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姬的哀求沒有引起徐舒玄的注意,因為就在此刻,此間包廂所面對的定安街道上傳來了一陣吹拉鼓打的熱鬧喧囂聲。
言潘將另一側的包廂之門打了開,於是定安街道上的人來車往一派繁華熱鬧之象一覽無餘。
一行身穿橘紅色軍服的緹騎正好從街道中間經過,所有人群頓時如潮水般退至街道兩旁。
「錦衣衛?」徐舒玄不禁輕咦出聲,因為他分明認出,那騎在最前面的駿馬上著一身緋裳青袍的年輕男子正是最近在京城之中頗有名氣且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千戶陸顏召。
陸顏召便是錦衣衛指揮使陸丙的兒子,父子二人皆為皇帝手中的利劍,亦是經常行走在暗夜之中的魔鬼,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別人不敢做,他們父子二人全都做了!
因為他們暗中領的是皇上的聖旨!
隨著一陣鑼鼓喧囂聲,一頂繁華復麗的鑾轎漸漸出現在了眼前,那頂轎鑾仿佛通身鍍金一般,在微有些稀溥的日光下閃耀著最為華貴的艷彩,轎身上掛著金絲帳,裡面一道婀娜倩影引人遐想。
「這便是皇上新封的香妃娘娘?竟然得錦衣衛千戶親自接迎進宮!可見這位香妃娘娘很得皇上的心啊!」言潘握著一杯茶盞,小酌一口,輕噓猶嘆,心中卻道:錦衣衛竟然干起了這種事,真是掉價啊!
他的目光頗有些粘膩探究的投向了那層金紗帳,好像要將裡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一般。
「舒玄,你知道為什麼皇上會突然冊封了這位韓家的女子為妃嗎?」言藩忽然看向了徐舒玄,但見徐舒玄亦望著那頂鑾轎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笑著繼續道,「刑部主司韓陌大膽向國師陶仲文舉薦他家妹妹身有異香,國色傾城,是為煉製長生不老丹的良藥。」
徐舒玄表現出微詫的表情,但心中已是鄙夷萬分。國師陶仲文便是今上最寵幸的方士。
難怪韓陌能將自己的這位妹妹送進宮,原來是走了方士陶中文的這條路子。可是他將這位女子送進宮對他有什麼好處?言藩又知道多少關於這位香妃娘娘的事情?按照他的好色之名,不是應該將這位國色傾城的女子奪至自己手中嗎?
「宮女政變之案讓皇上受驚不小,而端妃之死更是讓皇上黯然銷魂,現在皇上身邊正需要一位更勝端妃的女子來幫他重振精神。」言潘這般說道。
聽到這裡,徐舒玄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也是言菘父子在皇上面前邀功的一種手段!
拿女人來邀寵,可真是好手段!
不過,一陣涼風撲面而來,還真有一股淡雅清荷般的異香沁人心脾。言潘甚至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嘆道:「這個女人身上的香味果然與眾不同,不知韓陌到底給她用的什麼香料?」
徐舒玄沒有答話,這個問題,他也不需要回答。
不一會兒,陸顏召所領的這一隊緹騎衛隊已遠去,那頂富麗奢華的鑾轎也漸漸消失於人們的視線。
一時間好似凝滯了一般的人群這才開始慢慢鬆動開,各行各事,或是小聲的議論起來。
在京城的百姓看來,誰家的女兒被選為貴妃並不是什麼好事,就算一時榮寵加身,指不定哪天就香消玉殞了,當今聖上荒淫無度,殘暴無情,廢皇后,虐殺宮婢那是家常便飯的事。
不然,也就不會有宮女寧可背負凌遲滅九族的大罪去做弒君之事了!
韓凌與楊氏亦在這人群之中,看著那層金絲帳中所映出來的韓清落的身影漸漸遠去,楊氏有好幾次都差一點衝動的奔上前去,欲將韓清落從那頂鑾轎上救下來。
韓清落也看見了楊氏母女,看見楊氏眼中集著淚水與憤怒不甘時,她亦多次搖了搖頭以眼神阻止。
阿靈走了!這次是真的走了!
楊氏忽然覺得心中無比難受,肩上的擔子也壓得越來越重!
她要救父親!更要救她的哥哥和那些侄兒們!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要留著性命幫助阿靈誅殺奸臣,為蔣家翻案雪恥!
「娘親,走吧!再不走,天色一晚,我們今天就趕不了多少路了!」韓凌見楊氏還在愣神,便催促了一下,楊氏回過神,這才將馬車的車簾放了下來,令車夫加速快行。
卻在這時,馬蹄突地一聲嘶嘯,好像是前蹄揚了起來,而韓凌和楊氏所在的馬車也一陣劇盪。
「你這丫頭,往哪裡跑不好,竟然差點跑到了我的馬蹄腳下,你這不是找死麼?」車夫一陣輕叱。
就聽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道:「這位大哥,還請您家夫人救我和我妹妹一命,我和妹妹家中遭劫,父母皆被劫匪所殺,故而來到這京城投親,誰知親戚早已不在京城,我們身上銀錢皆已花完,本想賣身給大戶人家為奴求生,不幸卻被一牙婆所騙,差點將我們賣進青樓,現在我帶著妹妹好不容易從萬花樓中逃了出來,可是……可是那群人……」
那少女說著,好像遇到了什麼極可怕的事情,聲音變得顫慄哽咽,突地,那少女的聲音又陡地拔高,大叫了起來:「夫人,夫人,還請您大發慈悲,救我姐妹一命!」
楊氏聞聲,連忙將車簾打了開,就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牽著一個眉清目秀但面黃肌瘦的女孩跪在了她的馬車面前,而她們的身後好似有兩名壯漢跟了上來。
楊氏見那少女懷中的女孩看上去比阿九大不了多少,頓時起了憐憫之心,就要走下馬車去將那少女扶起來,這時,韓凌陡地拉住了她,果斷的沉聲道:「娘親,不要下去,焉知她不是騙人的?」
韓凌的聲音本來很小,可那少女卻好似聽見了似的,連忙伏首大哭:「夫人,關係到我們姐妹的性命安危,我不敢說謊,我們姐妹本是杭州府的人,家中遭倭寇洗劫,所有親人都已故去,現在我們姐妹二人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才……」
「那你為什麼不攔別家的馬車,偏偏來攔我們的?」韓凌將楊氏拉回了馬車,掀開車簾,自己跳了下去,她剛才只看到了那說話的少女的臉,並未見她身後的女孩,這時,那個看上去也只有七八歲的女孩面目映入她眼帘,頓時令她驚詫得睜大了眼睛——這個女孩……這個女孩竟然是焦婉婷!
雖然這副面容還沒有長開,而且還顯得營養不良的乾瘦樣子,可是她眉間的一粒硃砂痣卻是極為醒目,前世,韓凌也是被牙婆所騙差點賣進了萬花樓,也是那個時候她認識了與她同樣遭遇的焦婉婷,而且幾乎是和現在一模一樣的情形,她們攔了一輛貴人的馬車,然後求著那位貴人收留了她們——這個主意亦是焦婉婷想出來的!
那個貴人便是魏國公府的二小姐徐明煙。之後,她和焦婉婷一同進了魏國公府為婢,只不過,前世的她在母親死後一直不愛說話,秦媽媽覺得她呆傻便將她安排在了柴房工作,後來才進的廚房,而焦婉婷因為極會討好主子能言善辨聰明伶俐而做了二小姐徐明煙身邊的三等丫鬟,後來還升為一等大丫鬟,在府中的一干僕婢面前非常的得臉。
與焦婉婷的風光榮寵相反,韓凌在國公府中的境遇可謂是舉步維艱,除了府中的大少爺和五少爺會偶爾維護她,其他的僕婢們經常會挑事欺負她,讓她在秦媽媽面前屢屢犯錯,動輒挨打挨罵,而焦婉婷時常會在她被責罰之後來勸慰她,或者是送上一碗熱湯,於是,她將這份恩情永遠的記在了心裡,且將她視為親姐妹一般,深信不疑。
現在想來,還真是可笑,如果焦婉婷真的把她當姐妹,又為什麼從來不在她有難時出現?而是事後才送上一兩句溫言蜜語或是一碗「甜湯」呢?
那個女人應該不是後來背叛了她們之間的友情,而是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把她當朋友過!
這樣一想,韓凌頓覺心中宛若明鏡一般。
現在看到焦婉婷以這麼狼狽可憐的恣態出現在她眼前,她忽然又覺十分可笑!
她本以為這一世不會再遇見焦婉婷,卻不想這個人就如同她命中注定了一般,終究躲不過!
而讓韓凌感到蹊蹺的是,焦婉婷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而且還故意攔她們的馬車?
這絕對的不是巧合!
這個時候,街上的許多人已向她們這邊圍了過來!那兩個跟蹤來的壯漢也似完成任務般轉身離去!
是她故意引來了街上之人的圍觀!
櫻士館的二層樓上,徐舒玄和言藩也在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尤其是徐舒玄,在看到韓凌從馬車上跳下來時,目光便已挪不開了,這個女孩今天全身上下都著一層黑色,黑色對襟小襖,黑色襦裾,再加一襲黑色的大氅,小小的人兒竟然透著一股凜冽的傲然之氣。
韓凌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做得太過無情,否則她和母親會遭到這些圍觀者的指責和鄙薄。
於是她想到了一個主意,既可以打發掉這對「姐妹」,又可以讓這定安大街上的來往百姓知道她和母親楊氏曾從這裡經過!躲在暗處的刺客亦不敢在這麼多群眾面前行兇!
「你想讓我母親如何幫助你們?」韓凌一雙清澈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那少女,那少女禁不住心中打了個寒戰,轉念又想:我為什麼要怕一個小女孩?
於是她又扮出了一幅楚楚可憐的模樣:「小姐,夫人,我姐妹現在無依無靠,就想能給夫人和小姐做奴婢也好,我願將賣身契給夫人!」說著,那少女已從腰間去摸她的賣身契了。
果然如此!韓凌沒有接那賣身契,只道:「我和我母親今天還有事要出門,不如這樣吧!我雇一輛馬車,將你送至廣寧伯府,你拿我的信物去找我父親,我父親會收留你們!」說著,她將頭上的一支鑲了珍珠的簪花取下,放進了那少女手中。
接著,她還補充了一句:「我父親韓陌乃是廣寧伯府的四老爺,新上任的大理寺左寺丞,他別的優點我不知道,但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會憐香惜玉,你長得花容月色,我父親不會拒絕你,說不定還會抬你做姨娘!」
韓凌這番話說完,圍觀的人群中幾乎發出了一陣陣的噗哧聲!而那少女的臉也是耍地一下變白!
而櫻士館的二樓上,一直以玩味心態默觀的言藩不禁將一口茶水噴了出來!