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見秦翛然說道,
「《世說新語》溺惑篇有云:『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
沐雲霆是武將,哪裡能聽得懂這文縐縐的東西。
他皺眉道:「致誠,你說得明白些。」
卻見清凌解釋道:「《世說新語》溺惑篇講道,荀奉倩與妻子感情感情很好,冬天的時候他的夫人高熱不退,荀奉倩就跑到院子裡凍冷全身,然後回房以自己冰涼的身子為夫人驅熱。」
這幾人聽得此言,盡皆大驚。
尤其是沐雲霆,言詞拒絕道:「不可,萬萬不可。」
「漪兒高熱不退,我固然著急。但是致誠你大病初癒,若是再感染了風寒,落了病根,我沐家可就是罪人了。」
秦翛然堅決道:「姨夫,漪妹妹自幼身子便弱,若是再不退熱,後果不堪設想啊。我好歹是男子,又練過功夫,不會有事的。」
他看向沐雲霆,「只是,這樣會損壞了漪妹妹的名聲。」
秦翛然明知道清漪不願意委身嫁於他,依舊說道:「若是因此而讓妹妹有所損失,我願意娶她。」
室內寂寂,鴉雀無聲。
秦翛然脫外衣,站在風口處,任由全身都凍透了,再回到房內輕輕抱住清漪。感受著清漪的呼吸,秦翛然卻感覺到無比的幸福。
若是此生都能靜靜地抱住清漪,好好地呵護她,該多好啊。
萃濃一直覺得秦翛然木訥,更因秦翛然求親一事,覺得他其心可誅。但是平心而論,他待清漪之心的確不比靈淵少。
眼淚再次滾滾而出。
清沅也落了淚,一為清漪,二為秦翛然。
這樣反覆幾次,清漪身上再也不似方才那般滾燙了。秦翛然激動道:「漪妹妹終於退熱了。」
沐雲霆聽聞,立馬將手覆在清漪額上,發覺熱果真是降了下來。
服侍著清漪用了些湯水,眾人發覺此刻已經是夜幕降臨了。
「致誠,你趕緊回去歇著吧。」
沐雲霆說道。
清凌也附和道:「是啊,表哥,你可得仔細點自己的身子啊。」
清漪雖然退了熱,但始終沒有醒過來。他如何放心的下。
「我還是等漪妹妹醒來再回去罷。若是再起熱了,可就不好了。」
碧水煮了滾燙的參湯來,「大爺,趕緊喝口參湯驅驅寒吧。」
秦翛然一飲而盡了,她又幫秦翛然披上了孔雀裘。那孔雀裘本是冬天禦寒之物,極是厚重。但此刻秦翛然並不覺得,甚至還覺得身子一陣一陣的發冷。
清漪有所好轉之後,嘴唇蠕動,似乎在叫著什麼。
室內更加寂靜了,只待聽清清漪說些什麼。
清凌離得近,皺眉道:「靈淵?」
他看向眾人,「靈淵是什麼?是人名還是物什?」
旁人或是不知,萃濃與清沅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清漪與靈淵之事,不便為人所知,萃濃幾乎不知如何回應。
倒是清沅回道:「靈淵,不就是靈山之淵嗎?小弟從未去過靈山,自然不知靈山腳下是萬丈深淵。妹妹在那裡生活的久了,大概是心內思念。」
沐雲霆道:「等漪兒病好了,就讓她回去看看吧。」
清漪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時分了。身旁只有萃濃和清沅二人守著。
萃濃見清漪醒了,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這個善良可愛的姑娘,竟然揉了揉眼睛!
當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的時候,喜極而泣,道:「二姐,你總算醒了。」
這一聲也驚醒了清沅。
清沅也是困極了,便倚在椅子上睡著了。此刻脖子酸疼的厲害,看到清漪醒來,她心裡卻驀地輕鬆起來。
從椅子上起身,試圖近一點看一看清漪,卻不想腳下一軟,整個人都要摔在地上,驚得萃濃趕緊去扶。
而清漪也是在一瞬間便起了身。
「姐姐小心些。」
清漪原是發熱燒透了的人,嗓子早就說不出話來了,此刻情急之下,說出的話就像野鴨子一樣。惹得萃濃和清沅都笑了起來。
而那額上的毛巾便徑直落在布衾棉被之上。
清漪拿起那毛巾,看了半晌,又覺得自己醒來萃濃和清沅的表現異常,便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萃濃扶著清沅在床上坐了,又說道:「我正想問二姐呢,為何在樹下睡著了。這一睡也不打緊,整個人發熱發的厲害,一天都沒醒呢。謝天謝地,總算是醒了。」
清漪也絕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樹下睡著,那日她坐在樹下,神思倦怠,便想著歇上一歇。後來便不曉得到底發生什麼了。
萃濃還欲再說,清沅阻止她道:「妹妹醒來便是最好了,有什麼話等到明日再說。」
說罷,她趨步走到外間叫醒一眾丫鬟,道:「二小姐已經醒了,你們都回去罷,也讓你們主子都別再擔心了。」
那丫鬟有王夫人房裡的玲瓏,清凌房內的知音,還有秦翛然房內的凝波。
她又對玲瓏道:「讓母親放寬心,這裡有我與三妹妹陪著呢。」
眾人回去之後,清漪說道:「姐姐,萃濃,你們二人也回房歇著吧。」
清沅滿眼的紅血絲,她不是看不見。
然而清沅卻拒絕道:「我無事的,讓三妹妹歇會吧。她從昨個早上便沒進食呢。真真是辛苦了。」
萃濃道:「我不餓,也不累。」
而她的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直到了天亮,清沅與萃濃才回去休息。萃濃待清漪一向甚好,清漪是知道的。可是清沅從未如此待她,言語會騙人,可是眼神不會。清沅眼神之中的關懷,是做不得假的。
清沅她,終於把自己當成至親的妹妹看待了。
清漪心裡暖洋洋一片。
她身子尚虛,進了湯藥,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已是下午時分了。
王夫人早就到了,看清漪正在休息,沒忍心打擾她。而是到了溶月居的大堂,吩咐玲瓏把采月、採薇二人叫了來。同時也把府裡面大大小小的丫鬟都叫了來。
清漪無礙,但是她卻忘不了采月說清漪什麼病入膏肓的混賬話!這筆賬,她可要與采月好好算算。
身為奴才,對主子不忠。這樣的奴才還留她做什麼。
沐府的奴僕不多,但也站滿了庭院。夾雜著風聲,王夫人開口說道,
「你們雖是我沐府的沐府的奴僕,但是將軍心慈,從未虧待過你們半分。前有欺壓姨娘之事,現有詛咒小姐之事。看來都是平日裡我太好性了,才縱容得你們這般大膽!」
欺壓姨娘之事,分明是指李姨娘之事,清沅派了貼身的阿松,打斷了丫鬟的腿,又賣入青樓。手段不可謂不狠毒。眾丫鬟心存忌憚,也不敢輕易再欺凌了失寵的主子去。
現在王夫人又說什麼詛咒小姐,眾人面面相覷,實在是不知何事啊。
然而采月心裡頭卻明鏡似的,只是鼓著嘴不說罷了。
王夫人走到采月面前,「采月,你與採薇跟著我也有五六年了,我卻從來都看不出你有這般心思呢。」
眾人只知前些日子王夫人忽然為采月指婚,本以為是高抬采月,卻不想嫁給了一個嗜酒好色的老男人。如此看來,王夫人不滿采月已久了。
采月道:「奴婢並不曾詛咒小姐。」
這采月當著王夫人的面誇大清漪病情,卻又不肯承認。王夫人覺得與這一的人費再多口舌也是無用。只得發話道,
「智能、智力,你們兩個把采月拖出去,亂棍打死!」
此話一出,兔死狐悲,眾人臉上都露出了悲戚之色。
「詛咒主子在前,不思悔改在後,這樣的賤婢簡直死不足惜!」
王夫人心慈,從不曾說過這般狠毒的話語,若是安安分分倒也罷了,千不該萬不該,采月得罪的是清漪。
得罪了萃濃,王夫人最多也不過是給她點顏色瞧瞧,而得罪了清漪,王夫人要她的命。
采月一時之間傻了頭,連反駁都忘了。
採薇哭道:「夫人,求夫人看在我們姐妹服侍一場的情分上,饒了姐姐一回吧。」
王夫人冷笑道:「我有心放過她,可得看她自己值不值得。」
她揮揮手,卻見智能、智力遲遲不肯動手。
這采月本是自己房裡的人,與智能、智力感情甚篤,他二人當然下不去手。
王夫人心內發冷,一個無情無義的賤奴,還配有人心疼。
她吩咐玲瓏道:「去大小姐房裡叫阿松過來。」
眾人皆知阿松的厲害,又見王夫人著實不肯鬆口,看來采月是非死不可了。
此時,智能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夫人,求您放過采月一次吧。」
王夫人道:「這樣死不悔改的人,也值得你為她求情。」
智能道:「夫人,采月並非十惡不赦之人,求夫人再給她一次機會吧。若是夫人執意不肯,那便打死了我罷。」
一命換一命?那也得看她那條賤命值不值啊。
王夫人雖然不滿采月,但是智能是自幼跟在自己長大的,雖是奴僕,尚有幾分情意在。
她終於開口道:「那就暫且留你一條賤命。」
采月心裡一松,卻又聽得王夫人說道,
「領了五十大板,從此之後再不許來沐府伺候。」
五十大板,那簡直也是要了半條命了。但是智能心裡卻清楚,王夫人仍讓他二人來執行,確實是有意放過采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