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娘娘。趙玹登時心理平衡了。
她轉頭去瞧暘谷扶桑,就是不做聲。
尷尬不會消失,但尷尬可以轉移。
曇槿只得硬著頭皮代為敷衍道:「說是,回家收衣服。」
噢。孔綏望了望大好的天勢。
婁醉心乾笑兩聲,道:「也是。畢竟不是所有衣料都適合久曬,收收也好。」
而後很是一陣詭異的闃然。
「平寧啊——」
曇槿索性破罐子破摔。
「方才喬暮煙未來之前,先生還與我打賭來著。」
他勾了勾嘴角,「先生非說她一眼便知你倆絕對是姐弟。」
......
一切盡在不言中。
雖還未有明確依據——
方才還緊緊牽在一起的年輕男女立時互撇老遠判若鴻溝,就連影子都恨不能隔上三千來尺。
——這即是神之篤定的威力。
「也可能是先生看錯了,」
曇槿還是一臉和善的微笑,「不如你倆就近做個婚檢,也好看看我倆究竟誰輸誰贏?」
小祖宗聞言立時鬆開了他的袖子要溜。
「先生急什麼?」
他一把揪住那暖黃色的袖擺,好整以暇問,「難道怕輸?」
趙玹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血液對比結果很快出來,還真是姐弟。
至親的那種。
都不帶表一表或堂一堂的。
趙玹窩在帷帽底下裝死。
看著新任金盞聖君孔平寧既像是苦痛難當,又像是鬆了口氣。曇槿抬了抬眉。
他想說「節哀」,但好像也不對。
思慮再三,他只好說:「萬幸發現及時。」
婁醉心狠狠震驚過後,直接就鬆了口大氣。
她連裝一下子痛心不舍都懶得裝了,果斷告辭開溜。
孔綏意思意思挽留一聲:「容堇——」
誰知對方登時捂耳就逃:「別喊了噁心死了!」
他目瞪口呆。
次日一早。
趙玹便從華族族長如某那兒得到關於這樁冤孽的最新爆料。
事情呢,著實堪稱曲折離奇。
孔平寧的父親孔無忌年少時被仇家追殺,掉進東冥裡頭漂洋過海一遭後,失憶了。
然後這倒霉的羽族公子便對救他上岸的華族女子日久生情。
倒也沒有結為夫婦,那華族女子只圖一夕之歡。
直到有了孩子,一心渴求名分的孔無忌終於忍無可忍與之大吵一架,沒吵贏,遂負氣離家出走。
原本羽族素來忠貞,奈何半道又遇宿敵。
兩敗俱傷之後,孔無忌又又失憶了。
即便後來想起流落海外之前的一切,卻唯獨那段元洲過往,他忘了個一乾二淨。
然後毫無心理負擔接受族裡安排的望閥聯姻,明媒正娶高門貴女,他另立家室。
若干年後,高門貴女所生孔平寧與華族女子所生婁容堇於東冥之濱狹路相逢——
彼時婁容堇正苦於族內育嬰堂經費緊張。
——畢竟要養那麼多孩子,開銷總是巨大。
於是她結合諸多話本套路,想出了個無往不利的損招。
當然她在遇見便宜弟弟孔平寧之前,成功過好幾次。
——否則也不會一時得意忘形,見好不收,又師心自用故技重施。
在見家長之前,一切都很順利。
便宜弟弟雖然是個給,更迫於族中壓力不得不相看女子,但不得不說,對她那是相當不錯。
也許出於某種羞於啟齒的愧疚,也許是因著血緣關係冥冥之中造成的親切——
總之,孔平寧對她有求必應。
直到對方的父母要求見她。
原本呢,她做足了被嗤之以鼻惡聲唾棄的心理準備,就連拾分手費的口袋都揣了倆。
畢竟七色長尾雀雉一族世代簪纓,有錢的嘞。
然而,馬有失蹄,她會失手。
傳聞中眼高於頂的孔氏公爺一見她,竟然就覺得倍兒面善,頓時和藹可親得不得了。
至於公爵娘子,不知是否出於某種深知自家兒子某些隱私的心虛,竟也點頭同意。
還扯什麼——畢竟有一半羽族血統,雖家世不顯,卻勝在溫婉大方,模樣出挑。
給她急得啊,那叫一個如坐針氈。
偏偏一大家子又都對她好得要命。有心想雞蛋裡挑骨頭都無從挑起。
哪怕她矯揉造作到要天上的星星,孔平寧都能在多方請教之後,捉幾百罐螢火蟲掛房樑上哄她。
若不是親眼窺見過鬼車族某位長老與之私下拉拉扯扯摟摟抱抱,她真就差點要感動到原地起飛。
日子煎熬著煎熬著,就臨近婚期。她一邊逢場作戲,一邊焦頭爛額。
直到那日彩雲漫天,太微娘娘與扶桑大帝閒得無聊,打了個賭。
不不不——
神靈大帝之間的事兒,那怎麼能叫賭呢?
那分明是她的救命稻草哇!!
更後來的事,趙玹也都知道了個大概。
多方求醫,孔無忌終於恢復全部記憶,第一時間問起婁容堇之母近況。
卻得到了怎麼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長海之戰那些年在軍中做過後勤,後因逐年靈藥匱乏,遭不明歹徒設計剜了心。」
話說到這裡,似乎隱晦地點明了那華族女子的結局,是個悲劇。
......
「婁紫述當年真就只差那麼一丟丟——」
如何兩指一捏比了個手勢,「心脈就續不回去了。」
虞妙弋掩唇微笑:「還是多虧了風使尊,否則以我等之能恐怕難勝那伙亂臣賊子。」
風羽卅本名羿,因曾為大巫眷屬之一不得不避出戰局,卻始終留守長海之濱策應,倒也順手剷除幾多不平之事。
原來竟還包括這麼跌宕起伏一樁。趙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扶手。
這現實生活里機緣巧合造就的故事,可比她近日沉湎的那些個話本子要精彩得多。
「雖然但是。以前是以前,」
一道蹭了通八卦的蒼露神色複雜地皺了皺臉,「今後璋瓦司資金若再有短缺,儘管向靈畢宮遞條子就是,別再出去坑蒙拐騙了,實在缺德。」
就連魔族少君都覺得實在缺德,那看來是真挺缺德。
「殿下提點得極是。」
如何老臉有些掛不住,當即捋起袖子匆匆告辭,「我這就去好好教訓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壞丫頭!」
架勢倒是十足。但誰會當真願意去開罪財神爺呢?虞妙弋無奈莞然。
閒話既了。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事先帶來的稀有盆栽恭謹奉上。
餘雪依林成玉樹,千年一結紫晶果。僅之於太微君而言妙用無窮。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族內自然相當樂意做這個順水情。
塗山婧當即便被這樽盆滿缽滿的晶瑩剔透征服。
「主君,」
她抱著盆栽兩眼放光轉頭問,「這到底算玉石還是樹木啊?」
趙玹沉吟道:「玉石罷。」
「可它結果子呢!」
塗山婧將盆栽舉高高背光欣賞,「那它到底算死物還是活物啊?」
這倒是一下子將趙玹給問住了。
有點意思。
乾脆就用這個刁鑽問題去考考曇綺英好了,看看那廝會不會也同她一般一問三不知。
——心血來潮,說走就走。
日輪當午凝不去,東極如在紅爐中。
冒著暑熱一路溜達到暘谷,卻被九華聖君哭喪著臉告知帝座上歸墟避暑困大覺去了。趙玹始料不及。
所以她這究竟是幹嘛來了?
望望頭頂青天烈日,她果斷返程。
——好險好險,差點淪為太式戀愛腦,快跑快跑。
朝去暮來淘不住。
穠華只暫留。卻應留下等閒愁。
不過避暑而已,就連曇槿自己也未曾料到——
幽夢覺來山月上,一庭樹影滴金光。無夢好眠將將醒,倥傯已是百來年。
——想來定是那鮫珠誠難克化之故。
於生來擁有無盡壽命的種族而言,百年一翻身,千年一醒盹,本再稀鬆平常不過之事。
至少在那場滅世浩劫之前,是這樣。
至於之後——
為緬懷救世二聖,珍攝新生,四海八荒各族老資歷幸運兒們競相開始效仿風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有如凡人一般循時用膳,踏地步行。
雖曾一度遭詬病為「形式主義」,到底落了個飲水思源不忘本的賢名。
總而言之,緊到眠瞌睡而今已經不那麼流行,更一點也不光榮了。
不過面上無光·槿前腳剛剛邁出歸墟大門,後腳老天便驟降九九八十一道連環雷將他劈了個頭髮尖冒電光。
......
太微恆穠華苑。
「哇,那邊好大動靜。」
塗山婧倚窗向東張望,「別是哪個不世出大能因故殞落了吧?」
眾所周知,此間生靈強大到了一定地步,嗝屁時候會有風雨雷電大樂團齊吹嗩吶,通報四海八荒。
不過也不是沒有個別例外。
譬如曾因早年若干齷蹉隱私開罪過太微殺星,又最終站錯隊的北冥水君穹某,徒遭一刀斬首後連播嗩吶資格都被華麗剝奪。
——著實喪背,命喪得有點背。
「怕是哪位大能一朝突飛猛進,老天爺看不下去了吧。」
風鏑信手將桌面一堆瓜子殼拂進垃圾桶,「太平年月的,大家都很文明,哪那麼容易掛?」
世俗皆道修為精進大幅提升時五雷轟頂乃是上蒼考驗天命所歸,實則不然。
那不過是老天爺乍然感受到威脅為圖自保,果斷先下手為強而已。反正劈不死算命硬,劈死算命不好。橫豎大千世界中想像力豐富的螻蟻們自會為祂圓說,管他三七二十一劈就完了,能滅一個是一個。
天塌之禍殷鑑不遠,補牢之後此方世界自行嚴禁芻狗登神。純粹好了傷疤不忘疼,因時制宜罷了。
「還文明呢?」
蒼露就忍不住笑了,「如此說來,你這外勤近來幹得很是順利咯?」
風鏑揚眉頷首:「那是自然。」
這都是託了有個極端護短好主君的福,卻也得益於妖族父神已歿,新君又擺爛去也。
遑論妖國上下實權大佬們自戰時起便已養成良好習慣——
目光所及之處皆趙氏一言堂。
聰明的後生們永遠善於審時度勢,司法閣上下自然壓力驟輕。
「主君今日是去閣里還是去暘谷來著?」
蒼露掰著手指頭數不明白,「今兒幾月初幾啊?」
虞斐然冷不丁開口:「十一月初二,雙數,去閣里。」
「唉,這暘谷扶桑真是舒服,自個兒睡大覺,爛攤子一撂~」
蒼露皺起臉雙手托腮,「苦了主君兩頭跑,退個休都不清閒。」
風鏑忍俊不禁:「這你就不懂了吧?」
「老顧說了,當老闆的往往越能幹越愛親力親為,手下職員就越容易躺平,久而久之就跟老媽子似的。」
邊說著他掏出帕子擦擦手,「大帝之所以是大帝,從來就心大。聽閣里那些個老傢伙抱怨,暘谷扶桑任大司命那時候整一條鹹魚,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塞出去的事兒都塞出去。」
「自打多了個少司命,那更是公文都看心情批了。直把他們給練得呀,那叫一個十項全能——」
虞斐然聽得一陣瞳孔擴張。
「別說了別說了!」
他慌忙擺手,「太毀東極戰神在我心頭的形象了。」
風鏑挑了挑眉:「戰神?」
蒼露將不以為然明擺上臉:「世間能當得起這一稱號的,唯主君而已矣。」
「雖然但是。咱還是實事求是一點——」
虞斐然「顧氏抬食指」,「暘谷扶桑可是一下就將主君懟到忘川裡頭去了哦~」
「你要這麼說,那我可就來勁了噢~」
蒼露一樣一樣地抬起食指,「有一說一哦~主君彼時剛砸了大把靈力進九幽大陣裡頭,又本身血氣不寧多時。暘谷扶桑那頂多算恰逢其會,擺不到堪論輸贏的檯面上哦~」
「主君當年還剩最後一口氣都能護住一方黎民,」
虞斐然抄起手,「天塌地陷也沒能幹掉她,掌兵以來更是從無敗績,怎麼暘谷扶桑就能恰逢這個其會呢~?」
對方靚麗大眼中動搖顯而易見,他再接再厲:「別忘了~遠程狙擊巫族、卓著銳減傷亡的陣法系誰所創哦~~」
眼看道理講不過,蒼露開始懷柔談感情。
「主君平素待你不薄,你怎麼能讓暘谷扶桑排你心頭第一?」
他痛心疾首義正辭嚴,「你的良心呢?你的底線呢?你這樣究竟對得起誰?」
虞斐然嘴角抽搐著弱下聲氣:「就戰力一項而已,怎麼就叫沒良心了嘛?」
蒼露正待再辯幾個回合,就聽一側風氏老油條倏地笑出了聲。
「嘖嘖嘖,你這小腦斧,」
風鏑微微眯了眯眼睛,「是不是都得跟你似的,連小男朋友都要排在主君後頭,你才開心?」
「就是啊!」
虞斐然一拍腦門,揚眉吐氣,「你講良心,這麼多年不敢往中洲看看颻竹余?怎麼,你小男友還捨得削你不成?」
「什么小男友?!」
蒼露惱羞成怒拍案而起,「一群老流氓!」
在三兩「哎呦呦」聲中,他飛也似的逃得沒影。
塗山婧捂著嘴巴只是笑。
當初被小腦斧親自約將出來一把薅進司法閣直面百般奴役之際,白山仙君颻竹余那叫一個如遇晴天霹靂般難以置信。
這麼多年,即便她遠在天庭都有所耳聞——
可憐的仙君每日閒來便守在司法閣外門,活像塊家眷治水幾過家門而不入的望夫石。
多情總被無情苦,情債惘難償,自古不外如是。
外間隆冬,暘谷恆春。
「有啥大事等他們休寒假回來再一一向你述職罷——」
說著蒼侯遞出一封紫皮婚書,「建議你先看看這個。」
誰家有喜?曇槿接過略作翻閱。
恍惚間似乎看見了崑崙至尊並自己的大名。
他不確定,再看一遍。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蒼侯就在這兒等著笑呢,「這會子即便坊間傳你三婚,也絲毫不冤了。」
崑崙神尊這是裹哪門子亂呢。曇槿頭大如斗,心慌意亂:「這事兒還有哪些個知道?」
「噢,早些年架不住近之撒嬌耍賴頻繁求援,太微女帝索性親自下榻暘谷垂簾聽政。」
蒼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起來這還是娘娘親手理出來留中的呢,說是國君相婚茲事體大,她不敢擅專。」
「只是我瞧娘娘當時那樣子,似乎不大像是在為你高興。」
本還有一句「更像是想把你給刀了」,他顧及君臣本分,到底咽了下去。
這能高興就有個鬼了。曇槿無言之餘大感頭痛。
北風吹雪。
中洲司法閣。
青帝於建閣之初親築五道外門,每道外門之中各有一方一帝封印加持,間隔九百九十九級台階。
一位白衣仙君抱劍窩在最外一道外門門廊下,兀自出神。
曇槿路過之時驀然想起了對方大名:颻蕈。
無它。只因曾無意間聽九近之提起,愛吃蘑菇的白虎魔君有個以蘑菇為名的小男友,不幸被薄情誆做冤大頭騙進司法閣賣苦力了。
眼瞧這是因愛生恨了。他心下嘖嘖。
一路白茫茫。
外門華族雜役們正勤勤懇懇清掃階上積雪。
自從多了這些美麗後勤,春品新茗,夏無蟬擾,秋嘗蜜果,冬有暖裳——
生活質量顯著提高,司法閣上下小日子愈發滋潤。
——這都是託了現任大司命的福。
以往無比痛恨強權富貴的老油條們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真正痛恨的,只是自己既不是強權,又沾不上潑天富貴,而已。
百來年過去,中洲司法閣執事竟也逐步開始成為四海八荒望閥眼中上流清要之職。
——屬實媳婦終於熬成婆,冷暖自知。
曇槿是卡著點來的。
眼看著盈盈白衣女子緩步下石階並瞧了過來,卻有一青衣男子迅速先他一步迎了上去。
「卿雲,冷不冷?」
姬瓊玖笑著遞出個湯婆子,「我剛來不久,還熱著。」
我剛來不久,還熱著。曇槿突然很想掐著嗓子陰陽怪氣學上它個百八十遍。
可他到底還是僅僅抄起手立在原地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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