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中,程子言覺得自己周身好像被置於火爐子中。頭好痛,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程子言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刀疤男,開著車猛烈地往她身上撞。她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漸漸模糊,那個刀疤男臉上的狠辣卻越來越清晰。
那車離她越來越近……6米……4米……2米……1米……
「啊——不要——」少女尖叫從夢中醒來,直直地坐了起來,頭垂著,被汗水打濕的髮絲盡數粘連在臉上,整個人都還處於朦朧中,看起來十分狼狽。
「姐,你怎麼啦?做噩夢了?」清脆略帶稚氣的嗓音將程子言從呆愣中拉了出來。
「嗯?」程子言抬頭,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一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大約八九歲的男孩子正望著自己,臉上難掩擔心的神色。
這張臉有點眼熟……眼熟………這不是小時候的程子喬嗎!
那麼自己現在是在哪裡?程子言甩了甩頭,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斂了斂心神,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
她渾身像是水裡看出來似的,貼身的衣服粘連在身上,這讓平時都點小潔癖的程子言很不舒服,但此時也顧不了這麼多了。這是一間十平米左右房間,放了一張她正坐著的木架拔步床,旁邊是一個寫字檯。一架老式的三合一衣櫃,衣櫃旁邊還放有一架鋼琴……等等……怎麼這麼眼熟………這是她小時候的房間!
這是她從四歲住到十三歲,整整住了九年的房間!
狠狠的揪了下自己的手臂,「嗞……!」疼死了!這不是做夢!
那她還沒死!現在是回來了?剛剛一直處於崩潰邊緣的心漸漸被拉回來。
四歲的時候,母親和父親離婚,他們就搬到了這裡。剛開始這間屋子裡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衣櫃是搬來的時候就買了,拔步床是她九歲的時候買的,鋼琴是十三歲的時候買的。那時候母親還沒死,她還被寵得像個公主,她和子喬還沒有被迫回江家,子喬也沒有……等等……十三歲!
母親!
忽然想起什麼,程子言驟然抬起頭,眼睛直直地盯著程子喬:「今天是幾號?」嗓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八月二十七,還有三天開學。」程子言被他姐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以為他姐犯懵,但還是乖乖開口道。
「媽媽呢?」嗓音里的顫抖越發明顯。
「去店裡提牛奶去了。」
「什麼時候走的?」
「走了好一會兒了,估計快回來了!」
程子言猛地掀開被子,翻身下床,穿鞋,套外套,一氣呵成。
一邊動作,一邊吩咐弟弟:「今天乖乖待在家裡,哪兒也不許去!」
程子言說完拔腿就往外跑,就聽到程子喬焦急的叫喊聲從背後傳來:「姐!你還燒著呢!媽讓你別出去玩!」
程子言飛一樣地奔出家門,哪裡管得上弟弟說的什麼。即使此時腳底生風,但依舊心急如焚。
即使過了十年,她依舊清楚地記得就是這一天——一九九六年八月二十七日。
無數次一個人在冰冷的深夜裡,絕望地想,如果當初她不任性地叫著想喝牛奶而且只喝巧克力味的,如果母親不那麼慣著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去超市給她提牛奶,是不是就不會出車禍。那她和弟弟是不是就不用回江家,不用在自己親爸爸家裡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不用看人臉色生活,也就不會發生那件事……子喬也就不會得憂鬱症,也就不會養成那樣怯弱的性子……自己也不用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去摸索……還是被人說幼年失怙,沒有家教……
跑出家門,沿著記憶中的路線,馬不停蹄地往那個目的地跑,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巷子……
程子言想起前世躺在血泊里的女子的身影,只覺得心口疼地喘不過氣來。
籃球場,沒有人。
廢棄工廠,沒有人。
菜市場,沒有人。
終於跑到目的地,看到前方遠遠的提著一箱牛奶穿著藏青色長裙的熟悉背影,略顯吃力,程子言扯開嘴角,微微笑了。
這裡原來是人民公社,後來實行家庭責任承包製,這裡也就沒了用處。接著城市規劃,將這片地區改造成了一片垃圾填埋地。
夏日的午後,頭頂是一輪毒辣的太陽。這裡十分空曠,路上行人並不多。除了前方母親的背影,也就在她身前遠遠的拐角處還望到了兩個背影。
就在程子言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時候,突然她瞪大雙眼,驚恐出聲:「不要……」尖叫聲劃破天際,響窮這片長空。
一輛麵包車從垃圾場後方直衝出來,朝著那個藏青色的背影狠狠地撞過去,那具藏青色的身體和手中的一箱牛奶一同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地上暈出一片血紅的薔薇花牛奶也七零八落的散開掉在地上。
程子言哭喊尖叫著朝那具藏青色的背影飛奔過去,她看到那輛麵包車本想再從那地上的身體上碾過去的,但看到程子言,又飛快地倒車,絕塵而去。
儘管麵包車倒得很快,但多虧了程子言此時還沒近視的好眼睛,她還是一眼就掃到了坐在麵包車駕駛座上的那張臉。
待掃到那條兇狠駭人的刀疤時,程子言已經被駭住了。
終於跑到那具藏青色的身體前面,看到地上開出的一大片血色薔薇,程子言幾乎當場昏了過去。
程子言頓時覺得心在一點一滴地往下沉,一股寒氣從腳底冒出,連呼進肺里的氣都是冷的。即使頭頂是下午一點過正毒辣的太陽,她還是被凍得打了寒顫。明明此時是三伏天,卻硬生生地覺得像是站在冰窖里。
程子言不明白,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她,讓她回來親眼看到這一幕,絕望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失魂落魄地望著血泊中的身影,蹲下身,顫巍巍地伸出右手,放在母親的人中處探了探。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熱氣正輕輕拂過她的右手,程子言總算鬆了口氣,大顆熱淚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