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雞插上鳳毛也終究變不成鳳凰,可喜在得到南朝皇帝默許其請降後回到城中後,便以大宋的全權代理人自居,開始了他在會寧城中肆意妄為的表演,他的行為也讓城中的百官和百姓們徹底失望了,明白其也不是什麼菩薩,而只是個禍國殃民、趨炎附勢,又膽小如鼠的無賴。
可喜首先將完顏部自太祖上溯三代的皇族以保護之名,全部拘禁在皇城之中,派遣親信照顧監管,禁止他們出宮,不要他們亂跑。因為他知道這些人必然是南朝索要的目標,而且可以藉此除掉所有宗室血脈,那麼將來擁有皇族身份的人將成為稀罕物,自家必然可獨樹一支,再無競爭對手。
為了表達自己稱臣的誠意,可喜以為沒有比白花花的銀子和黃燦燦的金子更能表達自己的忠心,而南朝也要收到犒軍費黃金五十萬兩,白銀一千萬兩才肯退兵。但問題是金國這些年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大量的真金白銀除了繳納歲幣,大部分都被兀朮拿去修界壕了,加上為了應付宋軍北伐,國庫之中早已空空如也,比某些人的臉都乾淨。
國庫中沒有錢,不代表個人的口袋裡沒錢,那些皇親國戚和重臣們在歷次侵略戰爭中皆發了大財的,這麼多年來估計也沒敗乾淨,且他們都擁有大量的奴隸和封地,家中肯定也有大量積存,而那些從全國各地逃進京城的人又有不少商家巨賈,把家底也都帶在身上。可喜便將主意打在這些人身上,於是一場括銀運動全面展開。
雖有圍城之初的括栗行動失敗,但完顏可喜並不在意,他以為正是因為完顏亶等人的手段太過溫柔才導致沒有成功,要是換做當初自己主持此事絕無失敗的可能。世上除了割肉疼。就是掏錢疼了,國家已經到了滅亡的邊緣,皇帝和軍隊都指不上了。只有錢財還能讓人安心,幫著自己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中活下去。自然沒有人願意上繳了。
本已經變成人間煉獄的會寧城轉眼又升級成了十八層地獄,此次搜括範圍包括城中諸王府、乃至官員,可以說自上到下無一倖免。可喜的方法卻很簡單,沒有錢就打,且絕不是嚇唬嚇唬,而是往死里打,直到榨出最後一文錢。一時間城中又掀起場腥風血雨,虎豹軍的士兵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幹這種事情也絕對是行家裡手,如有不從者,酷刑伺候。
完顏齊是翰離不的長子,以宗室的身份被授予鎮國上將軍,後蒙父蔭遷特進,加封安武軍節度使,但此子平庸、怯懦又無才,被降職領三品俸祿,留京師奉朝請。聽聞括銀後立刻獻上白銀兩萬兩,以求過關。可喜十分高興其開了個好頭。還給了個口頭獎勵,但是卻沒想到有人告發他家中藏銀甚多。
可喜立刻令人前往搜查,從院子中挖出了白銀十萬兩。他恨其隱瞞立刻命人動了大刑,完顏齊驚恐之下立刻招了,又『獻出』黃金數百兩和大量珠寶。見這招好使,可喜又想到翰離不當年攻滅契丹,兩次南下汴京,劫掠了無數金銀財寶,肯定絕不止這點東西,於是又把他的另外兩個兒子完顏京和完顏文抓來拷問,令其括銀。
完顏京也是靠宗子的身份混了個翰林學士承旨。兼修國史,其實就是個掛名混點俸祿的官。大家以為他根本沒有油水,家中並無多少余財。折騰了半天也不會弄出多少錢。可喜不信邪親自下堂扇了自己這位堂兄十幾個大嘴巴,恐嚇了一番。完顏京被嚇得尿了褲子,稱自家中堂下邊有銀。派人過去一挖,地板底下鋪滿了銀子。
大家見狀精神一振,以為最窮的傢伙竟然有這麼多的家底,老三完顏文就更得好好審審,而這傢伙曾經外放到榷務司為官,因為以次充好,貪污稅銀一萬多貫才被罷官奪爵,肯定油水豐厚。所以一上來就用了大刑,用夾棍將他的十根手指全部夾斷,逼他說出藏銀的地方,可憐完顏文罷官之時已經被罰的底兒掉,又務閒多年,哪裡有來錢的道兒,家中積蓄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竟讓受兩位兄長的牽連受了大罪,最後在小火燎燒,大板痛砸,折磨一夜後終於讓這位爺極痛而死。
另一位侵宋功臣宗翰的子松當然也不能倖免。其孫斜哥也是個能抓錢的主,曾擔任曷蘇館節度使,後任東京都統,可因為私用官中財物被查,按罪當死,可見挪用的公款絕不是個小數目,只因為其爺爺有功才只被除名了事。後來重被啟用,可他惡習不改,又因為收受賄賂被解職,他本來想在宋軍圍城前逃離京師,可因為家產太多未能成行,便宜了可喜。
這樣的大老虎不僅家底兒豐厚,又有斂財的本事,當然要重點照顧,要他拿出五十萬兩銀子來。斜哥成了坦白從嚴的典範,沒交出一筆錢,刑罰就升級一次,最後苦苦哀求說家中實在是沒有了,可已經沒有人信了。可喜嚴命士兵加緊拷問,一共『伺候』了他五天五夜,最後斜哥身上的骨頭全被打斷,腦袋被夾板夾裂,腦漿流出而死。而宗翰的長孫完顏秉德卻因為在錦州之戰中被俘反而逃過一劫,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在短短的十日內完顏可喜湊齊了五百萬兩白銀,大車小車的送進了宋營,但是大宋皇帝十分不滿意,這僅僅是犒軍費的三成,稱如果五日內再無法湊齊所需,他將派兵入城幫著他完成任務,可和議的事情也就要重新討論。可喜聞知大駭,下令採取一切手段括銀。
為了湊夠給南朝的犒軍費,可喜的括銀行動整苦了大金國的宗室貴族們,他命令虎豹軍的士兵們可以任意括銀,即使在路旁街邊也可上刑。虎豹軍也不負眾望挖空心思地搜索財物,中飽私囊。『人人皆得用刑,處處皆可用刑』成為最常用的手段。一時之間,棍杖狂飛。炮烙挑筋,挖眼割腸,四處響起大金官員們的慘嚎之聲他們甚至將各衙門衙役或長班抓來審問。讓他們供出某官紳的金銀密藏在哪裡,隨後就去掠奪一番。因此被酷刑拷打致死者不計其數。
在金錢與殘虐中尋求最大快感的虎豹軍已經完全失控了,他們榨完了權貴的錢,城中富民被他們當做了新的財源,開始任意捕捉富戶,城內更加混亂不堪。無論官員、富民、居民,只要看上去家中有錢,肯定會被挨刑,酷刑之下死者千餘。整個京城陷入了白色恐怖之中。
眼見虎豹軍個個在括銀中發了大財,那些曾與宋軍血戰的金軍卻兩手空空,只能吃些馬料度日,不免怨聲載道,覺得監國不夠意思,於是私下相率出營淫掠。這樣一來街上儘是手拿繩索的士兵,見到身上衣服好的,身體肥胖著便懷疑他們是有錢人,立刻捆綁起來極刑追逼,甚至「青衿白戶。稍立門牆,無幸脫者」。
向富貴豪權追餉的同時,對於老百姓來說也沒有什麼好日子過。大白天,店鋪和居民經常遭受搶劫,薪米盡被軍兵搶掠,民間馬騾銅器,俱責令輸營,於是滿城百姓,家家傾竭以供軍用。而可喜對之不聞不問,他的縱容是括銀由搶掠變成了淫掠,士兵遍入民間房舍搶財姦淫。強搶民女的事件也多有發生,僅相府一地一夜間被*致死的婦女就有三百多人。
可喜當初進京時。京城百姓曾對其率領的勤王之軍寄予厚望,誰知不久他便囚禁了皇帝。縱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對於這樣殘暴的軍隊,城內居民自然苦不堪言,想逃跑的人越來越多。為防止居民逃匿,竟然用上了連坐之法。他們令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者,十家同斬,坐視這些資產全無,被掠奪一空的百姓凍餓而死。
那些被放出的人終於完全明白了,他們想效忠的大順王朝就是一群強盜,決不能抱以一點希望。這時的大順軍也確實蛻變成了一群強盜,放出關押人員後,拷掠竟還沒有停止,喪心病狂的劉宗敏繼續拿平民和商人開刀,軍紀毀壞依然嚴重。
而此時金國的官員們也終於明白了,他們現在效忠的可喜其實就是一個不靠譜的人,也是一個缺乏政治頭腦的人,但以其這種想法和品性,當個黑老大還差不多,當政治家,差之遠矣!
這不僅從其所為上來說,觀其用人也可知一二。其手下最為精銳的虎豹軍雖然打仗悍勇,但畢竟是匪盜、流氓出身,生性殘暴,在與五國部作戰時可以不用顧忌他們狠毒的手段,可用於維護統治就需商榷了畢竟他們面對的不是敵人,而現在他們已經完全恢復了『原職』,變成了一群無惡不作的強盜。
如果是個明智的人,在掌控政權後就應該對這些不訓和殘暴的傢伙加以提防,但可喜將括銀這油水極大,卻極易失控的工作交給了他們完成。也許是他以為身邊沒有能信任的人,也許是想以此作為回報犒賞這些追隨自己的人,還有就是出於義氣,才委以重任。可現在明白了為時已晚……
…………
完顏亶獨坐在御案後面對著可容數百人同時飲宴的大殿自斟自飲,而殿外不時傳來士兵們砸門撬鎖的巨大聲響,及女子們的驚叫慘呼,還有男人的獰笑,他知道那是警衛宮禁的虎豹軍在從倉廩中搬運財物,調戲宮中的侍女和嬪妃。但他現在能做的只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無力制止這種冒犯龍威的行為。
「陛下可好?」正當完顏亶暗自神傷的時候,殿門被猛的推開,完顏可喜走了進來,其實嚴格的說是闖進來的,他沖皇帝略拱了下手說道。
「還好,遼王為國事日夜操勞還需保重!」完顏亶起身擠出些笑說道,而他心中已是怒火中燒,其身穿明黃戰袍,腰系玉帶,掛著太祖曾用過的寶刀,這都是逾越之舉,論罪當誅九族,但他卻是無可奈何。
「陛下,我有事相商!」完顏可喜大大咧咧地挨著皇帝坐下說道。
「軍國大事,遼王處理就好,不必問朕。」完顏亶擺手道,這句話可能是他這輩子說得最多的了。先是宗干、後是宗翰、宗罄、兀朮,現在又換成了可喜。
「此事非陛下不可,別人無法替代!」看著皇帝謹慎的樣子。可喜有些好笑地說道。
「遼王請講!」完顏亶笑著言道。
「南朝大皇帝索要犒軍費數量巨大,雖百般籌措依然相差甚遠。眼看五日之期就要到了,我想請陛下出城與大皇帝解釋一二,再寬限幾日。」完顏可喜嘆口氣說道。
「宮中之物全部捐出也不夠索要之數嗎?」完顏亶吃了一驚,這明顯是有去無回的買賣,可喜明顯是自己不敢去才讓自己去送死的。
「陛下,國孥早已空無一物,宮中的東西還在檢點核算,還不知能否湊得夠。早知國家破敗如此,我又何必趟這淌渾水。」完顏可喜撇了一眼皇帝大呼後悔地說道,顯然是嫌他敗家,弄得國庫空虛,導致他費勁巴士的以非常手段搞錢搞得很辛苦。
「朕是一國之君,出城前往宋營一旦被扣留則國家無主了。」完顏亶不得不提醒可喜自己還是皇帝,如果被扣大金國就算完了。
「這……」完顏可喜也楞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國家都沒了,他還監屁的國。這是他事先沒有考慮到的。
「遼王,朕登基已二十餘載,自知無大過惡。死無恨矣。所恨者祖宗傳祚不過數十年,至朕而絕,與自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為亡國,獨此為介介耳。」看看可喜,完顏亶突然神色悽然地說道。
「陛下這是何意?」可喜皺皺眉頭問道,皇帝的話他聽明白了,意思是說自己當了二十多年皇帝,沒有做過什麼大惡之事,我其實並不畏懼死亡。但恨不能延續金國的國祚,把祖宗的基業毀於一旦。和那些荒淫暴亂之君同為亡國之君,但看皇帝的樣子好像是在交待後事一般。
「朕想傳位於你。以延續國脈!」完顏亶盯著可喜一字一句艱難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可喜瞬間石化了,他沒想到皇帝會傳位於他,天上掉下的巨大餡餅會砸中自己,可心中不是狂喜,卻是隱隱的不安和茫然……
登上皇位是完顏可喜即嚮往同時又懼怕的事情,當初他遠在邊疆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封王,像兀朮一樣當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因此當他得知京師被圍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接到勤王詔書後才會不顧一切的領兵前來。但是長期的慣性使然,剛進城後他不敢貿然行事,他知道自己京中根基尚淺,即便兀朮病重被皇帝冷落,他也不敢向其叫板,直到兀朮身死才動手奪權。
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古以來上位者皆以天子自居,宣揚自己的皇位得於天意,從而確立政治的合法性。而所謂天意都是成就大事者的政治手段,也是他們內心的一種實在的需要。可喜也一樣,嚮往皇帝的權力和榮耀,可又懼怕奪取皇位後遭到天譴和他人的唾棄與譴責,因此當他實際掌控了朝中大權後卻不敢篡位,故而依然打著皇帝的旗號行事,不敢跨過最後一道線。
現在皇帝禪位,可喜覺得這也是天意。當天深夜完顏亶召集百官和宗室召開了自己主持的最後一次朝會,準備將皇位傳給完顏可喜,自己出城前往軍營談判,以解救萬民苦難,讓其退兵。但是他很清楚此行很可能是有去無回,自己沒有子嗣、兄弟,而可喜同為太祖子孫,現在又擔當監國大任,正好可以繼位延續國脈。
如今形勢下,可喜已經控制了全城,就算他從出手強搶誰又能奈何他,皇帝既然禪位百官自然順水推舟表示贊同,可喜也含淚接受了皇位。而國破雖然如此,儀式還是不可缺少的,大家決定在明天上午進行皇位禪讓儀式。次日在百官的見證下,完顏亶和完顏可喜辦理了皇位交接手續,百官稱賀禮畢,完顏亶就成了前帝。
九月二十五日,在禪位大典後完顏亶乘車立刻皇城前往宋營,他雙眼凝神望著霧氣中朦朧迷茫的佛塔,看著眼前滿目瘡痍處於飄搖之中的會寧城,再次落下了心酸的淚水。他知道自己這一走也許就是不歸路,再無機會重返京師。他十分清楚自古沒有不亡之國家,而亡國之君往往為人囚縶,或為俘獻,或辱於階庭,閉之空谷,要受到百般凌辱。前方等待他們的也許是屈辱而又悲慘的命運,為了延續金國的國祚,完顏亶必須做出痛苦而又殘酷的選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