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筠裝作沒有看到兩人間的異樣,一邊輕鬆的挑開話題,一邊頻頻舉杯,將兩個初來乍到的愣頭青哄得暈頭轉向,灌下一肚子烈酒。
如若不是蕭遲一直堅定地給司然續杯淡酒,怕是桌上第一個倒下的就是這位國師大人。
眼瞧著冷清淡薄的國師大人面上逐漸升起紅暈,清澈的眼中也早就染上茫然。逸筠舉杯遮掩住唇角的笑意,對著蕭遲努努嘴。
蕭遲看見他的動作,略帶醉意而遲緩的腦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沒等他想明白是什麼意思,一道清淡的竹香伴著個瘦削的身子就直直栽進他懷中。
司然這一倒,蕭遲再大的酒勁也過了。趕忙把人扶起來看了看,確定了沒事這才瞪了在一邊看熱鬧的他名義上的四叔。
逸筠也不惱,輕晃著酒杯看著蕭遲動作熟練的把人抱上屏風後的小榻上。又叫人打水濕帕,細細擦過醉倒了的國師大人的臉和手,才復又坐回桌前。
而這一系列動作做完,蕭遲沒有絲毫尷尬和不自在,仿佛根本不在意被逸筠看到。
逸筠挑了挑眉,「據我所知,遲兒你應是第一次與國師同桌而飲才是。怎麼方才那番動靜,倒像是照顧家中嬌妻?莫非遲兒你背著皇叔,偷偷在家藏了美人,不願讓人一觀?」
蕭遲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面上卻全然不顯,對著逸筠似笑非笑:「侄兒那點事情,皇叔不是知道的清楚麼?」
逸筠也不在意他的嘲諷,仍舊不肯放過方才的話題:「這照顧的可是夠細緻的,若不是在嬌妻美妾身上歷練出來的,那就是對著我們的國師大人無師自通,一見鍾情了?」
&啊是啊,侄兒我一見到國師就被其驚為天人的身姿所惑,此生此世都非他一人不可了。」蕭遲語氣隨意,態度敷衍,看起來極像是隨口應和。
逸筠卻不以為意,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道:「侄兒啊……莫要怪皇叔多事,這國師大人,恐怕還不是你能要的。端要看宮裡那位願不願意放人了。」
蕭遲垂下眼瞼沒有回答,遮掩住的眼底卻一片不屑。
媳婦早就是他的人了,那小皇帝還能真不給他不成。等到媳婦想起來,或者重新追到手,小皇帝自然沒話說了。
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事情,蕭遲有點興奮。
哎喲,踏破時空尋找記憶全失性格大變的愛人,又或者再陌生的時空和完全不一樣的愛人重新談個戀愛。這種事情……真是想想就就讓人激動呢。
逸筠完全不懂他那種十分亢奮激動的表情是什麼意思,觀察了半天也沒觀察出個結果,忍不住開口:「你想什麼呢?」
蕭遲立馬一臉正色:「沒什麼。」
開什麼玩笑!這種夫妻小情趣神馬的!能隨便和別人說嗎!
逸筠懶得和他計較這些,轉而談起正事:「此次諸王入京皆是各懷心思,若不是城外那場混亂的意外,恐怕此時京中早已一片混亂。你可有什麼想法?」
蕭遲挑眉看他,眼中帶著點譏笑:「皇叔不是早就查清楚了麼。當日我怎麼說的,就是怎麼想的。宮裡那位的地方,我不想要,也沒興趣要。別人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別動著我的一畝三分定,我犯不著和誰計較。」
逸筠一愣,被他的話有點震住了。半晌,才搖了搖頭:「你倒是直接。不過……有一件事你需要明白。」
蕭遲抬眼,作洗耳恭聽狀。
&屬意讓你與國師結交,卻也只是相互牽制的利益關係,更深層的緣卻輕易莫結。他日若當真東窗事發,國師必然會是第一個受牽連的人。倘若新帝信任國師,必然不會願意你與他交好。倘若沒有那麼深的信任,你與國師的結緣更無異於催命符。無論對你還是對國師,都不是什麼好事。」
蕭遲笑著飲下酒,沉默了許久。
屋中焚著清淡的香,有安神靜心的作用。雖說一個酒樓的雅間放著這種香有些奇怪,卻意外地效果很好。伴著薰香,屋中的氣氛凝滯中又帶著幾分隨意。
就在逸筠以為蕭遲不打算回答他的話時,蕭遲突然對著他微微舉杯,眼底慢慢地認真:
&兒這一生沒求過什麼,唯有他,是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的存在。倘若有人當真要動他,且要看看能在我手中能過幾招。」
逸筠從未見過這樣堅定的神色,不為家國信念,不為夢想渴望,單單是為了一個人,一個應該算得上相識不久,尚未深交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的三皇侄說出這番話時,並沒有用多麼鏗鏘有力慷慨激昂地語氣,卻奇異地讓他不由得信服。
那是一種可以稱之為深入骨髓的執念,單單因為這個人是他,所以毫不猶豫的拼上一切。捨棄一切,也斷然不可能鬆開他們之間的緣分。
堅定,而執著。
逸筠覺得莫名其妙,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那一瞬間冒出的羨慕。
酒桌上的事情已經盡數談完,天色已經不早,司然在榻上雖然睡的迷糊,卻並不舒服,總是時不時就會動動。
蕭遲和逸筠索性沒有再喝下去,起身準備離開。
逸筠站在門邊,看著蕭遲小心翼翼地看著把身形消瘦的國師抱進懷中,如同珍寶一般小心呵護。直到送上門外的馬車,還細心的掖好薄毯的四角,又叮囑了一番駕車的馬夫,才退到一邊,看著馬車離去。
從始至終,眼中的溫柔和繾綣,從未消散。
看著奔著皇宮而去的馬車,以及一臉戀戀不捨地蕭遲,逸筠嘆息:「現在我相信了。」
蕭遲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逸筠看了看隱匿於大道上漸行漸遠的馬車,又看了看走入人群的蕭遲,最後抬眼看向天邊。
&說……我是不是也該找個伴了?」
身旁的小廝眼也沒抬,恭敬而淡定地回答:「回王爺,王府後宅還有三位沒有位份的姑娘和兩位公子,您暫時還不是不要繼續收人了。」
逸筠一臉尷尬,伸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司然這一覺直直睡到了第二天,睜開眼看著窗外蒙蒙亮的天,茫然了一瞬。
聽到動靜的小廝很快走了進來,恭敬地候在床邊等著司然將衣服穿妥當。
穿到一半,司然手中突然一頓,抬眼看向近身小廝:「昨晚我喝多了?」
&國師大人廝垂眸恭敬地回答。
&是誰送我回來的?」腦中迷迷糊糊有了個影子,卻像不太清楚是什麼。
那小廝頓了頓,苦思冥想了半天,才腦中一亮:「是……是逸王府的馬車!逸王府的人將大人送到了齊陽門,又派人知會了小的,小的們才去接的大人。」
司然停頓了一下,隨意點了點頭。
逸王府的人送他回來的?那麼……昨天那個人是誰?
那個替他打水擦臉,又抱他入懷,最後還體貼的掖了被角的人……是誰?
想到可能的人選有逸王,司然手中一頓,心底不自覺一陣惡寒。但緊接著,又想到了那張俊美凌厲的臉。
是……他嗎?
應該不是吧?他們……不過是第一次見面。昨天的一切,應當是巧合才對。
想到這裡,司然垂下眼,將手中的熱帕子丟進水中。心底,輕輕划過一道黯然。
雜七雜八的思緒沒有持續許久,司然整理了衣衫,邁步出了房門,前往朝陽殿。
殿前站了不少或年輕或年邁的臣子,瞧見司然的到來,都殷勤得或含蓄的打了招呼。偶爾有那麼幾個不甘不願的,卻也沒有太過凸顯自己的例外。
司然淡然地回了禮,杵在一邊閉目養神,不去參與別人的小組討論。
不經意間察覺到一道視線,司然一睜眼,正巧對上蕭遲看過來的目光。
目光相觸,一個淡然無波,一個溫情脈脈。
司然皺了皺眉,有些不自在的移開視線。隨意一掃,看到了逸筠望著他們兩人,似笑非笑地模樣。
不多時,殿前鐘聲悶悶響起,百官列位進入大殿。大殿之上的新帝一身龍袍,帶著生澀而稚嫩的威嚴。無法讓人全然信服,卻又不得不向其臣服。
新帝的目光略過司然,又分別自百官身上划過,最後落在蕭遲與逸筠身上頓了頓,這才帶著幾分笑意開口:「王爺與三皇兄歸京後,朕還一直未抽出空子與你們親近。沒想到……今日倒是都一大早跑來了,倒是解了朕的想念之心。」
逸筠像是沒察覺到新帝的嘲諷,恭恭敬敬得叩拜帝王,又說了不少奉承話,這才將小皇帝的視線移開。
一場早朝下來,其他人勾心鬥角互挖陷阱,而司然蕭遲和逸筠三人卻閉目養神,同一群元老大臣一起穩坐如鐘,絲毫不為外界所擾。
小皇帝似乎對他們的表現還算滿意,等其他人吵了半晌,才下達了一早定下的命令。
一場無趣又生動的早朝悄然落幕,蕭遲有些不滿地撇撇嘴。
他就是想見見傳聞中不顧生死勸諫帝王的好官,結果就只看到了一群沒事閒著來掐架的老頭。幸好還有自己小媳婦在,艾瑪,小媳婦就是萌!睡得多香啊,剛剛還晃了一下!
新帝看到蕭遲打量他的國師的目光,忍不住皺了皺眉,冷著臉下令:「國師大人,隨朕前往御書房。」
&正襟危立閉目淺眠的司然一瞬間睜眼,眼底一片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