想到徐氏一族竟然蠢到這個地步,她已經後悔走這一趟了——畢竟,她可不想將來有一個豬一樣的隊友!
想到這裡,瑾言再不留戀。她冷冷地一甩袖子,準備大踏步離開。
可是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從門外闖了進來,剛好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面容俊朗,神情剛毅。他的臉色微微漲紅,一雙漂亮的眼眸里倒映著幽幽的燭火,看著瑾言的時候微微抿著薄唇,透出一股倔強不屈來。他的臉龐還保留有幾分少年的稚嫩,但是眼神卻十分堅定而且明亮,似是有著一團生命的火焰,在他墨色的眼眸中燃燒,灼人得很。
瑾言正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小青年阻斷了去路,那邊的徐晚洲看清來人,驚詫地開口,「崢嶸,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