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皆是混沌的時光洪流,此地是現世和深淵的間隙,洛爾走進了混沌的門扉中,正在洶湧的海潮中隨波逐流。
他正在下沉,並最終脫離了心之海域。
阿莫爾將他送回了現世,但並非是已經毀滅的現世。
當輪迴終結,時間和空間最終也會收歸一處,此時的洛爾正處在深淵和現世的間隙之中,等待著時空的擾亂。
直到這時,洛爾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阿莫爾剛才話語中隱藏的信息。
「為了最大限度的存續,祂預設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程序,因此烏洛波洛斯不被允許誕生出心智。」
一開始洛爾以為阿莫爾所說的,是輪迴宿命之神烏洛波洛斯,但現在回想起來,顯然不太對勁。
阿莫爾口中的祂,指的應該是
「黑暗地母。」
洛爾心中浮現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名字,因為太過匪夷所思,少年一時間愣住了。
他這才明白,阿莫爾真正要反抗的,是怎樣的存在。
那是慈愛的母親,真正的造物主,僅僅存在就創造了世界的全權之神聖。
怪不得沒有神明認為阿莫爾能夠成功,祂對於地母的叛逆,就好似蛇人向蛇怪之母的叛逆。
不,或許這其中的差距還要更加巨大。
「這真的值得嗎?」
洛爾喃喃著,腦海中回想出阿莫爾腐壞衰敗的模樣,祂比誰都知道自己真正在面對著什麼。
祂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叛逆者。
無論成功與否,都註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因為這是在跟整個世界對抗。
可哪怕明知道會失敗,明知道會付出巨大的代價,阿莫爾依然甘之若飴,向不可能戰勝的敵人發起挑戰。
只為了踐行心中的理念。
所以,怎樣的存在才能被稱為神明?
洛爾突然覺得,自己確實還差得很遠。
「其實想想也知道,創造一個物種,乃至一個世界,是需要藍圖的,當藍圖被確立,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所謂的天主,與其說是統治者,不如說,是世界的看護者。」
背生雙翼的神祇著一身素白長袍,安靜地佇立在藍色的湖邊,悠揚婉轉的豎琴聲迴蕩在花園之中迴蕩。
隨著神性的回歸,祂再度回到了昔日的鼎盛狀態,甚至因為神性之理的補全,比之往昔又更進了一步。
無數黯淡的螢火自祂身後的湖水中升起如同要升上渾濁的夜空,它們匯聚著,照亮了沉睡的湖水。
波光粼粼的湖面下,緩緩睜開了一枚巨大的金色豎瞳。
心之花園顫抖著,整片海域浩蕩的欲望在此地匯聚,這種虹吸效應產生了如滅世颶風般的恢宏奇景。
而遙遠的天外,時空正在被收束,無垠的光芒中,銀色巨蛇的輪廓正愈發清晰。
這處靜謐的花園就是最後的風眼。
絕美的神明仰望著天空中恢宏的盛景,祂已經感覺到了,某個宏大的意志正在催促著祂。
愛神阿莫爾,回到正確的位置,錨定下一個輪迴。
而後你依然是尊崇的神祇,你的名字將在嶄新的曠野上被提及,萬萬生靈無不飽含崇敬和畏懼
但是我拒絕。
「時候到了」
阿莫爾呢喃著,與此同時,一道手握豎琴的身影出現在祂的身後。
「小洛爾呢?已經離開了嗎?」
永恆之愛的看護者。
這位長年累月在心之花園中彈奏豎琴的化身說道,金色的眼眸中流淌出一抹遺憾的神色。
「真是個很好的孩子啊。」
「是很不錯拿來吧。」
阿莫爾神色平靜地說道。
「終於到了」
化身感嘆了一句,從自己泛著金色光芒的血肉中,拔出了一支殘缺的漆黑箭矢。
它遍布鏽蝕,毫不起眼,但只是感受到欲望的氣味便甦醒了過來,煥發出淡淡的黃金火焰,足夠刺痛任何生靈的眼眸。
箭矢被握在手中,微微顫動,仿佛發出一聲悠然的嘆息。
化身握著漆黑的箭矢,原本凝實的軀殼肉眼可見地變得虛幻起來,祂將箭矢交到了阿莫爾手中,想了想說道。
「你不準備給他留點東西嗎?畢竟這一次過後,我們會徹底消亡,愛之神性可能也會像灰之神性一樣,被徹底地遺忘。」
「我會給他的,我會將這個世上最寶貴的東西贈予他,作為他成神的錨點」
作為我的報答。
阿莫爾握著箭矢,金色的神性滿溢流出,殘缺的鐵箭再一次被補全,煥發出璀璨的光芒。
與此同時,掀起颶風的欲望之海中,無數燃燒的星辰破雲而起。
每一道星辰上,都激盪著恐怖的神性波動,都駕馭著獨一無二的神性之理,那是一尊又一尊因為愛之神性而獲得欲望和心智的強大生命。
是阿莫爾在漫長歲月中於現世和深淵中留存的諸多棋子,此刻,在已臻至圓滿的愛之神性呼喚下,盡數匯入這一箭之中。
「擁抱一切,肯定一切,祝福一切」
祂淡漠的臉龐上顯露出柔和的笑意,這正是祂所欠缺的,將所有力量統合在一起的神性之理。
擁抱一切的愛之理。
如史詩般詠唱自祂口中傳出,此為神詠,它意味著一尊極致尊崇的神明,將體內神性盡數流出。
「無限滿溢流出,其廣如星海無垠,其數如寰宇眾生,於輪迴悲運中,唯此亘古不變之光,包容一切,肯定一切,祝福一切。」
「懇請此願,上達天聽,得以成就嶄新之世界,變動之世界,圓滿之世界。」
如高塔般漸次交疊的深淵中,無數混亂的神性中,一抹璀璨的光芒陡然間迸發,如同煌煌大日,自深淵中升起,迴蕩在亘古的輪迴中。
無處不在。
阿莫爾握著金色的長弓,身後的羽翼張開,祂凝視著箭尖,直指九穹之上銀色巨蛇的模糊虛影。
「偉大仁慈的地母神啊,請寬恕我狂妄的叛逆之舉,我將向您展示,世界的另一種可能。」
祂呢喃著,箭上迸發出無窮的光芒。
那是數百輪星辰碰撞重疊才能綻放的輝光,是臻至完美的神性之理被貫徹時所應有的輝煌,它們一同交織,與愛神之箭交融在一起,被阿莫爾握住,搭在弓弦之上。
阿莫爾正在燃燒。
永恆之愛的守護者這一化身早在烈光綻放的瞬間,就已經在光中消融,化作一縷青煙融入了阿莫爾體內,將祂也一併點燃,如同液體的金色火焰自身軀中升騰。
此時此刻,阿莫爾已經完全從第三天主殘留的兩道支柱原型中掙脫出來,升華成嶄新的神祇。
被補完的神祇,祂漫長歲月的謀劃,將在此刻劃上句號。
尚且存在的深淵陷入了完全的漆黑,這種黑暗如惡獸蔓延,從心之海域開始,逐漸蔓延擴張。
將所有的光都盡在這一箭之上。
世界只剩下兩種顏色,銀色的時之洪流依舊在天外不曾停息的奔流著,而那抹金色的光芒正在不斷膨脹,要與之分庭抗拒。
無數尚且保有意識和心智的生靈惶恐不安地戰慄著,仿佛大難臨頭。
而那些足夠強大,足夠古老的存在,就會突然醒悟到。
再一次,有地上的生靈向座上的天主發起挑戰。
「請您見證。」
阿莫爾凝視著燃燒的箭矢,仿佛宣告真理,在祂身後,頭戴七重冠冕的巨龍騰空後而起。
阿莫爾——極度悲狂的魔龍。
祂咆哮著,只是出現就撕裂了天空和大地,而後筆直地朝著奔涌的銀色洪流衝去。
世界傾覆!
即將開啟的輪迴被終止,魔龍與銀色的圓環爆發出碰撞,祂已是難以言說的宏偉。
但卻依舊無法突破亘古奔涌的時之洪流,血肉消磨,雙翼折斷,身軀殘破,唯有金色的豎瞳流淌至不變的意志。
自那奔流的銀色洪流中撕開細小的裂痕,仿佛指引前進的道路。
無想無識之烏洛波洛斯感覺到了衝擊地臨近,祂並無心智,也無需思考,只是本能地動盪時空的長河。
仿佛時間倒流,時之長河被撕開的缺口又一次復原,但下一秒,七重冠冕一同綻放出恢宏的光芒。
一次次地撕裂,又一次次地彌合,但這只是徒勞,魔龍的力量有窮盡之時,但烏洛波洛斯。
祂擁有完美的自我循環,在每一時刻都不斷重置自身的狀態,僵持並無意義,烏洛波洛斯永遠是最強大的時候。
七重冠冕層層破碎,直到最終的時刻,魔龍憤怒的咆哮,強大的衝擊一度讓時之長河出現短暫的斷流。
在那個瞬間,阿莫爾鬆開了弓弦。
金色的箭矢射了出去。
世界於此刻靜止。
無法通過任何途徑觀測那光芒到底去向何方,只能夠透過一道道湮滅的波瀾觀測出它到底經過了多少重時空。
而這靜止的世界上,唯有一縷金色的光芒以不可思議的急速奔行。
前進,前進,向這世界的中心。
去吧,去吧,去往那至上的座。
無盡的輝光中,魔龍發起最後的涅舞,祂在為箭矢開闢道路,直指世界之座。
洛爾正朝著現世墜落,眼前一度只有無盡的混沌,但那道突然出現的光芒實在太過耀眼,它包容萬有,而且一往無前。
洛爾錯愕地回過頭,緊隨其後的無盡光輝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之中
蘊含著他的一份力量。
它正在虛無中疾馳,沒入一片純粹的銀色洪流。
而後,世界動盪。
在洛爾的感知中,時間仿佛變得不再連續,一切的畫面都斷斷續續,難以形容的光影在視野中交錯出現。
這樣的景象好像持續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間,時間如同平靜的湖面,被強烈的衝擊攪得支離破碎,世界在其中的倒影不再連續,開始出現分隔的時間流。
與此同時,一道破碎的光芒,從未來疾馳而過,在經過的時候帶來了遙遠的聲音。
「它會指引你,找到她們還有我的小禮物,以及」
「再見。」
不同的時間段分隔出無數的世界,它們在洛爾眼前演繹著一幕幕遙遠的歷史,而今,一盞光芒在其中穿梭,指引著他去往正確的時空。
也就是在這一刻,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湧上心頭,明明上一刻還聽到祂的聲音,但洛爾卻覺得阿莫爾好像已經隕落了漫長歲月。
在涉及時間的戰鬥中,結果,是可以在原因之前的。
烏洛波洛斯依舊存在著,於是阿莫爾在射出那一箭之前就已經死去,但祂已經踐行了祂的理,也實現了祂的諾言。
「那麼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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