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仙為禍 【七十一】殘忍真相

    很長的一段時間，僖樂都在研究那結界。

    一直用手敲敲敲，毫無例外的，都是實心。

    而獨孤宸則是一言不發的肅穆而立，心中焦急漸漸浮上眉目。他找到了很多理由來安慰自己，要自己放心，時間越久，他卻覺得自己這樣真是無能又可笑。

    自欺也就罷了，偏偏沒有任何辦法能破掉這個結界。

    為什麼要來這個地方，她在裡面遇到了危險怎麼辦，自己就不能多研究一些或許能想出其他解決她體內妖魂的方法？

    後悔，自責又開始相互交錯。

    一直沒有動靜的小女孩卻在此刻嚶嚀了一聲，僖樂敏感的回頭，卻看她臉色蒼白。

    「你，小姑娘，去抱抱我女兒吧。」女仙輕聲，「你是人，帶著煙火氣，她才恢復人身，太虛弱了，這裡又全是仙氣。」

    僖樂點點頭，走過去照做。

    獨孤宸再也不能淡然的站在一旁，僖樂剛離開，他就走去了方才她站的那個地方，亦開始研究結界。

    女仙唇角浮起一抹淡笑：「那個小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

    獨孤宸微微一怔，並不答話，也未停下手中動作。

    「有沒有想過身邊最親密的人在有一天告訴你……自己與你其實是不一樣的呢？」女仙仍是問他。

    獨孤宸斂目：「又如何？」

    女仙的笑便多了幾分悵然：「到時候你便知了。」

    她已經察覺到謫仙界有妖氣動盪，雖然只是很少的些許從結界中透出，可加上風溟的前塵以及他刻意召了嵐妁前去阻絕了其他，稍微聯繫，她便懂了其中關節。

    她有些不忍心說破，卻又怕這個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人類受不起太大的打擊。

    那個時候，她告訴自己的夫君自己不是人的時候……他眼裡閃過的驚詫和遲疑成了她一直以來心中的痛。就算他最後堅定不移的站在她的身邊，也無法抹去她的記憶。

    太傷，太傷。

    「……」獨孤宸還在試探著結界，那光圈卻陡然變了顏色，繼而從中間撕裂出一個大洞。獨孤宸來不及考慮其他，直徑握著凌霄而入。僖樂也想起身跟隨，只是看了看懷中還是無比虛弱的小女孩，又想著結界在這兒肯定跑不了，便放棄了。

    獨孤宸進入結界之後，第一個感覺便是妖氣好重。

    擔心嵐妁出了意外，腳步更是匆忙了幾分。只是眼看就要到盡頭，除了一個與外面不同的極大的仙牢，竟沒了其他。

    他看著那雙目緊閉，神色凝重的男子，心中有了一瞬遲疑。

    一路而來只有這樣一個仙牢，裡面必定是那女仙口中的「風溟大人」，可……為何看起來嵐妁的眉目和他有三分相似？

    「多謝一直以來你對我女兒的照顧。」風溟突然開口，淡淡看著他。

    獨孤宸的心微微一顫，驀地想起之前女仙說「數十年前風溟大人和妖有過一段糾葛」，下意識的道：「您的意思是……嵐妁她……」

    風溟嘆了口氣：「不錯。」

    他握著凌霄的手開始不可自抑的顫抖。

    嵐妁是仙妖之後，她是仙妖之後！

    難怪她會有那麼高的靈力，從小能感知那麼多東西，碰到凌霄還會受傷！

    她是妖啊……

    身體內流著妖的血……

    可是，一直以來站在自己身邊的，與自己並肩作戰的，關心和理解著自己的，是有妖血的她。

    他會在意的，掛念的，擔憂的，也是有妖血的她。

    獨孤宸心亂如麻，卻在震驚之後，心中頓時浮起強烈的不安，一瞬間的，整個人開始極度焦躁起來：「她在哪兒？」

    「岸畔。」風溟的臉色有了些許轉變，「你要去找她？」

    正欲由結界而出的獨孤宸身子頓了頓，道：「是。」

    風溟的唇角微微上揚：「你們崑崙派不是最憎妖了？那麼，你會殺掉她？」

    「……」獨孤宸目內秋水暗瀾。

    除了她身上有妖的血，他有什麼理由去殺掉她呢？

    而且，這些也不是她能夠決定的。

    「我擔心她。」獨孤宸簡而言之。

    風溟便又笑，揮袂，盡頭頓時出現了一個結界。

    「去吧。」

    *

    見著小女孩的氣色好轉，僖樂也鬆了一口氣，女仙感激了一句，又道：「我的靈力不足以送她出去，還請小姑娘你把她帶到風溟大人面前……方才風溟大人已經願意幫忙了。」心中卻微微一嘆，風溟一向孤高清冷，不會和其他仙神多言談一句，此刻答應幫忙，大概也是嵐妁的原因。

    說起來，她也有幾分同情和擔心嵐妁。

    「嗯，沒問題。」僖樂扶起小女孩，「……你也要保重啊。」她想說什麼，卻又覺得徒勞，最後還是換了一句人界常用的告別。女仙臉上看不出悲喜，只是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女兒的背影上。

    穿過結界，關押風溟的仙牢顯在眼前。

    僖樂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這些刑罰真是「別出心裁」，讓從小見怪了生死的她都忍不住心悸。但風溟卻毫不介意，甚至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方才是個修仙者，現在又是個……」

    僖樂臉色微微一變：「既然都是人，那麼又有什麼不同？」

    風溟道：「你出身優渥，何必自尋煩惱。」

    僖樂搖了搖頭：「人總是不滿足於現狀的。」

    風溟淡笑，將她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繼而道：「罷了，明白自己所求的是什麼就好。」頓了頓，「把她交給我，你也去吧。」目光落到結界上。

    僖樂遲疑了一瞬，道：「小妁和那個人都過去了？」

    從小身邊的環境使得她疑心很重，可如今對於她的質疑，風溟卻闔目，不再多言。僖樂暗自吐了吐舌頭，想到自己這樣質疑一個神好像是太無禮了，於是照規矩行了一禮，道：「那，告辭了。」

    說實話，這謫仙界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了，原本以為裡面有許多好玩的冒險的，進去之後才發現周遭的一切都壓抑得快讓人崩潰。那些仙術的刑罰，給她造成的視覺衝擊比起小時候好奇心極度膨脹下偷偷去看凌遲是怎麼一回事更甚。

    心裡惴惴的步出結界，再回頭時，身後一片空曠。

    此刻夜幕已至，月圓到顯現出幾分詭異的妖嬈。僖樂的心跳沒有緣由的驟然加快，前行不遠便是海邊，她隱約看到那裡有兩個輪廓。但太過於模糊，她不確定是不是嵐妁和獨孤宸。

    於是她小跑了幾步，卻在看清海邊輪廓的時候驚訝的倒抽一口涼氣，雙手死死掩住了口，以免自己驚呼出來。

    其中一個是嵐妁不假，可她身後竟然有九條尾巴！

    這是什麼？妖？

    想到之前冥落海里她的轉變，僖樂蹙眉，心裡道該不會是又被體內妖魂給控制了？

    目光再轉至嵐妁旁邊的那個輪廓，讓她更吃驚的是，他並不是獨孤宸。

    月光之下，他一雙尖尖的耳朵在頭頂上格外引人注目。

    「……小妁？」僖樂還是輕輕叫了一聲。

    正面海而立的嵐妁身子一頓，驟然轉身看向僖樂。

    「……」嵐妁臉上淚痕斑駁，見到僖樂後手足無措，想要藏尾巴，又想要藏起自己的爪子。僖樂看到這一幕心中一疼，不再顧忌的上前抱住了她。

    「小妁沒事的……沒事的……你不用藏……」這一刻，她的心疼多過於害怕，不知道怎樣去安慰，可動作卻比思緒快上許多。嵐妁在她的懷抱里眼裡再次湧出，全身顫抖。

    「我……我是仙妖……」她的嗓音也在發顫，「我……我不想……」

    僖樂輕輕拍著她的背：「嗯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嵐遙在嵐妁的身後嘆了口氣，伸手一點，將她妖身收斂。透過嵐妁的肩，僖樂看到他對自己微微點頭，笑了一笑，僖樂會意的回應了他。

    「小妁，沒事了，你看——」僖樂想把她牽至海邊，但她卻萬分牴觸，「呃，我們不哭了好不好？」

    嵐妁沒有說話，闔目，眼淚卻更多。

    「……」這下僖樂也沒辦法了，抿了抿唇，卻突然看到有一個人影正站得遠遠的，靜靜看著這邊。一瞬間她心中一動，叫道：「公子，這邊！」

    只是，她以為的是先前獨孤宸找不到嵐妁，所以才離這麼遠，卻未曾想過，他是無法接受。

    接受嵐妁是他此生最憎恨的墨狐！

    月光下，她九尾妖嬈，靜佇海邊，那樣的場景，他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聽到僖樂在叫獨孤宸，嵐妁的身子猛然一抖，迅速從僖樂的懷中抽離，頭也不敢回的就開始朝相反的方向跑開。僖樂愣愣的，不明所以。嵐遙只是側目看著他，而他握緊雙拳，心中正萬般煎熬。

    眼見著她快逃離自己的視線範圍，獨孤宸有些氣急，一揮衣袂，乍眼便落到了她的面前。

    「……」看到他一瞬間出現在自己眼前，嵐妁倒抽一口涼氣，停下腳步，又往後退了退。

    「小妁。」她滿臉的淚痕讓他心悸，下意識的伸手想替她擦拭，手在半空中，卻又頓了一頓。

    此刻，她周身妖氣強烈，讓他指尖顫抖。

    嵐妁察覺到他內心的掙扎，微微搖了搖頭，又退了兩步：「對不起……我是你最討厭的墨狐。」

    既然他不忍心疏離，那麼她來做便是。

    想到這裡，她又打算將在謫仙界內的故伎重演。只是忘了此刻不是妖身，靈力不夠，抬手一划卻發現自己還是在原地，頓時懊惱。

    下一秒，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熟悉的氣息將她全部包裹，緊緊的，快要讓她窒息。

    她不敢動了。

    而他這次，終於抬手替她拭掉淚水，完成了之前那個動作。

    許久許久，都無話。她能聽到他的心跳，一聲接著一聲，沉穩而規律。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小妁，給我些時間接受。」

    而後他的溫度從自己身邊，一絲一毫的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